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他倒真是個臨江仙，只是……”
黎雯站在沉璧山的石碑前，遲疑著要不要進(jìn)去。
“練練練！一天到晚一直在練習(xí)！我已經(jīng)厭倦了！好端端的你為什么非要帶我上山！”年輕的女子披著一襲水藍(lán)色道服，猶如處在似真似幻的煙霧籠罩之中。她姿容清冷，面容姣好，只是那氣急敗壞的表情實(shí)在是給她減分不少。
她飛身而起，周身被藍(lán)色的水波籠罩，一手拿劍向坐在一旁的男子刺去。后者微微一笑，一指點(diǎn)散了她的劍氣，“昨天教給你的劍法，現(xiàn)在就學(xué)會了么?”
他著著一件墨綠色道服，腰間系著一根黑色束帶，袖口上面繡著荷花紋。發(fā)如黑瀑，溫潤如玉，似笑非笑的唇角有些邪魅的意味。他的眼瞳深邃，似乎包容了山河湖海，也囊括了整個天地。比起快意天下的濁世佳公子，他多了一絲沉穩(wěn)，多了一絲成熟。
“哼?！彼酉屡鍎?。
“你戾氣太重，”他起身，走了過去，拾起她的劍，“我答應(yīng)你，打贏我，我就放你下山?！?p> “黎霽!是你這個臭道士偏偏要帶我上山！”女子忿忿不平，在他身后咆哮著。
他走了出去，留她一人在山林之中。
“看來黎霽師兄對新收的弟子很滿意?！币坏啦刂σ獾呐?，從一側(cè)傳來。
“黎雯師妹，”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來此是為何?”
她身穿綠色長裙，袖口繡上了墨荷，婀娜多姿，明艷動人，猶如水上剛露尖尖角的荷葉，沐浴著月光，唯有長長的烏黑青絲，讓她有了一絲實(shí)感。她本名為羅雁彌，是人界大家族的后人，資質(zhì)優(yōu)越，是他們門派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仙尊級人物。
“師兄明知故問，我是來看師侄的。”黎雯暗自跺腳。
“她在修煉，過些時日再說吧?！崩桁V婉拒了。
“可是過些日子我們坐忘派將參與仙派大會。師侄會參加么?”
“她才來不久，算了?！?p> “嗯?！?p> 黎雯看著黎霽，自知無趣，行了一禮?！皫熋孟雀孓o了，東西就麻煩師兄轉(zhuǎn)贈了?！?p> “我代她向你道謝。”黎霽絲毫沒有挽留的意圖。
黎雯咬緊嘴唇，離開了。
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了。
當(dāng)年，她誤入靈獸暴亂，是他將她從中救出。
“你是誰?是仙人嗎?”她擦干臉上的血污，生怕弄臟這位畫中仙。
“在下黎霽，坐忘中人?！?p> “坐忘……”她有些恍惚，待她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消失了。
坐忘派，與檀溪派，招隱派合稱三大門派，在仙界享有盛名已久。所以當(dāng)她向家人提出修行的想法時，家族內(nèi)部一直贊同，他的父親甚至托人將她送入其中，哪怕并不是坐忘派招新的日子。黎霽是他們這一代弟子中的翹楚，是競爭掌門的有力人物。她同樣擁有卓越的資質(zhì)，并且用功的程度不比任何人低，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始終沒有減少。
同輩的師兄弟追求她的不在少數(shù)，但是，他每次遇上她，卻總是無動于衷。
在掌門競選的那一天，同輩的人都爭破了頭皮，丑態(tài)百出，唯有他，選擇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一個仙尊。
“我不適合當(dāng)掌門?！蹦菍τ谒?，竟然是無關(guān)緊要的。面對最后的掌門候選人——大師兄黎霧懷疑的目光，他選擇了徹底放手，去人界游歷，這一走就是二十年。
歸來之日，他音容如故，只是身邊多了個人。
“師兄在外歷練了二十年，帶回來這么個小女孩么?”
“她根骨奇佳，可以繼承我的衣缽?！?p> “那她這就跟你走了?”黎雯總覺得師兄似乎太過草率了。而那個女孩白了她一眼，仿佛對她的話很抗拒。
“我的徒兒很任性，讓師妹見笑了。”黎霽一臉無奈，淺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的事，偶爾帶回來一個有趣的人，也可以給師門增添活力?！?p> “是嗎?”他看著那個女孩，眼中充滿了希冀。
她做夢也不會想到，俊秀英朗，冰清玉潔，受萬人敬仰的師兄，會有那么一天。
她下了山，找到了掌門。
“黎霧師兄。”她行了一禮。黎霧，是第十八代掌門。坐穩(wěn)掌門的位置后，坐忘黎霧從此與檀溪藺獲、招隱丕佩合稱三大仙人，人稱“坐忘黎明霧氣佳，仙人檀溪山林獲，久招隱陽出披佩?！?p> 坐忘派的衣服是以紅橙黃綠藍(lán)靛紫分辨輩分的。各自的修為以袖口的花紋來分辨。仙客是薰衣草紋，仙臣是山茶花紋，仙君是楓葉紋，仙尊是荷花紋，仙擎是竹葉紋。目前黎字輩大多數(shù)是仙君的級別，仙尊僅有黎雯黎霽黎霧三人。
“黎雯師妹，黎霽師弟怎么說?”
