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看見三姨太處決了秋霜之后,我心中便對三姨太生出了一絲絲的恐懼,這就樣的在各房姨太太的日常拌嘴下,平平淡淡的過了好幾個月,我也慢慢的習(xí)慣了這府上的活計與生活。經(jīng)過了四姨太這么一鬧,老爺也就并沒有對自己新娶的四姨太有多么寵愛,除了個別日子來四姨太院子里面聽曲子,其余的日子,依舊每日來到三姨太的院子里面,與三姨太卿卿我我,錦瑟纏綿。
而三姨太依舊擺出一副對老爺愛搭不理的樣子,聽了滿貴的話,說這其實是什么欲擒故縱的伎倆,直到那天晚上,我服侍完了三姨太用了晚飯,便讓滿貴他們撤了桌子,三姨太便在正廳里喝著茶問我道:“你是不是也覺著我現(xiàn)在跟之前不一樣了?!蔽冶慵毬暤溃骸笆怯X得您有些不同,跟澤天心中想的不一樣?!比烫阈α艘宦暤溃骸安皇侵挥心氵@么想,就連我也覺得自己變了,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這家里有四房太太,大太太心計多能算計,二姨太為人雖不壞可是性格乖張,又是個兜不住事的,這四姨太雖是說也算夠可憐的,卻也不得不怪她不識時務(wù),我之所以這般求得老爺榮寵,并不是因為我心里面喜歡老爺,我喜歡的是他的權(quán)勢與榮華,是他帶給我精致的珍饈衣著,我原以為我會絲毫不在意這些,不過在四姨太進門的晚上,我卻極其不適應(yīng)發(fā)生在這后宅的一切,原本屬于我的尊崇待遇竟然一夜間地消失的無處可尋,我這才明白,每個女人都逃不過虛榮與誘惑這兩個關(guān)卡?!?p> 我依舊不是太聽得懂三姨太的話,便只得回了一句:“澤天明白了。”我便準備往外走,只聽見三姨太在我背后笑了一聲道:“你是不會明白這些事的,女人的內(nèi)心,才不是你們這些男人能讀得懂的,也許你永遠都讀不懂?!?p> 我在床上苦苦地思索了一夜三姨太所說的話,就這樣的熬了一夜,第二天的時候,我早已經(jīng)熟悉了這宅院中的種種勞作流程,依舊陪著三姨太去正院請安,三姨太還像往常一樣的美艷大方,從容地給大太太行了禮,便落了座,二姨太便道:“三妹妹昨個晚上好夢啊,活生生地弄死了一個人,居然還能鎮(zhèn)定自若,妹妹當(dāng)真有好膽識?!?p> 二姨太說完這番話,便斜著眼看向下首的四姨太,四姨太的眼里充斥著滿滿的恨意與熊熊的怒火,死死地攥著手中的海棠花樣的絲綢帕子,三姨太看了四姨太一眼便嗤笑一聲道:“這府中的規(guī)矩就是這么安排的,凡有女眷犯錯,都是這個下場,這也怨不得我,況且那一日,二姐姐不也是樂在其中么?”二姨太被這一番話嗆得說不出聲,只得伸手取了一塊玫瑰乳酥嘗了,四姨太便接過過了話茬,嘲諷道:“都說二姐姐伶牙俐齒,現(xiàn)如今也是說不過三姐姐這張利嘴了,二姐姐又豈是三姐姐的對手?!倍烫匀皇遣粣鄞罾硭囊烫?,只是一味的喝茶不說話罷了。
三姨太聽了四姨太的一番話,非但沒有動氣,倒是慢條斯理的笑道:“四妹妹這話可就錯了,我和二姐姐相處和睦,只是偶有打鬧,可是從來沒有過爭執(zhí),何來什么對手不對手?”四姨太便也畢恭畢敬地回道:“妹妹也不是那個意思,妹妹當(dāng)然知道姐姐們相處得甚好,妹妹只是想說,三姐姐這殺人不眨眼的做派,換了是誰都會甘拜下風(fēng)的不是嗎?”三姨太便道:“我當(dāng)是什么呢,原來是四妹妹怪姐姐殺了那個丫頭啊,這也是那丫頭犯了錯,我只不過是按老規(guī)矩做事罷了,要怪也只能怪妹妹你做事沒有分寸,管教自家下人不當(dāng)罷了?!彼囊烫宦犨@話,便悲憤道:“可無論如何,秋霜終究罪不至死,三姐姐這么做未免狠毒了些,現(xiàn)如今都是民國了,就如此不把法律當(dāng)回事嗎?”三姨太一聽這話便冷笑道:“在這個家里面,只有家規(guī)沒有什么所謂的法律,四妹妹不過是一介風(fēng)塵女子,這說話怎的跟那京城里的大學(xué)生似的咬文嚼字的,妹妹現(xiàn)如今這個樣子豈不是太過矯揉造作了?”
