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氣洗胸濤,英雄志意豪。肝膽兩相照,情義一肩挑。心如月光潔,來去無煩惱。坦蕩登大道,莫嫌山峰高。
蕭爻等四人都以為后方的人必是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飛魚服的狂傲之徒。不等他喊話,就已紛紛讓到了路邊。
卻聽一個老邁的聲音說道:“各位給老漢讓道,在此多謝了?!?p> 四人聽他言語有禮,不似先前那三個穿飛魚服的人。微覺詫異,轉(zhuǎn)頭看去,卻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騎著一匹白馬,緩緩走來。
那老者身形消瘦,瘦瘦長長的臉上有幾分憔悴之色。他身穿灰色長袍,左肩被人砍了一刀,雖已包扎過,但包扎得不夠嚴實,此刻,還有血液從肩頭流出。
那老者神色焦躁,似乎有什么緊急的重大事故壓在他心頭。他要匆忙趕路,卻又害怕劇烈顛簸之下,撕裂了肩頭的傷口。他要想停下來,把傷口裹好,又生怕耽擱之后,誤了大事。他既不敢停步,又不敢縱馬疾馳。便這么不緊不慢的走著,肩頭上的血也在緩緩流出。
待他走近時,蕭爻道:“老人家,你肩頭在流血,怎地不把傷口裹好,止住血流之后,再趕路呢?”
老者并不停步,在馬背上回道:“多謝少俠提醒,老漢卻不敢停留?!笔捸车溃骸熬桶褌诠?,也耽擱不了多久。老人家,你這么一直流血,可支撐不住啊?!?p> 老者嘿嘿一笑,笑容卻十分苦澀。
蕭萬立道:“老兄,你縱有急事要辦,也得把傷口裹好了。要是讓血液一直流出,對你的身體可大有損害。身體垮了,又怎么辦事?”
老者對眾人的勸解不加理睬,仍騎馬前行。
四人都覺得這老頭太也頑固,聽不進好話。小山嘆道:“這老者真怪,蕭大爺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看他多半沒聽過那句話?!?p> 蕭爻問道:“他沒聽過什么話?”
小山道:“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笔捸尺€以為小山有什么高明的見地,不料他說的卻是這樣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老話。小山又問道:“蕭大哥,我說的話是不是很在理?”
蕭爻不想掃他的興。勉強答道:“大有道理,大有道理?!?p> 卻見那老者掉過馬頭,看著蕭爻。問道:“敢問少俠,你們有沒有看到兩個漢子和一個姑娘從這里經(jīng)過?”
蕭爻心中一凜,先前那三個身穿飛魚服的人就問過這句話,老者又問這句話。難道他們都在找兩個漢子和一個姑娘嗎?可天下的漢子何其多?天下的姑娘何其多?誰又知道他們找的是什么樣的漢子?什么樣的姑娘?
蕭爻心道:“要說漢子,區(qū)區(qū)在下也算得上。怎地沒人來找我?”卻答道:“我等也是路過,你說的那三個人,我們都沒見過?!?p> 蕭萬立問道:“老兄,你這么著急趕路,可是為了找人?”
那老者卻不肯回答,只見他拱手行禮。道:“多有打擾?!北戕D(zhuǎn)過馬頭,往大路上趕去。蕭萬立是那等古道熱腸之人,問那老者,本是要得知詳情以后,設法助他。不料問他幾次,他竟不加理睬。這一來,可激怒了蕭萬立。
蕭萬立怒火上沖,胡子都立了起來,卻聽他喝道:“老夫我走遍天下,英雄好漢見得多了。卻從沒見過你這種不識好歹的蠢貨。”
那老者忽然停下,凝視著蕭萬立。卻聽他說道:“論年紀,你確實比我長幾歲。你如何見多識廣,如何了不起,與我無關。但你若罵人,不怕我已受傷,也要跟你比個高低?!?p> 蕭萬立聽那老者話中有幾分骨氣。忽然生出一股親近之意來。為什么會這樣?
原來這世上的人,若要仔細分辨,人與人之間,不同之處何其多?距離何其大?但若以精神品質(zhì)而論,相同之處又何其多?距離何其?。吭诮?,但凡胸懷俠義道的人,本就互相敬畏。無形之中,縮短了彼此的心理距離。
同為君子的人,很容易結為好朋友。同為小人的人,也很容易成為朋友,這便是同類相近之理。
蕭萬立向來敬重有骨氣的人,只要是有氣節(jié),又同為俠義道上的人,跟他都劃得來。卻聽蕭萬立說道:“你肩頭流血,仍不顧命的趕路,我勸你裹好傷口再走,難道勸錯了?你不聽勸告,萬一失血過多,一命歸西。你還能做什么?你對自己都不加自愛,跟蠢驢木馬有什么分別?我罵你難道還罵錯了不成?”