“幽灼師侄不參與大會。”
“幽字輩的排行地位由此次大會上的比武決定，師弟怎么會這么想?”
“可能師兄不愿讓師侄太過拋頭露面吧。畢竟她剛?cè)肱?，還是地位崇高的黎霽師兄當(dāng)他的師父?！?p> “我知道了，辛苦師妹了?！彼凵耖W爍。
“師兄太見外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師妹先行告退了?！?p> “師妹用完午膳再走?”
“師兄的好意師妹領(lǐng)了，只是師妹已經(jīng)和黎雪約好了，告辭?！?p> 黎雯是極其不喜歡黎霧的。這個人曾經(jīng)追求過她，現(xiàn)在也是舊情未了。他是一個極近美色與錢財?shù)娜?，坐忘派的?shí)力急劇下滑，教中風(fēng)氣不正也大多跟這個人的作風(fēng)有關(guān)。待她走出大殿時，她看見一位同樣身著綠紗的女子在外面等候著。她具有極其清澈的眼眸，微笑時兩個梨渦浮現(xiàn)在外，從頭到腳散發(fā)著靈動的氣息，袖口的楓葉紋似乎也跟著雀躍起來。她本名為碧晗婉，是她的表妹，出落得同樣討人歡喜。
“黎雯師姐?！?p> “黎雪師妹。我們走吧。”
“嗯？那是什么呀?”他們面前，有兩個人一前一后搬運(yùn)著一塊奇形怪狀的東西。
“應(yīng)該是冥海的九舞琉璃珊瑚，對靈獸有滋養(yǎng)本源生命的作用，極其罕見。這種珊瑚在陽光照耀下，據(jù)說有七種色彩，你看。”
冥海，是一個盛產(chǎn)珍惜寶物與靈獸的海域，位于仙界西部，與人界的大陸隔海相望。海上的小島是居民的集中地。只是這個地方每隔一陣子便會有靈獸暴動，居民的生活很不安定。
“哇，真的。一定挺珍貴吧?！?p> “那是自然。除了檀溪派掌門近水樓臺先得月，大概沒有什么人能得到了?！?p> “這么大塊，一定是給我們掌門師兄的吧?！?p> “誰知道呢，”她笑了笑，然后在她耳邊輕輕說:“來我房間，我有事情跟你說?！?p> 黎雯回頭看了一眼大殿，眼中滿是諷刺。
在太陽最充足的時候，池中荷花開得正好，一抹笑意攀上了黎雯的臉龐。
“晗婉。我們姐妹倆很久沒這么親近了?！?p> “是啊雁彌姐姐，”晗婉以手托著下巴，“上一次還是在前幾屆仙派大會的時候，少說也有十年了?！?p> “記不記得上一次我找你是為何事?”她笑著為她倒上了一杯清茶。
“你說我也不小了，該找歸宿了?！彼龂肃橹?，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你可以考慮些日子，然后過來找我，我這一等啊，就是十幾年。你這丫頭可真是讓我操心?！?p> “姐姐不也……”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搖了搖頭，“當(dāng)我沒說?！?p> 黎雯手一抖，但是依舊接過了話語:“姐姐與你不一樣。我是一派仙尊，必須以你們?yōu)橄取！彼聪蜷T口，似乎若有所思。
“黎雯仙尊，”一個教中女弟子敲門后，走了過來，“黎霧掌門詢問您可否移步正殿觀賞那九舞琉璃珊瑚?！?p> “不必了，我們剛才在路上已經(jīng)見識過了。多謝黎霧師兄的好意了?！?p> “是?！?p> “對了，沉璧山那邊可是收下了東西？”
“是的，那幽灼很是喜歡?！?p> “你且退下吧?！?p> 不等黎雪說什么，她微微一笑，與她展開了話題。
“這檀溪派掌門藺獲倒是個奇人。你知道他么?”
“當(dāng)然，如今除了黎霧師兄，還有兩個仙界的代表人物。這藺獲便是其中之一吧?！?p> “嗯，你說的不錯，”她語鋒一轉(zhuǎn)，“他那些事跡，別說仙派弟子了，就連姐姐我也是心神悸動?！闭f罷她一臉神往。
“怎么說?”那黎雪起了好奇心。
“你很久沒出去歷練，所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這嬰鸞山上斬盡影魔的是他，平定冥海動亂坐收珍惜寶物的也是他，打傷白鳳靈王的也是他。這九舞琉璃珊瑚不就是證據(jù)么?”