四姨太便剛想回話,只見坐在上首的大太太喝道:“你們都行了,今天早上是吃了槍藥還是打了雞血在我這里面來鬧這么一出,成心不讓我安生,以后請了安就回去吧,別再在我這里面鬧騰。你們都出去吧,我這耳根子得清靜清靜了。”說完,便由著婢女扶著從正座上走下來,去了臥房歇著去了。二姨太便什么話也沒說哼了一聲地走了,我和宋媽跟在三姨太的后面,三姨太看見四姨太一臉不忿的樣子,便走過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秋霜是個可憐人,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自己好好想想。”
四姨太便咬著牙恨恨道:“有句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跟秋霜那么求你,你懂過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么?”三姨太便道:“若是要改錯,也要改得合時得體,你在這個家里面要歷練的還多著呢,像你這么個任性乖張的角兒,老爺不過是對你一時的新鮮罷了,接下來的路,你自己看著走?!闭f完了這話,三姨太便帶著我們出了正院,留下四姨太一個人在原地干瞪著眼。
在狹長的甬道上走著,三姨太便對宋媽道:“聽說過些日子正揚要回來了?!彼螊尡阈Φ溃骸罢悄?,聽說還談下了一筆大生意,掙了好大一筆錢,;老爺高興得不得了,還準備著辦一個接風(fēng)宴會呢,就連著太太啊,老爺也是看順眼了不少,今個早上特地陪著大太太用了早飯?!比烫憧嘈σ宦暤溃骸笆裁聪矚g不喜歡的,以前正揚大少爺沒這么大出息的時候,老爺何時真正搭理過他,現(xiàn)如今掙了點錢,老爺就忙不迭的愛屋及烏,連他娘都寵愛上了,你們瞧瞧,在這個院子里面,哪里還有一絲人情的味道。有的只有錢幣的銅臭味罷了?!?p> 回到了三姨太的院子里,我和滿貴他們?nèi)ズ笤耗昧耸澈?,準備去廚房傳午飯,一路上我就跟滿貴講了今天的事,滿貴便笑道:“這才哪到哪啊,當(dāng)年在西角樓里,有幾個婢女好像是合伙要殺老爺,把老爺?shù)脑鹤咏o點了,這一點老爺最少丟了五千銀票子,老爺便讓幾個膽子壯的家丁,把那幾個女的都勒死在西角樓里了,有兩個女孩知道逃不過,便在自己屋子里吊死了,那也還得在西角樓里面再重新勒一遍,按老爺?shù)脑捠堑米屗齻兯劳噶?。”我聽著心底下都發(fā)慌,便道:“老爺當(dāng)真如此這般殘忍?”滿貴便道:“這不是殘不殘忍的事,如果那幾個女的識點相的話,也就不至于死的這么快了,在這個院子里,老爺就是天子爺,說什么就是什么?!蔽倚南乱怀粒瑳]想到老爺竟是一個這么冷血刻薄的物種,那一刻在我眼中,他都不配稱作是一個人,他就是一個吃人的惡魔。
從廚房那里取了午飯回來,三姨太便笑道:“你應(yīng)該都明白了在這個院子里面,到底該怎么個活法吧。”我便點點頭道:“澤天知道,三主子吃飯吧?!彼螊屵@個時候又進來了,道:“三主子,老爺今個中午去正院吃飯了?!比烫阈Φ溃骸爱?dāng)真是夫妻情意重,兒子只要出息了,能掙錢了,母親也跟著臉面上有光?!比烫唵蔚暮攘艘豢隰~翅羹,便道:“以前,老爺最愛喝的就是魚翅羹,我就天天備著,現(xiàn)如今也不必這樣了?!甭牭饺烫@樣一說,我心下不覺泛起一絲酸楚,又覺得得對眼前這個珠光寶氣的三姨太有些憐憫,我便回道:“那主子您現(xiàn)在是喜歡老爺么?”三姨太便起身走到她房里的貴妃榻前,在上面躺了下來,緩緩笑道:“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雖然刻薄冷酷,甚至有時候就是一個衣冠禽獸,可我卻怎么也厭惡不起來他,他帶給我的是優(yōu)厚的生活,錦衣玉食的享受,我也不清楚我對他究竟是什么情感,跟他在一起的夜晚都讓我覺得惡心,可是他不來了,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感情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蔽冶阈Φ溃骸皾商煲矝]什么想勸主子的,只要主子心里舒坦就成?!