蕭萬立并不認識那老者,那老者跟他也沒有一星半點關系,但他隱然已將那老者當作俠義道上的朋友,才這般敦敦相勸。就武功、閱歷而言,二十年前,蕭萬立便可算作一代武學宗師。但他這種人,沒名氣之時,是俠義道中的好漢。聲名赫赫之時,仍不改其俠義胸懷。卻不會覺得自己是武學宗師便高人一等,而被名聲蒙蔽,忘卻了行俠仗義。
不料,對蕭萬立的敦敦之言,那老者既不領情,也不買賬。
只聽那老者說道:“哼!全是你有道理,我就這么愚蠢?”
蕭萬立皺眉道:“天下間誰人會像你這般,流著血趕路的?你如果不是故意讓自己與眾不同,你就是蠢?!?p> 那老者緩緩說道:“你只看到我流著血趕路,便說我不加自愛。你又怎么知道,我背后的心酸?”老者長長的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心事,隱隱有一股欲訴而不得的心酸,哽塞心間。
蕭萬立等人聽了這話,都不禁動容。卻又疑惑起來:“他這么做,難道有什么難言之隱,不愿與外人道?”
蕭爻緩緩說道:“老人家,你寧可流血趕路,也不愿把傷口包扎好。我相信你這么做,不是愚蠢,而是有什么大難事梗在心頭,你老人家心意難平,欲訴不得。你便折磨自己,懲罰自己,以此來緩解心頭的郁悶之意?!?p> 那老者聳然動容,忽然凌厲地向蕭爻掃了一眼。眾人審視著他,已然察覺到,老者有心事,可他寧可梗著塞著,讓自己不得自在,也不愿向外人訴說。
眾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份獨特的氣質(zhì),一份特有的堅持。他堅持的是他心中永遠光明的信念,那份信念支撐著他,又無時不刻不在考驗著他。他不想對蕭萬立等人袒露心扉,如同是不愿意把他的信念昭示出來,因為他擔心,那份信念一旦昭之于眾,便不再存在了。那份信念是指引他的明燈,如果消失,他的世界將變成黑暗的地獄。
老者忽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仍然流著血趕路。
見老者離去,蕭萬立等人都有些失望。他們是俠義道中的義士,是天下間最少有、最可愛的一類人。他們不求仕途功名,無意人生富貴,他們對許多事情都堅持不了多久,唯一秉持不變、孜孜不倦的是俠義道,是為苦難者排憂解難的志趣。他們從來不怕麻煩,卻怕沒有麻煩,因為行俠仗義就是在找麻煩,然后消除麻煩。
蕭萬立瞅然不快,喝道:“冥頑不化,活該受罪!”蕭萬立是因為想幫那老者,那老者偏不想讓他幫助,他便因此而發(fā)火。
見蕭萬立發(fā)火,其他三人都覺得就算那老者不聽勸告,也用不著因此動氣。
蕭爻哈哈笑道:“那老者既然冥頑不化,理所當然活該受罪。爺爺,是他不通情理,不領你老人家的情,你怎地這般大動肝火?”
蕭萬立道:“愚蠢,我正是為他的愚蠢大動肝火?!?p> 按照常規(guī)邏輯,見到愚蠢的人,就該好好欺負欺負。因為愚蠢的人通常都是好欺負的人。但蕭萬立卻因此生氣,他覺得最不該欺負的便愚蠢的人。
蕭爻道:“人在生氣的時候,通常吃不下飯。你們可知道這是為什么?”小山好奇地問道:“蕭大哥,為什么?”
蕭爻向蕭萬立看了看。笑道:“因為吃氣吃飽了?!?p> 小山忽然問道:“蕭大爺,蕭大哥說你老人家生氣生飽了,吃不下飯呢。是不是真的?”
蕭萬立正在氣惱,見小山一臉天真,心思有所回轉(zhuǎn)。他是那等干脆直接的人,發(fā)火時眉毛胡子皺成一堆。心情舒展后,便是晴空萬里。
卻聽蕭萬立道:“我既能生氣,也照樣能吃飯。哪個小子敢再說我生氣,我叫他別想吃飯?!?p> 蕭爻伸了伸舌頭。
這時,街旁一家名叫許七香的飯館終于開張。小山道:“既然大家都能吃飯,又正好飯館開門,不如吃飯去吧。”
四人便走進許七香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