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下得宮道上的積水頗深,馬車過去濺起了一片水花。
慶陽一直趴在祈禎樾的肩頭哭,邵韻宅托著腮,默默看著窗外的大雨滂沱。祈禎樾默默看著她。
“慶陽,你跟我說實話,可是太后讓你來叫我的?”祁禎樾問。慶陽哭的聲音漸小,卻不回答。
祁禎樾嘆了口氣?!澳阍缇椭篮4笕巳チ嗣??”慶陽吸吸鼻子,點點頭。雖然她的身份十分尷尬,但畢竟知道的人在少數(shù)。
“七哥哥,有些事情我長大了,也逐漸明白了,你們有些事情不必瞞著我。我也懂……”她擦擦眼淚,“只是太后走了的話,世間對慶陽好的人就又少了一個,今后我就真的是無依無靠了……”
邵韻宅托著腮翻了個白眼。操,這種可憐裝給誰看呢。
而這個白眼正好被慶陽看到,她不滿道:“你什么意思?七哥哥,你看七嫂刻薄我,翻我白眼……”說著還扯了扯祁禎樾的衣袖。
祁禎樾敷衍地“哦”了幾聲。邵韻宅口氣揶揄道:“對,全天下就你最可憐行了嗎,全京城的百姓就該沖你跪下心疼你的可憐。媽的,老娘全家被滿門抄斬,我全看在眼里;我懷著孩子哭著送我被流放的哥哥離開京城;我當(dāng)初也無依無靠,我有你這么哭天搶地的沒完沒了嗎?真當(dāng)自己是苦情小說女主了?”說到最后她又翻了個白眼。
慶陽氣得指著她,“你——”祁禎樾連忙攔住她,“哎,別這樣——”
“你還不就是仗著七哥哥喜歡你,才這么口無遮攔飛揚跋扈!七哥哥能讓你受多少罪?”她這么一吼,倒是讓邵韻宅一懵。
“行啦。”祁禎樾連忙攔住她,“到了,少說幾句吧。這也不是吵架的時候。”
太后在此之前命人給她搬到軒轅殿,說是先帝走的時候沒有送他,堅信他還在軒轅殿等著自己。邵韻宅撐著油紙傘跟在太監(jiān)走在前面,祁禎樾給慶陽撐傘跟在她身后。
宮女太監(jiān)跪成一排,皆低聲哭泣。
太后躺在床上已經(jīng)沒了半點生氣,讓邵韻宅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死過了。祁禎樾跪到床邊,輕聲喚道:“太后,兒臣來了。”
“伏里……”太后閉著眼呢喃出聲,慶陽聽到后哭得更為難受。她自從那日大鬧軒轅殿失語后,等再能開口說話時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
祁禎樾并未有任何波動起伏,“嗯,是我來了?!?p> “哀家是該去見你父王了……”她用著極小的氣聲,只有祁禎樾能聽到。“只是……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桓清他,他真是你說的這樣……哀家死不瞑目……”她微微張開了眼。
在一旁的邵韻宅聽不到她說的話,努力靠近了些,可惜慶陽的哭聲太大,惹得她更加聽不清。
祁禎樾也貼近她的耳畔也用極小的氣聲道:“當(dāng)然是假的?!?p> “額!啊啊!”太后痛苦地皺眉,她想掙扎可惜掙扎不動。一旁的宮女想上前,被祈禎樾伸手攔下。
“全是我干的啊……也全是我害死的……而且你以為你這身子是怎么回事?全是我罷了?!逼畹濋械慕又?,他似笑非笑,上去握住太后冰涼的手,“難道只準(zhǔn)你利用我么?桓清這個禍根,已經(jīng)被你親手埋下了。”
太后拼命掙扎,眼淚都出來了,也是無濟于事。祁禎樾依舊握住她的手,“難道我就不能利用你么?”他說著用更低的聲音貼著太后的耳根道:“其實你心心念念的桓清,不是皇家血脈。而且他一直都知道?!?p> 此時窗外一聲炸雷。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邵韻宅聽到了通報,轉(zhuǎn)頭在一旁的銅鏡里看了看儀容,掏出隨身帶著的胭脂迅速補了個妝。
祁禎睿和拓拔綻進了臥房,看見邵韻宅時稍縱即逝地驚訝了一下。
眾人行禮。
“太后怎么突然成這樣了?御醫(yī)呢?怎么沒請來?。俊逼畹濐Y|(zhì)問。
小太監(jiān)嚇得連忙出來跪下:“回皇上,太后娘娘親口說的不讓請御醫(yī)的……”
拓跋綻看一屋子的人怕祁禎睿發(fā)怒,皆嚇得發(fā)抖,她上前道:“罷了罷了。這會兒快去請御醫(yī)來吧?;噬希蹅冞€是先看看太后……”
