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懷哈哈一笑,道:“還有假么?老道當時明知武功未必勝過天定師弟,也忍不住技癢,起身跳進場內(nèi),半空中擊向舒賢侄。舒賢侄側(cè)身避開,老道剛一落地,就聽我掌門師兄呵斥:‘天懷師弟,不可無禮!’可老道哪還管那么多,雙袖一展,以‘袖里乾坤’的武功與舒賢侄動起手來?!?p> 他面上甚有得色,笑道:“老道瞧師弟落敗,出手便全力以赴,起初一百多招,將舒賢侄擊得毫無還手之力,心想勝券在握。卻不想,打到第一百三十七招上時,老道左袖一緊,已被舒賢侄扯住,一股抖勁襲來,我道袍的袖子卷了幾卷,竟貼肉繞在了手臂上。老道還沒回過神來,右臂也被如法炮制,兩條袖子搓成兩根麻繩,捆住了胳膊?!?p> 莫忘竹聽得有趣,格格嬌笑。天懷也笑道:“老道一愣,心想袖子要沒了,還怎么施展‘袖里乾坤’?急忙運力一抖,想要把袖子抖開??衫系酪欢?,舒賢侄便反著一抖,我連抖了三次,袖子還是張不開,只得同他大眼瞪小眼。無可奈何之下,伸腳踢他下盤,他腿法頗精,一時抵擋無礙。在場眾人就看我們四手扯著袖子不放,下半身則你踢我踹。”
莫忘竹更是笑彎了腰,暗想:“道長剛才在街頭揮舞袖袍,宛如神仙,卻讓舒大哥這法子,變作了頑童打架,道長心里一定憋屈極了?!彼齾s不知兩人以腳相搏,招式也不失巧妙,絕非一般人胡踹亂踢可比。
天懷道:“舒賢侄腿法越使越凌厲,老道本來攻他下盤,是想迫他撤手松袖,不知不覺,已變成他攻我守。老道一慌之間,給他勾住腳踝,身子一斜,急忙抽身躍開,卻忘了袖子還在他手里,只聽嘶嘶兩聲,老道光著兩條臂膀,呆立在場邊。這一戰(zhàn),老道丟臉丟到了姥姥家,但我一點也沒惱怒,心悅誠服地向舒賢侄道了聲‘佩服’,這才轉(zhuǎn)身歸座?!?p> 莫忘竹點頭道:“原來道長也曾輸給過舒大哥?!碧鞈研Φ溃骸袄系阑氐阶?,心緒難平,驚喜不已。發(fā)覺與舒賢侄一戰(zhàn)后,于自己這手‘袖里乾坤’大生妙悟。轉(zhuǎn)頭一看我天定師弟,也含笑靠在椅子上,閉目沉思。”
莫忘竹奇道:“你們怎么啦?”天懷嘆道:“小姑娘,你可知舒賢侄為何初時不敵,到了后來卻能反敗為勝?”莫忘竹搖頭道:“我又不懂武功,怎么能知道?”
天懷道:“舒賢侄的秦嶺派武功,那時已然火候十足,可我們武當派的絕技,他卻一概不知。加上臨敵經(jīng)驗匱乏,老道與天定師弟剛出手,招式紛亂,他自然難以參透。但他支撐一陣,就漸漸洞悉了我倆武功的訣竅所在,更能于打斗間巧思滋生,想出應對之策。他反擊我?guī)熜值艿氖址?,天然無飾,隨性而發(fā),正是看準了最關鍵之處,出招便即奏效?!?p> 他長嘆一聲,道:“舒賢侄對武學的看法,與常人截然不同。就好比古人嘗百草知藥性,都是經(jīng)過無數(shù)嘗試,無數(shù)失敗,慢慢掌握的。而神農(nóng)天生肚子透明,一嘗就能看到臟腑轉(zhuǎn)好轉(zhuǎn)壞,因此神農(nóng)一出,藥學方才興盛。舒賢侄在武學上就跟這神農(nóng)一般,獨具慧眼,一瞧某種武功,迅速能理解其訣竅,深明其優(yōu)劣,甚至想出該如何改進。”
其實,舒云天是怎生領悟武學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天懷的這番話,乃是天龍掌門事后所做的推論,但聽過的人無不贊同。莫忘竹原本不懂這些,然而她粗通醫(yī)道,聽天懷以神農(nóng)舉例,甚覺親切,一聽竟然明白了個大概。
天懷笑道:“老道雖敗給了他,借此卻對本門‘袖里乾坤’卻體會得更深了,所受的好處只怕勝過閉關一年。你懂么?舒賢侄,才稱得上是真正的良師益友!”莫忘竹若有所思,盯著舒云天睡顏,臉上紅暈難止。
