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間里的。她回去的時候,喉嚨生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緹娜為她準備了熱水,她像一顆黃豆一樣,泡在水里,皮兒似乎都要泡皺了,但是她卻依舊望著對面那扇半開半合的窗出神,她覺得自己可能什么也沒想,僅僅是麻木而已,她沒有理由留下來了。當初說了那句話,雖然一半出于嘴欠,但一半?yún)s是在賭,她想要故意說出那樣的話來激一下他??墒撬€輸了,所以就什么也沒有了,一切努力都將要付諸東流。
她起身擦干身體,穿上浴袍臥在床上,忙碌的緹娜依舊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因為她覺得燕小姐一直是這樣,看起來很傻很天真,但是時不時又郁郁寡歡,緹娜已經見怪不怪了。
直到緹娜聽見清脆的敲門聲。
緹娜小跑去開門,站在門外的仆人的音量不大,但燕若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殿下已經為燕小姐備好了馬車,燕小姐隨時都可以離開?!?p> 霎時間,燕若覺得腦袋里嗡的一聲,隨后便是緹娜拉著她問‘為什么要離開’之類的,可是她已經蒙了,腦子一片漿糊。他倒是辦事很有效率,說一不二呢。
該來的還是來了。
緹娜問了幾聲無應答之后,也不再問了,反而坐在了燕若身旁,氣鼓鼓地說“您走了,我又是孤單一人了。”
燕若這個時候被她消極地一埋怨,竟然心頓時就軟了半分。
“緹娜……”她原本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
“燕小姐離開了陛下,但是回到家人身邊也算是有所得,可是我卻……”緹娜的下半句話雖然沒說,但是燕若也猜得到。
“家么?我的家是什么樣子,我的故鄉(xiāng)是什么樣子……我也好想回去?!毖嗳羲坪踉卩哉Z。
“燕小姐我應該祝福你,不是么,你還有無限的可能?!本熌韧蝗晃兆×搜嗳舻氖?,笑著說。
“傻孩子……你比我更有希望?!毖嗳裘嗣念^,她這幅樣子像是一個長者在鼓勵小孩子,弄得緹娜詫異至極。
“緹娜,說說你的家吧。我還不知道呢。”燕若一問,緹娜立刻把所有的不愉快拋到了九霄云外了。
“我的家啊……我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我的的鎮(zhèn)子像童話一樣,站在我家的屋頂,就能眺望那碧藍的地中海……”她笑著,說了很久很久,然后漸漸睡著了,連睡覺的時候都笑著,但是笑著笑著,眼角卻突然掉了一滴眼淚。
回到書房里,羅迦特已經忙碌工作到了深夜,在此期間沒有一個人來叨擾他。
他的心卻沒有想象的那么平靜,他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腦子里全是一些雜亂的畫面。
是時候該冷靜冷靜了吧,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但是眉頭依然緊緊地皺著。
從遇到她,接近她,還有那些意外的瞬間,此時仿佛抹上了一層光澤在他的腦海里播放著,他用力驅趕,那些畫面便支離破碎。他捏緊拳頭,心中慢慢的溢出一絲絲的酸楚,還有煩躁不安。
她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但是又很熟悉,讓他雖然依舊保持理智,但是卻漸漸有點動搖,這真的很危險,他心中有個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孤魂抬頭,暗火漸燃,蒼茫的天地有不安分的因子在躁動。他刻意忽視,內心的黑暗湖泊就越是在搖晃。
“羅迦特?羅迦特……”
三月天,陽光明媚,姹紫嫣紅,他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那樣地夢幻,迷離,那音色如樂曲一般,帶著回音。而她彎彎的眼里滿是溫和的笑意,伏在他的身旁盈盈地看著他,她那如墨般的長發(fā)徐徐暈開在清水里,淡粉色的蓮在她的裙邊綻開。
他看不清她的臉,只有朦朧的輪廓,卻都是光線的虛影。
她的全身被籠罩在柔和的光暈里,讓他不禁想要去觸碰。當他指尖微微觸碰到的時候,那光影卻立馬消散,最后重歸灰蒙蒙的蒼穹。
他睜開眼,心驟然一縮。
原來這才是自己的世界,而這個令人心碎的世界里沒有她。
自己該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羅迦特抱住疼痛欲裂的頭,一串串火苗燃燒著他的理智,這是他自己的野心,但是也是枷鎖,他在乎權利,那荊棘便將他捆得越來越緊。
而到了現(xiàn)在,這一切已然不是他能夠說了算的。
他的耳邊傳來滋滋的噪音,像是一個炸彈在他的耳邊爆破一般,突如其來的耳鳴更是加重了他的煩躁。
當費爾南推開門的剎那,正好看見散亂一地的文件,和破碎的玻璃臺燈。
“王兄……您這是……”他很少看見他大發(fā)脾氣,此刻他都蒙了,到底是前去說些什么還是把門關上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呢?