祁禎樾起身閃到了一旁,祁禎睿跪在太后床前,還未言語,太后瞪著駭人的雙眼,驚恐地看著祁禎睿,“你——你——”她的眼淚橫流,窗外的閃電映照進了房間,太后聲嘶力竭地吼道:“孽障——”她似是用盡了力氣,聲音極大,邵韻宅嚇得一激靈。
房間暗了下來,御醫(yī)到了。太后沒了聲音,卻依舊瞪著瘆人的眼睛。
“快,看看——”祁禎睿連忙讓御醫(yī)前來,可斷過脈后,御醫(yī)無能為力地跪下:“太后娘娘……她,她……”
祁禎睿伸手,讓他別再說了。他轉(zhuǎn)過身子,屋內(nèi)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
“太后——別丟下慶陽啊——”慶陽跪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連拓跋綻都默默拭淚。
邵韻宅不知祁禎樾跟太后最后說了什么,但一定是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轉(zhuǎn)頭忽然對上了祈禎睿的眼眸,只是一瞬,他便立刻躲開了。邵韻宅也低下了頭,祁禎樾上前拉住邵韻宅的手,“皇上,太后駕鶴如此大事,我和王妃就不留在此處添亂了。先回去了?!闭f著行了個禮,邵韻宅也跟著行禮。
祁禎睿瞟了他們一眼,“好,你們先去吧。”他擺擺手讓兩人退下。腦中不斷回想著太后最后對自己的反應(yīng)。自從那日軒轅殿一鬧,她也不見祁禎睿,最后一見,竟是永別。她對自己無論是真心假意,總之也是不錯的。只是這么多年了,他在宮中行走,早已麻木了。
“等一等……”邵韻宅拉住祁禎樾,“咱們先去一趟北苑吧,我想看看德妃娘娘?!逼畹濋悬c點頭,拉著她拐彎往北苑去。此時雨小了些,兩人同撐一把傘。
“你說,先帝在位時這些妃子風(fēng)光無限,可先帝一撒手人寰,她們也只能在北苑凄苦余生?!鄙垌嵳指锌?,“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的妃子啊,皆是身不由己?!?p> “那宮外天大地大,你喜歡么?”祁禎樾隨口問。邵韻宅卻毫不遲疑地回道:“不喜歡?!?p> 這讓祁禎樾的轉(zhuǎn)頭,看著她,“那你不是方才才說什么身不由己……”
邵韻宅看著地上積的雨水橫流,“那我就要當(dāng)這為數(shù)不多的能主宰自己的人?!逼畹濋羞€欲說什么,卻聽她說了句“到了。”兩人剛好到了北苑。向看守出示了名牌后,誰知看守道:“皇后娘娘有令,今后沒她的名牌誰都不能進去。恕難從命?!?p> “媽的,拓跋綻搞什么啊,不是一直裝好人的嗎,這么快就暴露了嗎?”邵韻宅踮腳朝里面看了看,祈禎樾拉著她,“那算了。無事,等下回我自在去求皇后娘娘吧?!闭f著便給了看守不少錢,讓他們好好照顧在里面的德妃。
“哎,這個錢你們也拿著。”邵韻宅也掏出了些碎錢碎幣,“這個收好,幫著照看一下在里面的婉貴妃?!?p> “你干嘛?”祁禎樾不悅。邵韻宅也不打傘,自顧自地走,“全方位惹怒你啊?!痹掚m如此,可祁禎樾還是上前去給她打傘。
兩人出了宮們,上車后,雨漸漸小了些。
祁禎樾看著窗外若有所思。邵韻宅突然叫停了馬車。
“禾子,你先回去吧。我和王爺自己走回去?!彼f著就要下車。祁禎樾不懂她的意思,只能先跟著她下車,“怎么了,為何想走回去?!?p> 雨已經(jīng)停了,街邊的小販出來叫賣。
邵韻宅看著灰蒙蒙的天色,“我餓了唄。從早上折騰到這會兒,別人午膳都吃過了,我還什么都沒吃的。”她朝后伸手,祁禎樾上前拉上她的手。禾子駕著馬車揚長而去,車輪帶著水花點點。
兩人坐在街邊吃小籠包,看著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時又喧鬧了起來,充斥著煙火氣和人間百態(tài)。因兩人相貌不凡,也引得不少人多看了兩眼。出鍋的鹵煮老板讓跑腿的跑了兩個攤子送到了邵韻宅的桌上,黑瓷碗冒著熱氣騰騰,頓時一陣暖意融融。
“你什么時候要的鹵煮。”祁禎樾給腦花里淋上了辣油。“就你方才付錢的時候啊?!鄙垌嵳灾樱状梢话愕哪樄牧似饋?,“心情好點了沒呀?”
