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天就要黑了,你知道天黑后的芳華殿有多難捱嗎
熱鬧的嗩吶聲和鑼鼓聲越來越近,連風(fēng)里都滿載著喜慶的氣息,新轎上繡遍了比翼的鴛鴦和金邊祥云,四個如飛檐般翹起的轎頂上扎滿了大紅的花簇。
夏織衣從窗戶往外看去,只見宮祈儀颯爽地騎著紅鬃馬,身后是鑼鼓喧天、嗩吶笙簫,和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他遠(yuǎn)遠(yuǎn)地沖她笑,招了招手。
她滿心歡喜地往門外奔過去.......
桃花溪靜靜地流淌著,連溪水打在鵝卵石上的水花聲都能聽得見。
夏織衣從床榻上驚醒來,看著窗外發(fā)了許久的呆。她的期望就像春泥,潮濕而沉重,不知何時能開出花來——如果,他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呢?那她這一生注定是枯萎的了。
————————————————————————————
賞心殿。
景帝在奢靡的樂曲里醺紅了臉,滿面春光地邀在座各位共進(jìn)美酒佳肴。
諸皇子以長幼為序,按四行八列的方陣坐開來。太子宮祈億傲氣,三皇子宮祈儒斯文爾雅,五皇子宮祈修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容顏如玉,七皇子宮祈佑大有王者風(fēng)范,頗有幾分不怒自威,十三皇子宮祈禮臉如玉盤,眉眼如星,微帶著一些稚氣。
宮祈儀因抱恙,便沒有出席花朝盛宴。
后宮妃嬪一律盛裝出席,鶯鶯燕燕,環(huán)肥綠瘦,各放異彩,以眾星拱月之勢圍繞著太后而入座,錦袖身穿一件繡著梅花紋的白金絲襖子,笑盈盈地候在太后的身旁。
春色滿殿,窈窕淑女,排四列,各六人,一個個穿著粉白的宮服,倭墮髻上斜插著金鈴釵。輕歌曼舞,身段輕柔,玉眸低垂,粉唇如蜜,她們發(fā)間的鈴鐺便一齊發(fā)出悅耳的清脆聲,將在座的心都搖得十分地酥軟,仿佛那甜膩得抹不開的蜜糖。
今日比賽的項目與往年一般,分為有四‘琴、棋、書、畫’四樣。
琴聲陣陣,偶如珠落玉盤,復(fù)似雨聲嘈嘈切切。似空中幻影般飄飄渺渺,余音繞梁,又似高山流水,往來拂去,奔騰不息。
此局勝出者有二人:花家幼女,花般若,俊美優(yōu)柔,如細(xì)雨般柔弱,只是聽說她生來身子骨就欠佳,經(jīng)年體弱多??;江南甄城甄氏,浮嫣,她額心輕點著一個朱砂痣,襯得眉眼甚是婉約溫柔。聽聞江南甄城乃是除洛陽城外最繁華的地帶,而甄家在甄城堪稱獨秀一枝,甄老爺傾盡畢生教出這么個才藝雙全的千金來,也就是為了讓女兒能飛上枝頭,他甄家世世代代也好離京城更親近些。
棋楚河漢界,黑白棋織,暗香盈袖,運籌帷幄。
此局勝出者得一人:花家次女,花磐涅,模樣清秀可麗,眸子里流淌著清麗的光。花槃涅本是個極單純的性子,如今見自個兒勝出了,這歡喜都洋溢于表。
潑墨千里,行云流水。
書法勝出者復(fù)得二人:花家長女,花解語,筆法遒勁,書‘鳳凰臺上鳳凰游’,橫撇風(fēng)骨盡顯巾幗本色;司徒世家,司徒蜓,書‘好花好酒好時節(jié)’,龍飛鳳舞,婉約傳神。
畫藝之局得一人:漠北大訾七公主,霓裳。
這宮中歷來有一樣規(guī)矩:花朝盛會,但凡才藝出眾者,且門戶當(dāng)對的,便由景帝頒諭旨賜婚,留宮中擇日完婚。一來也是替皇室血脈的高貴和純正做保障,二來便是籠絡(luò)住各地勢力的將心,保證地方為朝廷更忠誠地效力。
宴會上載歌載舞,熱鬧不已。
忽而間,陣陣芳菲如雨般紛紛灑落,一陣嫵媚的奇香充盈著整個大殿,惹得眾人紛紛擱下手中的杯盞和寒暄,放眼望去,只見一名穿著蘭花色薄紗裙、頭披著白輕紗的女子從殿門外飛進(jìn)來,她的腳尖如點水般劃過半空中,光潔的腳踝上綁著刻滿了圖騰的金銀圈。
她輕盈地落在殿中央,如天外飛仙般翩翩起舞。
她的眉描得十分地細(xì)長,眼尾上畫著一朵精致的鳳尾花,與鮮紅而飽滿的雙唇爭相爭艷。她如清風(fēng)拂柳,身姿妖嬈,如臘月里的篝火,熱情奔放。
景帝看得有些癡,端在手中的瓊漿玉液竟紋絲不動。
“小女子乃大訾長公主,旖旎,我父王將我獻(xiàn)給皇上您,以示大儲和大訾番國友好的情誼,今借著花朝良辰,特意為皇上獻(xiàn)舞,恭祝大儲百世流芳、千秋萬代、福祿無疆。”