“只是沒怎么控制住?!彼鼗卮鸬?。
這時,費爾南才注意到墻角那些斷裂的黑霧煙氣。
看費爾南在一旁猶猶豫豫,羅迦特依舊如同往常那般冷靜地說道“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你真的……放她走了。”
“她走了?”羅迦特指尖微微一動,房里的一切便恢復了原樣。
“是的,剛走?!?p> 他翻動紙頁的手停了一刻,卻又自然而然地被他掩飾過去了。
費爾南看到他如此態(tài)度,真是疑惑了。
上次自己勸他放棄救燕若,羅迦特卻一副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樣子。那個時候費爾南覺得羅迦特對燕若沒那么簡單,但是此刻他卻這么輕易地就放她走了?,F(xiàn)在從他的臉上看到的滿是不在乎和絕情。
“王兄,我有些搞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羅迦特卻依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似乎什么事情對他來說都是這樣,牽動不起他任何一絲情緒。費爾南有點生氣,他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最后舌頭在嘴巴里打了個轉兒,什么也沒有說。
不過,這是他羅迦特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相關呢?
想到這里,費爾南壓制了自己心中那小小的不滿,深吸了一口氣。
也許事情就會這么簡單。以前費爾南以為羅迦特也許會對這個女孩子有所不同,但結果依舊與前幾次雷同。
正當他這樣想著,準備報告重要的公務時,修管家卻有些著急地推開門。
費爾南很少看見修管家這樣氣喘吁吁的樣子。
只見修管家平定心神,回到原來那個恭敬地狀態(tài),鎮(zhèn)靜地說道“殿下,約翰在門口?!?p> 約翰?不是指派給燕若送行的那個司機嗎?
羅迦特預料到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快叫他進來。”
接到指令后,一位身著黑色制服的少年便趕緊走了進來,只見他垂著頭,有些怯懦地說道“殿下,本來我是接到通知護送燕小姐的,但是當我準備好車子的時候,她的婢女卻說燕小姐很早就出發(fā)了,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約翰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會被怪罪,因此越到后面說得就越小聲了,可是他還沒有說完,就見羅迦特起身朝自己這邊走來。
“王兄,你這是要去哪里?”費爾南本來想攔住羅迦特,他想自己也許能幫上什么忙,可是羅迦特卻一聲不吭地朝門外走去,速度之快,費爾南攔都攔不住。
約翰卻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發(fā)現(xiàn)羅迦特繞過自己時看都沒看他一眼。約翰小小地做了一個雙手合一的喝彩狀,還好自己被忽視了,太好了!
等他一睜眼,卻發(fā)現(xiàn)費爾南狠狠地望著他,約翰一身寒意,趕緊鞠了幾個躬逃離了現(xiàn)場。
燕若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會坐錯車,她氣呼呼的,拉著行李在門口站著,不一會就從一輛車上下來了一個人,向她鞠躬,本來語言就不通,她沒多問就直接上了車。
車子一路顛簸,順利地通過了幾道關卡,楓葉林防衛(wèi)一向森嚴,根本就沒有什么外人可以混進來,所以車子既然可以一路暢通地開出楓葉林,燕若自然也覺察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天還未亮,燕若便起床,此刻待在車子上讓她有點發(fā)困。
她打了個哈欠,靠在柔軟的椅子上漸漸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車子突然發(fā)生了劇烈的顛簸,然后就停了下來。
燕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看見司機戴上一頂寬沿的帽子,然后朝三四個同樣穿著的人打了個手勢。
她往窗外一看,四周都是樹,荒無人煙。
這時,她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太對。還沒等她過多的思考,一個男人風風火火地走來,想要拉開車門,燕若頓時覺得全身的汗毛都束起了。她拼命地護著車門,和那個男人抵抗著,但那個男人卻似乎被她的行為惹怒了,只見他罵罵咧咧地說了些什么,然后一把將門把手往外面扯。男人一次比一次更用力,車子在他的沖擊下劇烈搖晃著。
燕若和他抵抗了幾十秒,她抓住門的手被擠壓得幾乎麻木。而后燕若的皮膚上傳來一陣劇痛,車門上的硬物在摩擦中撕破了她的皮肉,滾滾的血從傷口流了出來。她一心驚,死命拽著的手松了半分,當對方再一用力,將整個車門都扯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外力使她隨著慣性一同被帶了出來,然后順勢被籠上了一個麻袋。
她掙扎半天,卻被一個悶棍打暈了。
能通過楓葉林層層關卡的人,想必不那么簡單。
待她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的嚴嚴實實的。燕若頓時產生了一個讓她發(fā)冷的想法,自己是不是遇到人販子了?
傳言暗王朝有一個巨大的地下販血組織,專門將像燕若這樣脆弱的人類女子抓去供一些血族吸血玩弄。
燕若的腦袋里立馬出現(xiàn)自己被全身插滿抽血管子的畫面,然后又是一陣冷顫。
她的身邊不斷地變換著人,把他像貨物一樣交接出去。燕若知道,每一次交接就意味著自己被找到的希望就會更加渺茫,到最后就會像一滴水匯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遇到危險了么?他回來找自己么?