天懷道:“后來的事,大可長話短說了,兩派同輩高手見我?guī)熜值苊媛断采捕济靼琢藥壮?,紛紛下場向舒賢侄討教。既有切磋拳腳的,也有攜帶兵刃而上的,若較量兵刃功夫,舒賢侄就以一柄長劍相迎。每場比試一開始,他都幾乎不敵,但結(jié)束時往往大勝,這些老和尚、老道士偏又歡歡喜喜地認輸回座?!?p> 他頓了一會兒,說道:“最后功力深厚者,只余兩人未曾下場。我?guī)熜峙c小橋大師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小橋大師離座走到場中,嘆道:‘舒賢侄不世之材,這般年幼,卻已連敗我少林武當兩派好手,今后成就難以限量。鳳雛他日長成,必將震撼武林,聲傳四海,引領天下武學更上一層樓?!?p> 莫忘竹喃喃道:“鳳雛,鳳雛……”天懷道:“不錯,舒賢侄的鳳雛之名正得自于小橋大師。老方丈這番結(jié)語,對舒賢侄評價甚高,我們當日在場聽來,都以為少林寺大捧一個小男孩,恐怕有些不妥。但細細一想,又覺理當如此。我掌門師兄走到老方丈身邊,也說了幾句,表示贊同此結(jié)語。”
莫忘竹聽得悠然神往,天懷道:“兩位掌門人對舒賢侄欽服,也只當是天降奇才,并非承認秦嶺派武學勝過了少林武當,也就不提位次之事,當即率領本門弟子,向曹海盛告辭下山。經(jīng)此一役,武鳳雛名傳天下,舒賢侄以十四歲之齡,與拳神、槍王、刀魁并稱四大絕頂高手,武林皆驚?!?p> 莫忘竹忽道:“老方丈只稱舒大哥是‘鳳雛’,你們怎么又老叫他‘武鳳雛’?三個字不如兩個字好聽!”天懷瞪眼道:“小女娃娃就關心旁枝末節(jié),你沒聽說過,古時候有位名人也號‘鳳雛’嗎?”
莫忘竹搖頭道:“沒聽說?!碧鞈训溃骸澳鞘侨龂觊g,與‘臥龍’諸葛亮齊名的‘鳳雛’龐統(tǒng)先生。這位先生是文人,是謀士,舒賢侄卻是習武之輩。咱們江湖上為了不讓讀書人誤會,特意加以區(qū)分,稱其作‘武鳳雛’。”
莫忘竹笑道:“諸葛亮我是知道的,舒大哥能和他齊名就好了!”天懷啼笑皆非,說道:“你個糊涂蛋!兩個鳳雛一文一武,與諸葛亮齊名的是龐統(tǒng)龐士元。”
莫忘竹扁嘴道:“我當然曉得的,可道長不覺得兩個字好聽些么?”天懷大為無奈,唯有應和她道:“對對,你覺得好聽,那就好聽罷!”莫忘竹笑道:“就算依我好啦,我也只喊他鳳雛?!?p> 天懷見莫忘竹的目光,始終盯著舒云天不放,起身走到床邊,嘆道:“唉,不料舒賢侄內(nèi)功盡失,無法再親自習武。好在舒賢侄性命無礙,憑借他對武學的體悟,指點旁人,那也能造福武林,調(diào)教出許多高手來,更何況……她也是一位天生奇才,若得舒賢侄指點,今后成就只怕不讓鳳雛?!?p> 莫忘竹奇道:“她?她是誰?”天懷微微一笑,道:“老道說過的呀,她自然是花如何花姑娘了。這女孩號稱‘劍仙’,論劍術(shù)之精,當世數(shù)一數(shù)二,正是舒賢侄的絕配?!?p> 莫忘竹身子一顫,問道:“什么絕配?”天懷笑道:“我不是說過嗎?舒賢侄第二次出手,是在洛陽俞家,同他交手的正是花姑娘?!蹦樕击觯瑖@了口氣,道:“那一次老道正在陜北捉拿一個大盜,無法趕往洛陽。兩人那場比試,老道事后也打聽了不少,可沒能親見,引為生平一大憾事?!?p> 莫忘竹道:“你說的絕配,是指花姑娘……同舒大哥武功一樣高強嗎?”天懷猶豫片刻,道:“聽我在場的徒兒說,劍法也許是花如何高些,內(nèi)功卻是舒賢侄更強,可他年紀也比人家大幾歲,這倒不好評個高端?!?p> 莫忘竹羞答答地道:“道長!我不是這個意思……”天懷奇道:“那你是何意?”莫忘竹紅著臉問道:“他們是武功絕配,還是……還是人也絕配?”
