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秋雨一層涼!綿綿的細雨很快就帶來了河?xùn)|大地的冬天,位于中條山北麓的解州中學(xué)也迎來了它最為寒冷的季節(jié)。呼嘯而來的西北風(fēng)撞向中條山體,掉頭向北,劈頭蓋臉反撲過來,解州正好處于首當(dāng)其沖的位置。你如果留心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樹很少有長得筆直向上的,好多都是向北傾斜,這自然是風(fēng)力造就而成。七十年代末,《人民日報》曾刊登過一篇名為《中條山的風(fēng)》的文章,后來還被收錄進全日制小學(xué)五年級第十冊統(tǒng)編教材中,中條山的風(fēng)從此名揚神州。
趙洋正是讀著這篇文章從小學(xué)畢業(yè)的,只不過由于鹽湖北側(cè)崗地以及姚暹渠的阻擋,龍居一帶的風(fēng)力并不強勁。來到解州上學(xué)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中條山風(fēng)的威力。解州中學(xué)的宿舍,今年剛剛進行了改造,大通鋪的炕面,抹上了一層水泥。這樣一來雖然少了塵土,滅了跳蚤,也便于打掃衛(wèi)生,但到了冬天就不行了。為了安全起見,宿舍里是不允許生爐子的,堅硬的水泥炕面寒冷如冰,學(xué)生們的褥子下面大多都墊的是硬紙片、牛皮紙之類,有些家庭條件好的墊的是舊涼席,下面鋪一層塑料布防潮。但即使如此,也照樣擋不住逼人的寒氣,睡在上面,一股股冷氣鉆過脊梁骨浸心透肺。鑒于此情況,學(xué)校推出一項措施,購買了一批床板,每張床板以25塊錢的價格采取自愿原則出租給學(xué)生。趙洋沒有租,25塊錢,可是好幾個月的菜錢呀!再說哥哥快要結(jié)婚了,家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他不想再給家人增加負擔(dān)。
教室后面有七八張多余的課桌,平時堆放在墻角。趙洋和同桌王紅雷,還有另外兩個男生,則把睡窩安在了這個地方。教室里面人多,比起宿舍要暖和得多。他們每天晚上等到下了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教室里學(xué)生走的差不多完了的時候,從宿舍里抱來鋪蓋,把摞起的課桌放下來靠墻一拼,四個人擠在一起,暖暖地睡上一覺。
在教室里睡覺,暖和是暖和,但就是不方便,晚上睡得遲,早上還得早早起。班里有幾個女生,不知是在宿舍里凍得待不住,還是愛學(xué)習(xí),反正每天早上早早就來教室了,逼得這幾個大男生不得不提前起來,抱著鋪蓋趕緊回宿舍,一路上偷偷摸摸,還怕碰見了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或者政教處的老師。
每天下午活動時間,教室里需要打掃衛(wèi)生,這個時候,除去值日生,所有的同學(xué)都得離開這個唯一暖和的地方,出去找各種活動方式進行熱身。好些男同學(xué)都去馬路南側(cè)的操場上打籃球去了,趙洋不喜歡打籃球,他就選擇了跑步。解州中學(xué)出了校門往東一二百米就是運城通往古魏國所在地芮城縣的公路。路面不是很寬,向南一路上坡直通中條山下。趙洋一般跑到三四里外的水泥廠跟前,然后開始往回返,經(jīng)過路東的駐運坦克部隊軍營時,又進去在里面操場的單、雙杠上活動一番,這時候全身就能熱乎乎的,很是舒服,便開始回學(xué)校。
上坡跑比較費勁,通常跑到水泥廠附近身上就發(fā)熱了,因為怕出汗把穿在里面的衣褲浸濕了,趙洋在返回來的路上,一般是跑跑走走,有時也到路邊林地里轉(zhuǎn)轉(zhuǎn)。
