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怪凝視他許久,駭然道:“你、你是當日那個男孩?槍王的兒子?”許清濁寒聲道:“若非你們圖謀我爹爹遺物,我段叔又豈能為護我而死?我救了你們,有誰能救回他來?”
玉妖喃喃道:“果然報應不爽,報應不爽……”石怪心意與她想通,知道今日才脫虎口,又入狼腹,終是逃不過這一劫,垂頭喪氣,向許清濁道:“公子,你動手吧,由你來結(jié)咱們,我夫婦無話可說?!?p> 許清濁把劍一揮,掃了一眼兩人,忽地收劍入鞘,走到玉妖的馬前,從鞍上取下鳥籠。黑隼撞籠半日,被許清濁、石怪、玉妖爭來奪去,已然奄奄一息,閉目躺在籠底。
許清濁單臂抱著鳥籠,走近石怪、玉妖身畔,絲毫不停,徑直穿過,說道:“我不殺你們,走吧?!笔帧⒂裱幌卜幢?,石怪搖頭道:“公子,你要我夫婦受盡奇毒折磨再死,確實遠勝于親自動手?!?p> 玉妖凄然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夫婦縱橫黑道,到頭來死在一個‘貪’字上,縱然有心悔過,也沒什么用處。石哥,你我趁著毒未發(fā)作,自殺于此也就是了。”
許清濁心中一動,腳步停了下來。石怪唉了一聲,玉妖垂淚道:“公子,你連我夫婦自殺都不讓么?”許清濁背對二人,問道:“你們真有心悔過?”
石怪、玉妖一怔,尚未回答,許清濁道:“那好,你們出發(fā)去山海關,尋遍李成梁將軍的祠堂。其中有一座塑像的臺后,被泥巴稻草封住了口子,我段叔的遺體就在那兒?!?p> 他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們?nèi)艨馅H罪,就去將遺體取出了,送到開原明軍大營好生安葬。嗯,葬在先父槍王的墓旁,并給我段叔立一塊墓碑,由你二人日夜相守?!?p> 石怪、玉妖心想冒著毒發(fā)之險,大老遠跑去關外葬人,何其荒唐?是以連敷衍都不愿,均默不作聲。許清濁道:“怎么?你們不肯?若我告訴你們,我有解你們身上隼毒的辦法呢?”
石怪、玉妖瞪大了眼睛,忙道:“什么辦法?”許清濁道:“五毒桃花瘴!我可以借來此物,保你二人性命?!笔煮@道:“你、你……你怎么也會知道此物?”
許清濁不耐道:“我自然知道!你夫妻若依我所言,北上遼東,為我段叔立碑守墓。我保證三年之內(nèi),從花苑借來此物,幫你們解了隼毒?!笔种岬溃骸斑@、這……”許清濁道:“怎么?不信?”
玉妖咬了咬下唇,道:“非是我夫婦不信,只是公子乃槍王之后,許家與花家素有、有……花苑怎么肯借給公子此寶?”許清濁暗想:“世人原不知我拜在了師父門下?!?p> 他哼了一聲,道:“要是不信,那也由著你們等死?!笔?、玉妖走投無路,均想:“我夫妻倆落得如此境地,他也沒必要戲弄咱們,或許他真能弄到‘五毒桃花瘴’?”