闭f完了這句話,我便退出去了三主子的正屋,回到了我的廂房里,滿貴早就幫我鋪好了床,晚上便問我:“明天大少爺就回來了,家里面又該熱鬧了,剛才李二爺就來過了,說安排我們幾個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正堂布置院落,還得用一撥人去整理大少爺?shù)脑鹤樱虑殡m然就這么兩件,可卻是個大工程呢。”我便問道:“那我呢?”滿貴便回道:“你得去伺候三主子啊,明天三主子在哪,你就在哪?!蔽冶愦饝?yīng)著,稀里糊涂地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滿貴和我們幾個就趕緊的去廚房傳飯,回來了之后,等著三姨太用完了早點之后,滿貴一行人便撤了餐盤,烏烏泱泱的就走了。我便趕忙去后屋拿首飾盒,今天定是姨太太們斗艷的場合,自家主子肯定是不能輸?shù)模冶惚砹似邆€首飾盒,累的我兩只胳膊一個勁地酸疼。
三姨太早已是被宋媽她們打扮的落落大方,一身艷紅色的蘇繡旗袍,特別顯身段,腳上穿著紅色的小牛皮高跟鞋,我忙遞了首飾盒上去,只見宋媽拿出了一串紅寶石的蝴蝶式樣的項鏈,掛在了三姨太的脖子上,三姨太便笑道:“宋媽,我這今個本來就是穿紅衣裳,你又給我?guī)Я艘淮t寶石項鏈,這紅寶石還能看得出來了嗎?把我那串貓眼石的項鏈找出來。耳環(huán)就要珍珠的吧,至于發(fā)飾有紅寶石就用紅寶石的吧?!彼螊寫?yīng)了一聲,便忙在七個首飾盒子中間來回穿梭,把這幾樣?xùn)|西尋摸齊了,便一一為三姨太穿戴好,三姨太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又轉(zhuǎn)了一個身,看了又看很是滿意,便笑道:“咱們可以走了。”我和宋媽便跟在三姨太身后,先是出了院門便往前面的正堂走過去。
正堂早已是被他們布置得煥然一新,比老爺那時候娶四姨太的時候還有隆重,一些鎮(zhèn)子上顯赫的人都帶著賀禮來慶祝,老爺在前門接待客人,大太太帶著其他姨太太們在正堂里面與那些來祝賀的夫人太太們說話,大太太的臉上自然是光彩照人的,細細地一打扮,那張蒼老的臉上也是年輕了不少。二姨太自然是花枝招展的,一身天藍色的真絲旗袍,脖子上掛著水晶的項鏈,一臉不屑的笑,四姨太只是一席粉紅色繡著桃花圖案的旗袍,用了一枚粉色的牡丹式樣的發(fā)卡把頭發(fā)別了起來,也是標致的很。只聽見外面有人喊道:“正揚大少爺回來啦!”眾人忙起身迎接道賀,只見老爺身邊一個二十歲左右西裝革履的男青年,眉眼間氣宇軒昂,英氣逼人。我心想道這定是大少爺了,只見正揚少爺看見了大太太邊跑上前去抱住了他的母親,畢竟留洋談生意已有二三載未見了,大太太早已是淚眼摩挲,二姨太一向不喜歡大太太,如今大太太這般幸福,她心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別過頭去不做聲。三姨太便笑道:“太太,正揚少爺回來是喜事,還是不流眼淚的好。”大太太一面擦著眼淚,一面點著頭。大少爺這才看見了三姨太,便笑著作了個揖道:“正揚見過三姨了?!比烫慊囟Y道:“哪里使得讓大少爺給我行這個禮數(shù)?!闭f罷,便指了指四姨太道:“這是你四姨,你怕是還沒見過吧?!闭龘P大少爺便笑著行禮道:“也見過四姨了?!彼囊烫粗笊贍?shù)难凵裉貏e的奇怪,畢竟她的年紀比大少爺還小一些呢,四姨太只是低著頭道:“見過大少爺?!崩蠣斶@時候上來笑道:“行了,這一家子見也見了,按老規(guī)矩來吧?!北阒鲃永舜筇谡蒙鲜鬃讼聛?,這時候司儀官便道:“請大少爺向老爺太太行叩首禮,敬茶?!闭龘P少爺便跪了下來,給老爺和太太叩了頭,敬了茶。接著老爺便吩咐眾人入了席。