一個星期五下午的活動時間,趙洋打掃完教室衛(wèi)生,照例出了校門往山上跑。這一天天氣異常得好,晴空萬里,彩霞滿天,夕陽余暉正努力地把最后的溫暖奉獻給大地。風(fēng)微微地,也沒有平時那么烈,一點點的寒意反而讓趙洋感覺甚是舒爽,他跑到水泥廠門前便停了下來,開始往回返。路西不遠處的莊稼地里一個坍塌的小屋內(nèi)裊裊升起著一股細煙,正好和西沉的落日連在一起,仿佛一個帶線飄浮的大氣球。這個季節(jié),在野外點火取暖的人挺多,尤其是放學(xué)后的小孩子,不回家去,三三兩兩地在巷口、地頭玩耍,冷了就扯點枯草,抱些玉米桿、棉花柴,點上一堆火,圍在一起取暖。這片地里面雖然沒剩下什么莊稼,但枯草挺多,旁邊還是一片柿樹林,要是有些小孩烤完火后沒有把火完全弄滅,風(fēng)一吹,極有可能引發(fā)火災(zāi)。趙洋決定去看看。
穿過柿樹林的時候,趙洋抬頭看見光禿禿的柿樹枝上,偶爾還掛著幾個紅澄澄的柿子。這時候的柿子最好吃了,澀味早就被凍沒了,軟軟的,皮卻筋筋的,輕輕一吸,冰涼冰涼得甜!趙洋正好口袋里裝著塑料袋,他便手腳并用,攀爬上樹,摘了好些,以備上晚自習(xí)時肚子餓了充饑。下得樹來,再往前走,就是小屋了,趙洋繞過殘壁斷垣來到跟前,看見墻角有一個用磚頭壘成的簡易灶臺,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那里,正往里面添著枯樹枝,似乎在烤東西。
姚曉云!
聽到有人來的腳步聲,姚曉云轉(zhuǎn)身站了起來,看清是他,臉上的表情才不緊張了,原來她是在烤紅薯。女生似乎是比男生更不耐冷,姚曉云她們那個宿舍近30個女生,只有五個女生沒有租床板,不過有三個女生人家褥子下面墊著厚厚的紙箱片和油布,就只剩她和另一個女生啥都沒有。好在有幾個女生把自己的床板拼成一大片,說是擠在一起才暖和,硬是讓她倆也加入她們的團隊,姚曉云心里感謝同學(xué)們的好意,只是床板太窄,冬天的被褥又厚,擠在一起暖和倒是暖和,可是翻個身都比較困難。每天活動的時候,她總是路過操場南側(cè)的麥地,從小巷里穿過,來到山腳下的田野里。雖然這里的風(fēng)要大些,但吹在她身上卻有一種輕爽放松的感覺。教室里暖和,但是太悶了,老師講的好些知識點她都不懂,她又不好意思問老師,問同學(xué)吧,問女生怕人家笑話她,問趙洋吧,又怕別人在背后議論他倆。她不知道現(xiàn)在班里的同學(xué)是否知道她和趙洋關(guān)系密切,每次周六放假她總是跨過鐵道,走到車盤村那片灘地的時候,趙洋才從后面趕上來。每次坐上趙洋自行車的后座時,她總是心中“呯呯”亂跳,既怕有熟人看見,默念著快點到自己的村跟前,又貪戀這一溫馨的時刻,希望能在這后座上多坐一會。趙洋挺著身子騎著車,結(jié)實的后背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迎面而來的寒風(fēng),讓她暫時地忘記了前行路上的一切困難?;卮宓氖畮桌锫坊蜻^田地,或穿村莊,坑坑洼洼也不太好走,后座架子挺硬,坐的時間長了屁股都有些麻,好幾次她都想抓住他肩膀,靠在他背上,挪一挪屁股,但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最后還在抓在后座上,原地動了動。不過趙洋挺細心的,好像感覺到她的不舒服,最近在自行車后座上綁了一層編織袋,再坐上軟軟的,就好多了。周日下午去學(xué)校的時候,她還是靠雙腳走,只有帶的東西多的時候,才會“湊巧”碰上趙洋,即使這樣,他倆也是跨過鐵道就分開了,各走各的回到學(xué)校。
姚曉云知道趙洋每天下午都往山上跑,趙洋是出了校門就往左拐,沿通往芮城的大路跑,姚曉云則是出了校門向南穿過操場,從巷道里曲折南上。她喜歡在柿樹林里閑逛,踩著厚厚軟軟如地毯般的落葉,看著大大的夕陽從光禿禿的枝丫間一點點墜落,每逢這個時候,她就很想家,很想也如眼前落日余暉一樣進入人生遲暮的奶奶,天氣這么冷,她的咳嗽老毛病這幾天不知怎么樣了?還有母親,她和奶奶身體都不好,父親一天總是忙著軋花廠的事,十天半月都難回家一次。還有妹妹,前一晌,趙洋周六放星期總是跟隨著把她護送到村口,那些初中的男生也漸漸不再糾纏了,但學(xué)校里的情況就不知道了,但愿她能靜下心來好好學(xué)習(xí),不枉費了她那么好的腦瓜……