天懷一愣,答道:“要說人品,兩人男才女貌,長相還有些相似,正可謂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蹦裢蚴嬖铺?,看他面容俊秀,猜想花如何該怎樣美貌,兩人究竟有多般配,一時癡然無言。
天懷看在眼里,發(fā)覺她對舒云天露出傾慕之意,心想再講述下去,難免說到舒花二人因武結(jié)緣,攜手同游,成為人人稱羨的佳侶。他不欲這少女多愁,搖頭一笑,不再多說。
莫忘竹問道:“道長,你怎么不繼續(xù)了?”天懷笑道:“武鳳雛在洛陽出手的事跡,老道究竟缺席,非要硬說,難免胡謅,那也太掃興了。嘿,還是不說為好。”莫忘竹叫道:“那怎么成?”
天懷笑道:“小女娃娃聽故事聽上癮了么?你看看外面。”莫忘竹往窗外一瞧,說道:“啊,已經(jīng)天黑了呀?!碧鞈研Φ溃骸翱刹皇菃??你還不去歇息?”
既已入夜,莫忘竹再留不便,施禮告退,另尋客房安歇。天懷道:“以防萬一,你就住在咱們隔壁?!蹦衿娴溃骸盀槭裁??”天懷把臉一板,揮手道:“小女娃娃聽話就是了?!?p> 莫忘竹不敢違逆,自去找伙計要了隔壁的房間。天懷送走了她,掀起道袍,盤腿坐在窗前,潛運內(nèi)功,約莫到了子丑時分,只聽窗外樹葉莎莎作響。
天懷睜目而起,推窗躍出,掌上真力勃發(fā),朝樹上一人揮去。那人突遭襲擊,百忙間難以抵擋,登時胸膛中掌,慘叫一聲,跌落下樹。天懷單足立在一枝上,見那人連滾帶爬逃走了,這才微微一笑,返身跳進房內(nèi)。
舒云天給慘叫聲驚醒,抬身查看,發(fā)現(xiàn)天懷站在窗邊,問道:“是張差來襲?”天懷笑道:“是他!他受了老道十成功力的‘純陽掌’一擊,只怕半年下不得床了。”
原來天懷江湖經(jīng)驗豐富,知道張差日間不忿,夜里多半會來偷襲,因此守在窗前,早有準備。他叫莫忘竹住在隔壁,也是為了便于回護。張差武功雖不如他,但想從他掌底安然逃走,也并非不能。
這人圖謀不軌,又知武鳳雛武功盡失之事,天懷為除后患,醞釀掌力良久,將畢生“純陽功”催到了極致,一掌揮擊而去,張差立遭重傷。
他十成功力一掌,足可當場擊斃張差,總算出家人心慈手軟,念其并非罪大惡極,掌力也就避開要害,只欲令其癱瘓半年,不能再來滋擾武鳳雛。
舒云天點頭道:“多虧有道長在?!闭f著眼皮沉重,又想倒頭睡去。天懷道:“這幾日算是清靜了,賢侄無須多慮,好好養(yǎng)傷?!笔嬖铺煲膊欢嘌?,靠回枕頭,闔目入眠。
次日早晨,莫忘竹敲門而進,睡眼朦朧,向天懷請了個安,幾步走到床前,查看舒云天傷情。天懷問道:“小女娃娃,昨晚聽見什么動靜沒?”莫忘竹搖頭道:“沒有,怎么了?”
天懷笑道:“沒啥,你睡得倒死。”莫忘竹臉上一紅,道:“是、是嗎?我連著許多天都給鎖在轎子里,難得睡個好覺?!碧鞈延行z惜她,笑道:“苦了你了,鎖你的壞人,老道已替你打跑了?!?p> 莫忘竹笑道:“我昨日看見了呀?!碧鞈褢械门c她解釋,道:“舒賢侄一時難醒,你自己去吃點東西吧?!蹦駪?,半個時辰后,用過早飯,又回房里探望舒云天。
可舒云天服食丹藥,體內(nèi)藥力發(fā)散,睡了一整日都未醒來,莫忘竹守到夜深,也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略覺失望,只得回去自己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