“倒！”
路小石默默念了一聲。
與此同時(shí)，那人胖胖的身體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倒在地上。
草兒把拳頭收了回來，又?jǐn)傞_手看了看，確定掌心里的銅錢沒有少一枚，才又將地上那人狠狠瞪了一眼。
路小石直搖頭，心想這丫頭到底年輕啊，一點(diǎn)江湖經(jīng)驗(yàn)都沒有，這樣一拳頭下去，便已經(jīng)將她的身手和不是普通人的身份，給暴露得一干二凈了。
亡羊補(bǔ)牢，猶未晚矣。
他騰地跳起來，快步跑到草兒身邊，假裝嚴(yán)肅道：“怎么這么大意呢？”
草兒沖他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意思是自己并沒有弄丟一枚銅錢，然后將銅錢啪地拍在鋪?zhàn)由?，道：“買湯！”
路小石無奈地?fù)u搖頭，再憐憫地看著地上那人——此人鼻孔和嘴角已然血紅一片，一雙眼睛卻煜煜發(fā)光，看到路小石后，他靈活地眨了眨眼，豁嘴笑道：“煩請公子拉我一把。”
待路小石將他拉起，那人對鼻嘴間滴滴嗒嗒的流血毫不在意，而是十分得體地拱手抱拳，道：“在下西蜀郡楊塵，多謝公子仗義相助?！?p> 楊塵，西蜀郡名士，不及先生是也。
路小石聞言后怔了半晌，再肅然起敬，還禮道：“原來是楊兄，我聽金不換……金先生說過，楊兄可是……名士風(fēng)流?。 ?p> 楊塵哈哈一笑，抹去嘴鼻間的鮮血，道：“不過再掉一顆門牙而已，若因此便論與風(fēng)流二字，實(shí)在讓楊某慚愧，慚愧??！”
此二人看似一見如故，聊得親熱無比，而草兒卻看著面前的六碗酸梅湯，面色為難。
她從來沒有花過錢，自然是人家給了多少便花出多少，實(shí)在不知道酸梅湯只需兩文一碗。而賣湯的婆婆難得遇著這樣耿直的大買主，當(dāng)然笑呵呵地再贈(zèng)送了一碗。
草兒為難的便是面前有六碗酸梅湯，而她們一行卻只有五個(gè)人！
猶豫半晌，她決定給那人一碗。
雖然揍了那人一拳，但她僅僅是因?yàn)椴幌矚g別人碰自己，同時(shí)她也知道對方只是普通人，所以這一拳打得是極是斯文。
此時(shí)見那人嘴鼻流血，她心下隱有不忍，想著真應(yīng)該給人家壓壓暑熱燥氣，于是將碗遞了出去，道：“喝！”
楊塵正想詢問路小石，他那口中金先生是何方雅士，見著草兒遞來酸梅湯，頓時(shí)將金先生和提及金先生的人一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接過碗來連連嘆息：“梅乎梅乎，佳人之與。惜乎惜乎，不忍相咽……”
路小石一把奪過碗來，仰起脖子一通猛灌，砸吧著嘴說道：“楊兄不忍，我便代勞了?！?p> 楊塵怔了半晌，突然哈哈笑道：“公子灑脫如斯，何不去神仙會(huì)走上一遭，展露如此這般風(fēng)采？”
“神仙會(huì)？”
路小石將碗中酸梅湯啜盡，問道：“都是哪路神仙？”
楊塵輕搖折扇，豁嘴笑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詩酒忘不了。若把美酒醉新詩，扶桑從此不渺渺?！?p> 路小石眨巴著眼睛，強(qiáng)笑道：“楊兄，能不能說明白一些？”
楊塵微微詫異，道：“公子竟是真的不知道？”
“慚愧慚愧，我剛從域外歸來?！?p> “難怪難怪，原來是域外歸來的游子！公子且聽好了，神仙會(huì)乃是世間名人士子自發(fā)相約，定于每年七月十九日，相聚于東臨碣山，事以將酒侍詩的雅事?！?p> “作詩？”
路小石一手懸著空碗，一手不停地?fù)钢掳?，看著踱步而來的老張，回憶道：“我有多久沒作詩了？”
老張確定了楊塵和京城那些喝茶的家伙并無牽涉，于是認(rèn)真想了想，回道：“最近一次，應(yīng)該是那一句會(huì)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
草兒有些茫然，覺得應(yīng)該在哪里聽過這句話。
楊塵則是眼睛一亮，喝彩道：“好詩！”他連連搖頭，嘆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今日偶遇公子，竟然遇著了一位真雅士，這讓楊某心癢難騷，竟是厚顏想討教一二?！?p> 路小石搖頭道：“都是詩人，何必呢？”