石怪更想:“莫非他已練成槍王絕學,為了報仇,決心血洗花苑?要能成功,最后花家的奇珍異寶,盡入他手,自然也包括‘五毒桃花瘴’了?!蹦铑^未落,只聽妻子道:“公子,咱們答應你就是……”
石怪喚道:“玉娘!”玉妖搖頭道:“我相信公子不是背誓之人,就、就算真戲耍我二人,我夫婦也的確對不住那好漢,為他立碑守墓,也是應該的?!?p> 石怪深明妻子自從淪為囚仆后,常念叨宿命報應,卻是真心不安,當下也不忍拂了玉妖的意思,暗道:“罷了,罷了,就當死前行一善,來日好投胎?!泵娉S清濁背影,嘆道:“是,我夫婦應了?!?p> 許清濁點了點頭,邁步再走,忽聽石怪喊道:“公子!”許清濁道:“還有什么?”石怪躊躇一陣,道:“我夫婦若不讓這毒鳥啄食,其后所受的苦痛,一日勝過一日。怕挨不到與公子重見,就得忍耐不了而自盡?!?p> 許清濁心道:“這話倒也不錯?!背烈髁艘粫海溃骸澳銈冊谶@等著,原地別動?!逼蚕率?、玉妖,加快步子,來到屈大夫廟,進門繞到泥像后,見毒靈子仰頭平躺,把鳥籠一放,擱在她腦袋旁邊。
毒靈子嗚嗚直叫,許清濁伸手拔了她嘴中青布,就聽她道:“你、你才回來?我的隼兒怎么啦?”她剛瞥了一眼,隱見愛隼躺在籠底,不知死活,一驚之下,心神大亂。
許清濁惱她奴役石怪、玉妖的手段毒辣,也懶得好言細語,左手一摁她額頭,令她腦袋擰過半圈,可以窺見籠內(nèi)情狀。毒靈子發(fā)覺愛隼尚能微動,心里一塊石頭落地,淚水在眼眶間打轉(zhuǎn)。
她既知愛隼未死,又惱起許清濁此舉無禮,怒道:“小賊,你敢這樣對我?還、還不解了我的穴道,讓我醫(yī)治它?!痹S清濁問道:“若中了你這只黑隼的毒,除了‘五毒桃花瘴’,還有什么辦法?”
毒靈子道:“哼,怎么?你害怕我放隼傷你?”許清濁笑道:“你這鳥兒半死不活,傷得了我?快說,不然我便不讓你治它?!倍眷`子怒道:“你敢!”許清濁道:“快說!”
毒靈子無法可施,道:“沒有解藥,只有鎮(zhèn)痛的丹藥,每七日服食一粒,可以緩解痛苦?!痹S清濁問道:“丹藥呢?”毒靈子道:“在、在我懷中的隔層里?!?p> 許清濁伸手欲抓,毒靈子尖叫道:“住手!你別碰我!”許清濁這才驚覺,臉紅道:“失禮了?!辈焕頃眷`子咒罵,取了一根稻草,往她懷里探去。
毒靈子氣得大嚷:“你個無恥小賊!”許清濁拿草撥弄,也挑不入那暗層,除非連衣一起解開。他也知再這么下去,行止有些不當,于是盤坐在地,默運心法。
運了一炷香時分,全身已流遍“陰符勁”,出手一抓,握緊毒靈子右臂,兩人一同站起。毒靈子怒道:“你做什么?”許清濁不答,左手扳住她肩頭,右手五指拽住她衣角,使勁一抖。
只聽嘶嘶聲不絕,毒靈子一驚,忽覺全身衣物里所縫的暗層,齊齊崩斷,毒針、毒鏢、藥瓶、香囊等物,如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面。
許清濁使出“陰符槍”震勁之法,以內(nèi)勁崩斷毒靈子衣物薄弱處,果然撕裂了全部隔層,瞧了瞧地上,問道:“哪一瓶是鎮(zhèn)痛的丹藥?”毒靈子怒道:“你、你好大的膽子,萬一我的衣衫給你弄破了怎么辦?”
許清濁笑道:“若非有把握,我敢用這一招么?少廢話,快告訴我!你喜歡拖延,我也喜歡盯著你的鳥兒受死?!倍眷`子強忍著不哭出來,目光一斜,道:“紅底白紋的那瓶。”
許清濁依言拾起,拔開塞頭一瞧,內(nèi)中丹藥通體暗紅,小如米粒,不知有多少,當下問道:“沒騙我?你要騙我,我就殺了你的鳥兒?!倍眷`子道:“我、我沒騙你?!痹S清濁問道:“這里面有多少粒?”
毒靈子道:“三四百粒,夠你服六七年啦!”許清濁暗想:“若給兩人服用,恰好是三年多?!秉c了點頭,放毒靈子躺下,握著藥瓶往門口走去。
毒靈子驚道:“你去哪?干什么?你不是說要解我穴道,讓我醫(yī)治隼兒?”許清濁笑道:“我去去就回。”毒靈子急道:“隼兒要不行了,你、你快讓我救它!”
