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陸九

　　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一整夜，孟景初一夜輾轉難眠。天邊隱現(xiàn)第一道微光時，她便在外間窸窸窣窣的聲響中醒了過來。

　　她也未出聲知會綠蘿，起身趿了只繡鞋，披了件斗篷，摸著黑走出了臥房。

　　外間的塌上，守夜的綠蘿還在睡著，但睡得似乎不大安穩(wěn)。

　　她呼吸有些不均勻，額間噙了晶晶亮的汗珠，唇瓣一張一翕，顯然是在囈語。

　　若不是她枕邊那個黑乎乎趴著的東西，連孟景初都差點以為她只是在做噩夢了。

　　似聽見了腳步聲，那東西動了動，轉過臉來。

　　黑暗中，只看得見它一雙綠瑩瑩的眸子，還有一口炫亮的白牙。

　　“喵嗚?！?p>　　孟景初無奈的嘆口氣，“陸九，是蘅娘讓你來的嗎？”

　　那黑貓抖了抖耳朵，優(yōu)雅的站起了身，反著光的锃亮皮毛猛地甩了甩，將黏在皮毛上的雨滴悉數(shù)甩了出去，孟景初忙后退兩步，躲了開去。

　　只有睡夢中的綠蘿，毫無所覺，從發(fā)絲到面龐再到寢衣，一處不拉糟了水患。

　　“還說呢，姥姥你倒是好，樂的人間逍遙自在，也不看看幽冥成了什么鬼樣，蘅娘每天忙的四腳朝天，連我們幾個也被她抓了壯丁，我這好好的陰陽判接了你孟婆的活，守在你那孟婆莊里，每日聽著那些個留戀人世的陰靈狼號鬼哭，煩不勝煩.......”

　　那黑貓甩干凈身上的水，伸出爪將爪上殘留的水珠毫不客氣的蹭在綠蘿衣帶上。這才張口，怨念重重的吐出人語。

　　“那你走開，幽冥豈不是更亂？”孟景初連忙打斷它的碎碎念，問道。

　　“哼，幽冥亂干我何事，你們兄妹倆都不曾管，我們這些冥使陰差還能如何，聽說堂庭仙山都生了亂子，幽冥又能清凈到何時?

　　哎呀，幽冥若也亂了，我可怎么辦，難道繼續(xù)回人間當個游魂，當了游魂也就算了，萬一遇著個老道士，把我拿來修習他那仙術可怎么辦？被修習了仙術也便罷了，若沒有魂飛魄散，再被哪個惡靈給瞧上，吞吃入腹了又當如何......”

　　只要給了它張嘴的機會，它便開始喋喋不休，到最后，又會獨個杞人憂天，哀嘆連連。

　　孟景初來人間一年，差點忘了陸九是這樣的性子，此時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

　　但也無法，若此時不識相的打斷他的自怨自艾，他會變本加厲，倒不若放任不理。

　　于是，孟景初不再與他言語了，她直直走過軟塌，輕手輕腳繞過地上水坑，將念叨的黑貓拋在身后，來到了門邊，打開了房門。

　　驟雨初歇，晨光熹微，天色朦朦朧朧，廊下的燈也在雨水的洗滌后去了鉛華，照的整座小院影影幢幢。

　　人間到底是和幽冥不同的，沒有永無邊際的黑，沒有晝夜不止的沙塵，金烏東升西落，給壽命不長的凡人帶去永恒與雋永。

　　孟夫人喜愛侍弄花草，在花姝院中就植栽了不少，平日里便花團錦簇的院子，在一夜雨水的滌蕩下，此刻看去，更為璀璨耀目。

　　可惜對于孟景初而言，除了在忘川河畔，自己親手飼養(yǎng)的那片紅焱焱的彼岸花之外，其余花色她無一認得。

　　想到她的花兒，她不由嘆口氣，雖知道蘅娘定也會竭盡心力照顧，可到底不若自己親手照顧來的放心。

　　“你那花兒死不了，就是我死了它們也能活的好好的?！?p>　　一個人影蹲坐在廊下，正低著頭看著地上四處亂竄的蟲蟻。

　　陸九已恢復了人身，一身黑衣，從頭裹到腳，只漏出一雙綠幽幽的猶如貓兒般的眼。

　　他顯然已被那地上的蟲蟻引去了注意力，周身的沉郁淡了不少，“蘅娘將你那花兒照顧的好著呢，哪怕少了姥姥你定期供應吃食，蘅娘也有辦法讓那些鬧騰的陰靈將身上的惡念抽出來喂花。蘅娘真是個大好人........”

　　“那是自然，我走時就和她說過了，她要照顧不好我的那些花兒，姥姥我呀，就給她配個丑靈夫婿?！泵暇俺趼犓踹?，總算放了半個心，軟綿綿的笑里不無得意。

　　陸九打了寒顫，“蘅娘真是倒霉，攤上姥姥你這樣的人，不過她才不會讓姥姥你得逞，她是一心要娶貌美夫婿的，不然也不會在幽冥各處大張旗鼓的張貼征婚榜.......”

　　“那姥姥我，讓夢靈捎回去的那些惡靈，蘅娘可是收到了？”孟景初再度插言，黑沉帶怯的瞳仁似被揉進了星光，熠熠的閃著亮。

　　“收到了，收到了，有一只厲害的緊，差點沒把你的孟婆莊拆了，但養(yǎng)分倒是很足，你那花兒吞吃了后，掉了一瓣花瓣。不過忘川不知怎的漲了潮，吞了你不少花兒。”

　　陸九已經伸出一根纖白細長的手指，去戳弄那地上的蟲蟻，但手上的活計一點也沒耽誤他靈活的口舌，只是那語氣聽著讓人不大舒服。

　　孟景初不在乎孟婆莊的存活問題，聽說掉了花瓣，很是雀躍，只要掉花瓣，那就代表離結果的日子又近了步。

　　還不等笑及眼底，忘川淹掉花兒的噩耗又令讓她捶胸頓足，氣惱不已。

　　“忘川怎會漲了潮，不是已有幾千年沒漲過了嗎？”

　　話出口，她就后悔了，只見逗弄螞蟻的陸九收回了手指，身子團成一團，就像天崩地裂一般，慘無人色。

　　“對呀，對呀，姥姥你不說，我都沒察覺呢，忘川怎的會漲潮，蘅娘說過的，忘川漲潮，幽冥就會生大亂，對對，連呂四也不見了，亂了亂了，我可怎么辦？我可怎么辦.......”

　　眼見他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孟景初也再顧不得為自己死去的花兒傷心，趕忙上前安撫，“沒事沒事，這不還有姥姥我嗎，就算我不行，不是還有我那哥哥嗎”

　　她不提那人還好，一提，陸九更奔潰，“還說呢，還說呢，冥司大人走了那么久，完全杳無音信，完了完了，幽冥不只要大亂了，幽冥是要毀了呀！”

　　孟景初總算受不住了，掐指捏了口訣，眼前人影總算住了口。

　　只是真的成了只貓兒般，唔唔叫，露在外面眼睛一眨一眨，滿滿的惶恐與不安。

　　只不過是施了個小小的禁言訣，孟景初就分明感覺到，自己休息兩日好不容易恢復了的一絲靈力再度被消耗的一點不剩。

　　她感受著自己真的如同凡人一般綿軟無力的軀體，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心頭到底有些煩悶，有些恨恨的想，自己那句給她配丑靈夫婿的言語估計是真的惹著了蘅娘，才會讓陸九這魔王來人間這般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