那女子一曲歌舞畢后,便生姿搖曳地欠了欠身子,極柔弱無骨地輕說道。
“好!你不僅舞跳得好,這話說得也是極好的!你父王也是個有心人,既是如此,朕也就不辜負(fù)他的美意了。你的舞步如行走在云端,甚是好看,那朕就封你為云貴妃,賜‘水榭殿’給你住著?!?p> 景帝大喜,不禁撫掌道,他的眼始終不曾離開她嬌艷的臉和薄紗下隱隱若現(xiàn)的肌膚。
“臣妾多謝皇上恩典?!?p> 旖旎挑起眉極魅惑地看了看景帝,笑容比美酒還要醉人些。
“不過就是個媚主的破貨色,好像會跳幾支舞便比其他人高貴些似的?!?p> 只聽見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妃嬪忿忿地輕聲抱怨著。
“以色侍人,終究是長久不了的,你我且看她能風(fēng)光多久便是了?!?p> 另一位也酸溜溜地附和,她微微皺起眉,肌膚的紋理就顯得有些老氣橫秋了,那雙眼眸也沾滿了歲月的灰塵,黯淡無光。但她的五官尤為精致,想來年輕時也是個美人胚子。
簫皇后淡淡地苦笑,若有若無地輕嘆著,她心里的花從此刻就落下了。
——————————————————————————————
芳華亭。
芳華如舊,而人愈憔悴,司徒容芷的風(fēng)寒已拖了小半年。每逢起風(fēng),她咳嗽的老毛病就要發(fā)作,有時好像連半條命都得咳沒了似的,咳得多了嘴里時常是血的苦腥味。
“今日的花朝宴會比往年可要熱鬧些?賞心殿外的花草開得如何了?”
司徒容芷看著墨秦,她骨子里的傷愁像是一剪拂不去的雜草,在她的心里叢生。
“花朝是一年比一年熱鬧了,花開得也很好?!蹦鼗卮?。
“那你又來我這作甚?你明說過讓我放下的?!比蒈坡錅I紛紛。
“這宮里哪一處都是極熱鬧的,唯獨芳華殿冷清得很,我放心不下就來看看娘娘。”
“又不是三年五載的事,我這芳華殿早就冷清慣了的?!?p> “我聽說娘娘病得越來越厲害了?!?p> “我倒盼著死了好清靜。”容芷含著淚偷瞄了墨秦一眼,倚靠著汀亭的憑欄坐下來,又背過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
“娘娘雖生平比常人多幾分病癥,但也定會多些福分的?!蹦鼐o抿著峻眉。
“福分?這宮中能有什么樣的福分和修為,也只是騙騙那些剛?cè)雽m的人了。今日花朝選秀,又是哪些人家的千金要留下來的?”
司徒容芷本不是生性薄涼的,當(dāng)年她入宮時對景帝也是一片赤誠之心,只不過這深宮中最不起眼的也就是真心了。隨著她入宮的日子一長,身子骨越來越差,心也早就死掉了。
“皇上將花家幼女、花般若許給了太子,將次女許給了三殿下,另外,甄城甄家的千金留在了五殿下的宮里頭,娘娘的親妹妹、平安郡主是要留在七殿下宮里的?!?p> 墨秦淡淡地回答,連抬眼看司徒容芷的勇氣也沒有。
“都好,都好。你既然來了我芳華殿,不如就留下來聽我彈一曲如何?”她看著他,笑了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琴音如夢,穿梭在他和她的故事里,一絲一弦地寫下注定要傷情的結(jié)尾。
“每當(dāng)我彈琴,你總是聽得十分認(rèn)真?!?p> 司徒容芷停下來,深情而憂愁地凝望著墨秦,他冷峻的臉龐上寫滿了動容和憐惜。
“你彈得極好,每一句都在我心上?!?p> 他走到她身后,抬頭看了看欲漸黑沉的天,墨秦很清楚自己終究是淪陷了。這漆黑的蒼穹和宮墻已經(jīng)鎖了他十來年,那么如今這一步即使要陷得更深刻又如何?
不差這一樁了,倒不如隨了自己的心,也成全了她同樣瀕臨枯竭的心,墨秦心想著。
“天就要黑了,你知道天黑后的芳華殿有多難捱嗎?”
她微微地往后靠,輕輕地依偎在他的懷中。
他不作聲,任憑她就這樣依靠著自己。
司徒容芷起身來,轉(zhuǎn)身面對著墨秦,纖纖玉手牽著他腰間的白玉穗子,緩緩地抬起眼脈脈地望著他。她的眼魄不算十分勾人,但充滿了千絲萬縷的訴說,教他不忍心去拒絕這份情。
“你今夜還走不走?”她輕輕地問道。
“你若是想我留下,我便不走了。”他低下頭,湊近了她的臉。
夜幕降臨,晚風(fēng)輕盈,水波漸起,如潑墨般烏黑的夜空中點綴著一二顆明亮的星辰,月華從薄云里掙扎著跳出來,帶著無盡的渴望和歡喜。
這也是芳華殿最快活的一個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