又是一頓大酒,老爺早已是喝的不省人事,便在大太太房里住了一晚上,大少爺也不知是沒怎么喝,還是酒量過好,一個人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又是送賓客,又是吩咐家丁小廝們收拾酒桌,安排妥當(dāng)好了一切,方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歇息下了。
回了三姨太的院子里,我將三姨太送回了屋子里后,就準備回廂房了,三姨太便對我道:“澤天你留下來。”我便走至三姨太面前道:“三主子還有什么吩咐的嗎?”三姨太便笑了一聲道:“沒什么,你沒發(fā)現(xiàn)今個你四主子看大少爺?shù)难凵癫淮髮??”我便想起了白天的事,我只低頭笑道:“大少爺儀表堂堂,估計是個年輕的女子都會如此青睞吧?!比烫珦u了搖頭笑道:“你是真單純還是裝出來的?難道你不清楚那眼神里包含著女人對男人那種赤誠的愛意么?”我便不解道:“四主子和大少爺差這一輩呢,怎么可能會有愛意,三主子您就別逗澤天了。”三姨太便道:“你現(xiàn)在怎樣都是不明白的,你就等著吧,過不了多久,這事就會被捅破了,到時候這四妹妹估摸著也是沒什么指望了?!蹦菚r候的我對這些事情實在是不清楚,只是懵懵懂懂地應(yīng)了三姨太的話。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四姨太的確是對大少爺很關(guān)心,沒事就做了點心讓人給大少爺送去,不過作為姨母給正妻的兒子送點點心也沒有什么的,可是每次四姨太都讓人偷偷地給大少爺送去,而大少爺用完了點心每次也讓人在悄悄地把點心盤子送回去,為什么我會說是偷偷地,因為每次送點心的下人都是走的穿廊后面的泥地路,而不是直接走穿廊里,而且大少爺如果用完了四姨太送的點心,一般食盒子是留在自己院子里或遞給廚房的,從來沒有給四姨太還回去的時候,這也十分奇怪。我回了三姨太的院子,把這事先跟宋媽說了,宋媽便問我:“是你親眼看見的?還是聽別人說的?”我說:“是我親眼看見的,四主子院子里的玉屏每次都走廊子后邊的泥地上大少爺院子那里。我好幾次還招呼她跟咱們一塊走呢,她硬是不和我們走在一起?!彼螊尡慵毤毸尖獾溃骸斑@里面一定有蹊蹺,這事情還是問問三主子該怎么辦吧。”我點了點頭,便和宋媽去了正屋里,三姨太躺在沙發(fā)上,喝著一種叫做咖啡的東西,那東西聞著挺香的,喝到嘴里苦不拉幾的,十分難喝,可是三姨太卻喝得津津有味。宋媽便把事情如實的說了,三姨太便笑道:“我說什么來著,這就有了動靜,我也不去討人嫌了,這事沒幾天就破了。你們先按兵不動就是了,這件事不止你一個看見吧?!蔽冶慊氐溃骸岸髯釉旱闹液阋部匆娏?。”三姨太便冷笑一聲道:“那就更不用我們操心了,有人搶著說這事呢?!蔽夷怯薇康哪X子實在是不善于思考,只被宋媽拉了一把后,退出了正屋,我便回了廂房。
第二日,有人來傳說讓三姨太帶著我去老爺院里問話,我自然是嚇得不敢說話,三姨太便放松笑道:“你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你偷偷地亂倫情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問什么說什么。記住說實話才是對的?!蔽冶泐澏吨曇舻溃骸澳沁@事我說了,太太會放過我么?”三姨太便道:“太太自然是會報復(fù),不過也報復(fù)不到咱們頭上來?!蔽疫@下才稍安了些心,便跟著三姨太去了老爺?shù)脑鹤?。老爺?shù)脑鹤右彩鞘执髿鈩e致,屋子內(nèi)熏著淡淡的合歡香,很好聞,我們進去的時候,老爺坐在上首,二姨太在一旁站著,忠恒立在一旁,老爺看見三姨太進來,便溫和道:“你來了,那個小子也帶來了?”三姨太用著勾魂的柔聲細細道:“當(dāng)然帶來了,老爺?shù)脑挘l敢不聽呢?”老爺很滿意的笑了,我便行了禮,老爺便問我:“聽忠恒說,你們兩個看見四姨太的小丫頭偷偷地給大少爺院子里送點心,而且硬是不跟你們一起走,此事當(dāng)真?”我看了一眼三姨太,三姨太便朝我點了一下頭,我便順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