姚曉云這時候的心緒,就像眼前這山野,看似空曠無際,實際上一切卻都是在隱藏著,她就這么隨意地走,隨意地想,要是太冷了,她就會去那個廢棄的小屋里點一堆火,等到火熄滅了,她就開始回學(xué)校。她知道趙洋就在附近的大路上跑步,卻沒有去大路邊上逛,她覺得能這樣不近不遠地感知他就挺好,免得讓同學(xué)看見了說閑話。今天她過來的比較早,在柿樹林邊上的田地里竟然發(fā)現(xiàn)了兩堆被農(nóng)民遺忘了的紅薯,這里的荒草太盛,紅薯蔓隱在其中很難被找見,現(xiàn)在草枯黃衰死才顯露出來。她用瓦片小心一一刨出,大大小小竟然有9個紅薯。這可是個大收獲!平時下了晚自習(xí),學(xué)生們大都餓了,回到宿舍都找吃的,有去學(xué)校小賣部買零食的,有吃自己從家里帶來的,姚曉云從家里帶的干饃片早早就吃完了,她又舍不得去買零食,每次睡覺前總要和肚子抗爭一番。
姚曉云扯了幾把枯草,把紅薯上的泥土擦拭干凈,拿到小屋里,用地上散落的磚頭在墻角搭了個簡單灶臺,把紅薯擺放在兩片洋鐵皮之間,在洋鐵皮的上面和下面同時點起火來,這樣烤起來紅薯就能熟得快些。她在家經(jīng)常做飯,口袋里習(xí)慣裝著火柴,做這些也是輕車熟路。她不時用木棍撥動著紅薯,免得被烤焦。她太專心了,以至于趙洋到了跟前她才發(fā)覺。
姚曉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趙洋,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趙洋笑了一下,“我只是看見這里冒煙,還以為是哪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在玩火呢。你厲害呀,找了這么多紅薯!”
姚曉云燦燦地笑了,“你有口福唄!你一定是聞到紅薯香味過來的。”
兩人重新蹲了下來,一邊聊天一邊分工,趙洋負責(zé)把火燒旺,姚曉云負責(zé)撥轉(zhuǎn)紅薯。紅薯烤好后,皮黃里白,松松軟軟,熱氣騰騰,香味四散,姚曉云抓了一個塞給趙洋,自己也拿了一個吃起來,然后趙洋負責(zé)把火滅干凈,姚曉云則在屋角的破箱子里找了個塑料袋,把剩下的烤紅薯裝了起來。趙洋吃完紅薯,把自己摘的凍柿子拿出來,正要和姚曉云分享,姚曉云卻一把攔住他,說剛吃完紅薯是不能吃柿子的,會生結(jié)石,肚子疼的。趙洋就把柿子連袋子給了姚曉云,讓她明天餓了再吃。
兩人收拾停當(dāng),就開始往回走,按照來時的路線分開,各走各的。趙洋沿著大道一路北下,抬頭遠望,暮靄之中,北門灘池水波平如鏡,隱隱而現(xiàn)的姚暹渠莽莽蒼蒼,收回目光往近看,路邊高高的麥秸堆上,幾個貪玩的小學(xué)生還在嬉戲,書包就扔在一邊,一條大黃狗也匐臥在軟軟的麥秸上,安享地享受著落日的余溫??吹禁溄斩?,趙洋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對,就這么辦!”,他興奮地拍了一下手,撒開腳丫向?qū)W校跑去。
星期天下午,姚曉云早早就站到了村口,昨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趙洋要她早點和他一起去學(xué)校,卻沒有說原因。她便在兩點鐘就把家里收拾好了,妹妹曉雨還在忙著做作業(yè)的時候,她就出發(fā)了。兩點不到半,趙洋騎著自行車就出現(xiàn)在大巷的北口,姚曉云扭過頭,開始往南走,出了村一會,趙洋便趕上了她。
趙洋的自行車后座上,捆著厚厚的裝化肥用的編織袋,竟然有兩疊。姚曉云說:“你這后座上不是已經(jīng)有了墊子了嗎,干嘛還綁這么多編織袋?”