很顯然,這些人并不認識燕若,那么他們這次行動無疑就是在針對羅迦特。
羅迦特的敵人,那真還是數(shù)不勝數(shù)。
也不知道已經離楓葉林有多遠了,燕若只是感覺周圍的景物變了又變,但無一例外,都走的是荒野小路。
最后,車子在一座深山里停了下來。
此時已經入夜,深山里黑黑的,偶爾傳來野獸地凄叫。
一群男人粗暴地將她推入一個大坑里,她極力掙扎著,但她的的嘴里塞著布條,說不出任何的話。
他們難道是要打算活埋她么?天吶!
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的楓葉林其實布滿了眼線,有的最開始就是特工出身,潛藏在角落里,為不同的人賣命。而有些則是為了可觀的利益而賣賣情報,或者臨時充當探子。
所以,即便是燕若待在冬日宮,哪里也沒去,也一樣會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看來燕若在他們心里當真變成了羅迦特最寵愛的情人了。
幾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拿著鏟子就開始向她身上堆土,被雪水浸泡過的黑土冰冷又粘稠。她的嘴巴本就被堵住了,誰曾想鼻子一吸便卷進了一些塵土,弄得她一陣難受。
這個坑極其深,要是真被填了土,想必沒有人會知道此地埋了個尸體。
她嗚嗚地哭著,黑漆漆的世界恐怖至極,要是真的死了,可就什么也沒有了。
有兩人站在一旁點了一根煙,相互低語著交談。
其他的人還在忙碌之中。
縹緲的煙氣中霎時間出現(xiàn)一道身影。
那黑影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瞬間鉗住兩人的脖頸,然后兩手向外一掰。
骨骼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脆。
聽到響動,前面的三個人正準備防抗。
那人的速度快得像一陣風,在肉眼無法看清的瞬移下,精準地用手刀劈向敵人的麻穴。不出一秒,原本生龍活虎的三個黑衣人便眼冒金星地倒在了地上。
燕若此時被沙子迷了眼睛,完全睜不開眼,但是她能感受到周圍可能是發(fā)生了什么。
現(xiàn)在一切安靜得可怕,她更是不敢發(fā)出一丁點的聲音。
羅迦特踩著石子一步一步地下了坑,沿著最邊的地方落腳,生怕會踩到她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燕若臉上的泥土,然后用大拇指將她眼睛上的沙輕輕弄走。
當她依舊不舒服地眨著眼睛時,羅迦特才意識到可能是灰塵跑到燕若眼睛里面去了。
于是他輕輕地俯下身,對著她的眼縫吹了吹氣。
細小的塵埃在他的氣息下飛出去后,燕若才睜開了眼。
光線昏暗,燕若只看見了一對血色的眼,在黑暮下散發(fā)著幽幽的光。
他的氣息是很特別的清香,她即便是沒有看見,卻也能通過他的氣息辨別。
燕若從未想過羅迦特會親自來,這讓她有些驚訝。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此刻,她的心里五味交雜,更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他們的交流方式似乎就只有沉默,但這次不同,雖然外界無聲,但是內心卻相反。
這也許是頭一次,他們靠得近,心也不太遠。
羅迦特竟覺得心中有種莫名的釋懷。在得知燕若失蹤后,他發(fā)動了一切力量尋找她。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卻覺得比一個世紀還漫長。
那時,羅迦特才明白自己比想象中要珍視她。
所以的燕若失而復得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俯下身抱住她。以往的糾結讓他變得疲憊,但這一刻他卻覺得很異常輕松。
一切說得清的說不清的在這個時候都不重要了,他的決絕、他的無情,到這個時候還是崩塌了。
燕若只聽見他帶著懇求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再等等我好么?”
羅迦特有些驚訝,她竟然答應了。
他沒想到她原來要得那么少,只需要他一句挽留的話,這個女孩子就可以像飛蛾撲火那樣奮不顧身地奔向自己。
羅迦特清楚自己是有多么自私,但是他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燕若睜開眼,視線朦朧了,竟然有些傷感。她真希望一切都定格在這個時候,這樣她的心便不會被黑暗的枷鎖纏得那么緊,她明白自己有逃不掉的宿命,但是回到楓葉林,就說明一切將會繼續(xù)。
答應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她作為一名間諜,必須潛伏在羅迦特的身邊,她一旦離開,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她。
所以,到底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使命?
可是當她一想到‘愛情’這個詞,就覺得無比嘲諷。
白櫻宮中,黑木百香一把將桌子上的物品拂到地上,她跌坐在床上,看著那一面剔透的暖鏡,牙根顫抖。
“為什么,為什么既然然走了,還要回來?”她使勁地捏緊拳頭。
一旁的貼身侍女安娜遣散掉房間的仆人,在她身邊安慰道“主人,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