許清濁心道:“解你穴道,若你又動起手來,麻煩得緊!”仍只道:“我去去救回?!倍眷`子瞧他腳步更快,喊道:“等等!我、我不要你解穴,你、你替我喂它兩顆丸藥就行。”
許清濁這才駐步,一睹地上凌亂的暗器和藥瓶,道:“那就快說清楚,我可沒工夫?!倍眷`子甚是委屈,連聲道:“藍色的那瓶,取兩顆黑丸,喂到我隼兒嘴邊,它自己就能吞服?!?p> 許清濁幾步跨近,彎腰撿起藍色的藥瓶,倒了一掌,見幾顆丸藥或黑或白。他拈了兩顆黑色的,從籠隙里探入,湊到那黑隼鳥喙前。黑隼聞到藥味,精神一醒,張喙接連吞下藥丸。
許清濁側(cè)頭道:“成了吧?”毒靈子輕聲道:“嗯。”許清濁飛身出門,待行百十丈,放慢了步伐,望見石怪、玉妖果真留在原地,悠然踱到二人近前,向石怪拋去藥瓶。
石怪接過,傾倒幾粒在手心,大喜道:“正是這藥能緩解我夫婦的痛苦,公子從何得來?”許清濁擺手道:“你們別管,這藥夠你們?nèi)暧玫牧恕:?,但若只想再活三年,大可忘了我的吩咐?!?p> 石怪、玉妖素知鎮(zhèn)痛藥丸向來藏在毒靈子身上,見許清濁這回現(xiàn)身,黑隼已不知去向,隱隱猜到幾分,暗想:“想來他為了對付花家,多半已跟毒門結(jié)盟,武林中勢必再掀腥風血雨。”
兩人畏懼毒門神通廣大,既猜許清濁與毒門為友,一來為之懾服,二來也覺他擊潰花苑的勝算多了幾分,奪取“五毒桃花瘴”有望,如此一想,哪還有半分猶豫?并排跪倒,低頭道:“我夫婦必按公子吩咐的辦,不敢違逆。”
許清濁道:“很好!”望了一眼道旁吃草的兩匹馬,道:“你們夫妻共騎一匹,也無大礙吧?”石怪、玉妖既無法趕往花苑獻隼,也不必一人一騎快行,登時會意,俱道:“請公子隨意取用?!?p> 許清濁上前牽了一匹,側(cè)目道:“行了,你們?nèi)グ伞H陜?nèi)我到開原時,你夫妻若有……若均不在墓前,我立刻縱馬回中原,不管你們死活!”他本想說任一人不在,即不履諾,但思及得有人采購衣食,當即改口。
石怪、玉妖心里一凜,躬身道:“不敢?!睜苛肆硪黄ヱR,向許清濁再三行禮。玉妖將丈夫扶上馬鞍,坐在他身后,望了望北邊,一握韁繩,合騎遠去。
許清濁等他二人馳走,胸中一陣舒暢,暗道:“哇,瞧他們怕我怕得緊,我一定威風死了!”大覺自己有當日花如何震懾眾劍客的氣勢,又是興奮,又是得意。
他曾想過,只待學藝有成,就回到山海關,安葬祭拜段升。如今未精花如何絕學,不知猴年馬月能夠出師,難道就容段升一直無法下葬?于是計上心頭,驅(qū)使石怪、玉妖替自己辦了此事,也當作他二人的贖罪。
只是他少年心作祟,向來羨慕花如何風范,得此良機,豈能不大展威風一把?且他得明師調(diào)教,武功確然已勝過石怪、玉妖許多,技高一籌,自有壓迫之能,倒不是虛張聲勢。
許清濁回味了片刻,方想起毒靈子還在廟中,翻上馬背,匆匆趕回屈大夫廟。在門柱拴了馬,走到廟內(nèi),就聽咿咿咿的聲音不絕,往供臺后一望,見那黑隼似已康復不少,在籠子里沖主人鳴叫。
毒靈子為愛隼得救,神情幾分欣然,幾分焦急,忽覺許清濁歸來,臉色一沉。許清濁笑道:“你板著臉作甚?你的鳥兒是誰救回的?怎么不謝我?”
毒靈子哼了一聲,道:“你對我動手動腳的,我沒殺了你,算是你的運氣!”許清濁哈哈大笑,道:“你動彈不得,怎么殺我?”眼珠子一轉(zhuǎn),俯身將她橫抱起來,笑道:“我又要動手動腳了!”
毒靈子驚道:“你做什么?你、你……”許清濁還想調(diào)侃兩句,猛覺對方目光逼來,殺氣騰騰,疾步踏出廟門,將她放在了馬鞍上,笑道:“好了,別發(fā)怒,我不動你了?!?p> 毒靈子始知他一時無禮,卻已備好了馬,怒氣消了大半,哼道:“就一匹馬?你還他們留了一匹?”許清濁笑道:“你猜到是他們的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