趙洋眨了眨眼睛,“怎么樣,編織袋軟軟的,坐上還是舒服吧?”姚曉云說:“那也用不著綁這么厚吧?聳得這么高,叫我都坐不上去了!”
趙洋神秘一笑,“這編織袋有重要用處,自然不是當(dāng)墊子坐的?!彼褍莎B編織袋解下來,讓姚曉云抱著,然后載著她,急速向解州騎去。
趙洋載著姚曉云,到了鐵道口后沒走小路,而是沿著大路經(jīng)過關(guān)帝廟東側(cè)上了南邊的后油路。姚曉云正心里納悶他為啥舍近求遠,而且進了解州城都還不和她分開走的時候,趙洋已把她載到城外路邊的一塊打麥場上。
兩人下了車,趙洋把自行車撐好,從姚曉云懷里取過編織袋,在地上鋪開,每個竟然都是用六、七個袋子拼接而成,一米半寬,兩米多長,像一張大型號的床板,姚曉云一下子明白了。
趙洋從麥秸堆里專挑細長潔凈的拽,姚曉云往編織袋里裝,兩人配合默契,不多會兩個袋子都裝好了,姚曉云捏住袋口,趙洋掏出口袋里的鉤針和線繩細細密密地一封,絲毫不漏,然后放倒撫平弄勻,像床墊一樣,兩個摞在一起,平放在自行車上,姚曉云在邊上照護著,開始回學(xué)校。
正如趙洋計劃的那樣,兩人進入學(xué)校時,距離學(xué)生返校時間尚早,校園里冷冷清清,空蕩蕩地沒幾個人影。兩人先到西側(cè)的女生宿舍院里,姚曉云有宿舍鑰匙,開了宿舍門,先進去在長炕上靠墻清理出一塊地方,趙洋搬了一個墊子進去安放好,然后讓姚曉云拿過她的被褥,慢慢在上面整理她自己的鋪蓋,他則載著另一個墊子回到男生宿舍,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被褥下的硬紙片去掉換上麥秸墊子,厚厚鼓鼓的好像席夢思床墊一樣,仰八叉躺下去感受一下,綿綿軟軟,彈性十足,真叫一個舒服。這下,就不用再去教室課桌上和別人擠了。
第二天下午活動時間,趙洋在跑步路上又碰見了姚曉云,姚曉云笑意盈盈地告訴他,全宿舍的女生都在羨慕她的墊子,比起學(xué)校出租的生硬冰冷的床板,她那厚軟的麥秸墊子簡直就是一個溫馨的小窩。她頓了頓又說,她還想讓趙洋給另外那個也沒有租床板的女生也做一個,畢竟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啥都沒有了。
趙洋心里感慨這女孩的熱心和善良,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yīng)了,這其實沒啥難做的,麥秸多得是,就是要用幾個編織袋而已,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有裝化肥的編織袋,只不過回家再取就要再等一個星期了,姚曉云便說這一星期她可以和那個女生合用墊子,擠在一塊睡,下周日她還能和他一起早早來學(xué)校,幫助同學(xué)讓她心中涌現(xiàn)一種充實感,而這種充實是由她和趙洋共同來完成的,又給她心里增添了無限甜蜜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