“真的有這么厲害嗎?”
“姐姐的話你不信就算了，我還見過他，他相貌十分英武，是個青年才俊。唉，說到這，我倒是有這么個想法，”她看向黎雪，“唯有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你。”
“姐姐?你在說什么啊，”黎雪面頰微紅，“我又不是很出色，連仙尊都算不上，怎么能……”
“怎么可能配不上?妹妹你有容貌，有才情，還很聰明，”她有些恨鐵不成鋼，“但凡男子一定一見傾心?！?p> “可是……人家萬一對妹妹無意……”
“前些日子我去外界歷練時，順便拜訪了檀溪派。掌門藺獲讓我轉(zhuǎn)達(dá)給你一些信件，說是仙派大會曾遠(yuǎn)遠(yuǎn)望過你。你自己看看吧?！?p> “這是……”她面色越來越紅，“姐姐，你怎么不早拿給我?”
“你這個孩子，還怨上姐姐了，”她笑了笑，“我覺得，你嫁過去蠻好的。我們的父母已不在世上，你的婚姻，完全可以憑借自己做主了。”
“嗯?！崩柩c(diǎn)了點(diǎn)頭，但是依舊有些擔(dān)憂，“姐姐，但是……如果我做了他的妾……”
“兩派聯(lián)姻可是大事，你是我的妹妹，他不會敷衍了事的。你回去考慮一下吧，我會多與藺獲掌門交流的，絕對不會虧待了你?！?p> 黎雪長舒一口氣，黎雯一臉平靜地說:“真是的，我終于可以放心了?！?p> 送走了黎雪，她一個人在院中舞起了佩劍。刀劍光影閃爍，劍鋒似乎尖銳得快要撕裂了時空。她身法非常迅速，走位有些詭異曲折，令人目不暇接。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彼哉Z。而后，她叫來了下午傳話的女弟子，再次吩咐了什么。
黎雪的婚事定在了七日后。
那一天，兩個門派普天同慶，但是流言蜚語也不脛而走。
“聽說，黎雪仙君嫁給藺獲掌門當(dāng)妾，只是因?yàn)樗陨聿粷??！?p> “就是，以她在門派中的地位，加之她與黎雯仙尊的關(guān)系，當(dāng)個正妻也沒什么。誰知道她大張旗鼓地嫁過去，只是當(dāng)個妾，掌門正夫人的位置依舊是空的?！?p> “所以，可能是人家死纏爛打的?！?p> “堂堂正正嫁過去，跟那些人界女人一樣，只當(dāng)了個妾，有什么好驕傲的?
“你們有完沒完，都給我住口。”黎雯有些惱怒，站在了總壇上，“黎雪仙君嫁給坐忘派掌門人，于兩教都是好事，你們亂嚼什么舌根?”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不可小覷。
黎霽師兄今日也只是露了一面，也罷，與其無事閑待著，不如去沉璧山看看那個冷冰冰的幽灼師侄吧。
她坐在樹林深處的一張圓形石桌旁。
這個院落沒有金銀修飾，只有天然的植物，每月由幾個教中園藝師精心修剪。從石碑到這里，只有一條長長的圓石小徑。道路的兩旁由于多種樹木花草的栽培，一年四季，早晨夜晚都有不同的景色，似乎樹木常綠，鮮花常開。這里鮮少有人叨擾，唯有鳥語陣陣與溪水淙淙。
“師兄，打擾了?！彼σ庥乜聪蚶桁V。后者今日依舊是一襲綠衣，恍如隨時羽化而遨游于蒼穹之上，那猶如星辰的眼眸，似乎片刻也不能為她停留。
“幽灼，這是黎雯仙尊，與我同輩，你應(yīng)該認(rèn)得。”
“見過黎雯仙尊?！迸邮┮砸欢Y，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幾日未見，她的姿容似乎變得更加令人憐惜，黎雯見到她也不禁自嘆弗如。
“幽灼師侄真是個妙人。不知從何而來?”
“她來自江瀛州?！崩桁V淡淡地回答。
“那倒是在冥海附近，怪不得師兄終于肯收下這珊瑚。想必是師侄思鄉(xiāng)了吧，”她嘆息了一聲，“那里……在檀溪派攻占之后，一片水深火熱……”
“勞黎雯仙尊掛念了，”幽灼打斷了她，“只是師侄喜歡，師父便留了下來。”
只是你喜歡，他就留了下來。我居然會羨慕你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笑了笑，看向黎霽:“師兄對師侄很上心，看來，我是該考慮考慮也收個徒弟了?！?p> “會有很多人自愿的，”黎霽依舊是那個語氣，“師門傳承一向重要，師妹早日找到親傳子弟，于你于門派都是有利的。”
“我知道了。時候不早了，師妹告辭?！?p> “請?！彼c(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絲毫挽留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