“?。俊逼畹濋幸汇?,而后一笑,“你看出來了?!?p> “廢話。我說啊,你想給許非寒做什么事不用看我臉色,牽掛她就說實話,也不用藏著掖著?!鄙垌嵳粤艘豢诙垢粻C的仰頭哈氣。
祁禎樾嘆道:“看來小祖宗是真長大了?!币獢R以前指定一陣酸言酸語讓兩人都不舒服。
“她至少是真心愛你的?!彼瓜卵垌?,卷曲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情緒,“就是……當(dāng)她聽到你死了,她的反應(yīng)不是假的?!彼涣嗽S非寒聽到祁禎樾死了,許非寒痛的一口血吐出,就像丟了魂魄一般,她是真的愛祈禎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跟她比。
祁禎樾沉默許久,才問道:“那你呢?當(dāng)時我,我差點被殺,你救我是為了什么?”當(dāng)時邵韻宅救他也是毫不猶豫。
“別說了,我這悔得腸子都青了。”撇撇嘴,惹得祁禎樾大笑。既然她不想說,就不說吧。反正一輩子還長。
“哎,不過煜哥兒到底跟你們是什么仇什么怨?。俊鄙垌嵳瑔?。他的計劃還未開展,便胎死腹中了。“你手里有他的把柄?”
“或許他害怕我將他和慶陽的關(guān)系和他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正說著,只聽一聲:“哎,七哥七嫂這么巧——”
祁禎灝竟突然從人群中跑了出來。
他拉著墨墨,一屁股坐到祈禎樾旁邊。祈禎樾隨口問:“這天不好,怎么帶孩子出來了?”
“墨墨說下雨了想出來吃發(fā)糕,我還沒給她買呢,就看到你們了?!?p> 邵韻宅小聲嘟囔了一句,“真他媽不能說嘴啊……”
“七嫂你說什么呢?”祁禎灝勾頭問。
“說你長得帥,誰見誰都愛——”伸手把他的頭推開,邵韻宅把墨墨叫來,“在你十三叔哪兒過得怎么樣?不如跟我回去吧?”她憐愛地摸摸墨墨的頭,這孩子幾日不見,長高了可不少。
“哎,在我這兒我們玩得好著呢。別多余著擔(dān)心了,是吧墨墨?”祁禎灝沖墨墨一笑,墨墨甜甜地朝邵韻宅點點頭,“都好著呢,娘娘什么時候帶我去看小弟弟呀?”
“你想看隨時可以回家看啊?!鄙垌嵳矝_她笑道。祁禎灝打趣道:“哎呀,這七嫂長得太美了,一笑簡直傾國傾城傾天下,七哥,你說這七嫂幸虧是嫁給七哥了,若是進宮當(dāng)了嬪妃,說不定還會有人拿著七嫂的要挾江山呢,或者別的……”
祁禎樾拿筷子的手突然一滯。
“你說的是什么爛劇情啊,你干嘛一定要逼逼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啊?還非討論出個所以然?真是吃飽了撐的一定要犯這個賤。老公,吃完了走吧。”邵韻宅起身放下墨墨。祁禎灝“嘿”了一聲,“七嫂你這嘴能不能饒一次人啊……”
聽著他在身后不滿,邵韻宅連頭都沒回。拉著祁禎樾的手,“他可真他媽的討厭……”
沖她笑笑,祁禎樾心知自己笑得多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