草兒好奇地看著二人，不知為何沒管住嘴巴，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楊塵癡看草兒，半晌歡叫一聲，連道：“有了有了，楊某此時(shí)便一句，還望公子指教?！闭f罷看著草兒，滿臉陶醉地吟道：“此笑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路小石心中狠狠一驚，將楊塵反反復(fù)復(fù)看過，試探道：“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fēng)半入云？”（注）
楊塵驚詫萬分，半晌道：“妙哉妙哉！公子這兩句開而后斂，不動(dòng)聲色地替楊某圓了回來！哈哈哈，妙字巧言，竟然與楊某濁句珠聯(lián)璧合、混無破綻……不過公子啊，錦城是何城？
路小石面色不改，道：“域外小城，不足道哉?！?p> 楊塵面有慚色，道：“楊某從未出過王朝境地，真是孤陋寡聞?！闭Ｑ塾致冻鱿采溃骸肮釉娋涔倘幻畈豢裳?，不過楊某斗膽推敲，若是將公子這兩句放在前，楊某兩句放在后，似乎更有意境？”
路小石放下心來，豎起了大拇指，道：“楊兄，真騷人也?！?p> 楊塵喜而復(fù)黯，看了看草兒，又看向路小石，抱拳道：“還請公子恕罪，楊某不知公子情深至此，多有唐突。”
路小石笑吟吟回答：“不知者不罪也。”
楊塵仰天一笑，轉(zhuǎn)身而去，走出十來步又回身道：“七月十九，東臨郡碣山，楊某期與公子再會(huì)！”然后大步而去，高歌蕩蕩。
草兒納悶道：“你們說什么了？”
路小石想了想，又看著楊塵的背影，認(rèn)真道：“他說我是神仙，想請我參加神仙會(huì)?！闭f完又補(bǔ)充了一句，道：“他是真心的?！?p> …………
當(dāng)夜宿在小鎮(zhèn)，無話可敘。
次日，路小石一行人慢步輕搖，步入山陵之地。
行至一幽僻山谷，見清泉淙淙，奇石嶙峋，而石間翠竹橫生，相映成趣，路小石負(fù)手而立，婉婉而道：“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huán)，心樂之?！?p> 老張笑瞇瞇地湊上來，贊道：“小石，這幾句話聽著，倒是比昨天那兩句詩更好些！對了，這便是你那次說的華美詩章？”
草兒眼神撲閃，心想詩章真好聽。
路小石沒注意草兒的眼神，看著老張鄙視道：“打幾只鳥來吃?！?p> 老張樂呵呵讓秦龍去了。
沒多大功夫，秦龍去而復(fù)返，手里拎著三只錦羽野雞，就著溪水去毛剖膛，架火炙烤。
此值未時(shí)，正是山中最悶熱的時(shí)候，而溪邊卻是清涼無比，眾人吃食過后，便各自倚著山石歇息。
路小石虛眼遐想，反正京城不想回，倒不如到碣山去看看熱鬧，又想著那是詩會(huì)，自己確實(shí)也應(yīng)該好好回憶一番，爭取多記起幾首詩來。
苦思半響，他惱火地發(fā)現(xiàn)，腦中那些詩詞多半殘缺不齊，更沒有什么高深偉岸的佳作，反倒是初中、小學(xué)課本上的幾首詩，不用想便涌上心頭。
郁郁之中，他昏然睡去。
不知睡去多久，他突然睜開眼來，同時(shí)躬身一躍，欲躲到另一塊大石后面去，不想動(dòng)作過大，胸口再次劇痛不已，瞬時(shí)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shí)，山谷里響起一陣詭異的笑聲。
若遠(yuǎn)若近，似人非人。
似乎，只應(yīng)天上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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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抄杜大人的《贈(zèng)花卿》，套路自然是老的，但不抄幾句詩，我也不好意思說我在寫網(wǎng)文。哈哈哈，咱們?nèi)ド裣蓵?huì)抄詩！我得想一想，一定要抄出境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