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內再次回歸了平靜,窗外月華已淡,屋內沒有掌燈,有些看不清楚。
戚如意雖然大聲地叫罵,但因劉府內有和尚在念經(jīng)、敲木魚,因此并沒有人聽到。
宋景樂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打了個哈欠,“快點,困死了?!?p> 他這話自然是說給沈蒼梧聽的,沈蒼梧會意。
柳催雪最近這些日子在合州,她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今天又折騰了一宿,自然也犯困了。
月色漸漸隱在了云霧之中,有西垂之像。吹過來的風,冷得戚如意打了個激靈。
戚如意確實不是個傻子,一團霧氣彌漫在她的腦海里,那是目前的局勢。霧氣之中有羸弱之光透出,牽引著她往前走。
宋景樂同樣也看到了亮光,只是與戚如意的不同。
戚如意方才提到劉景秀的行為怪異,這就是條線索。只有搞清楚了劉景秀為何會這樣,從何時開始,那就能找到他遇刺的原因,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捉住兇手指日可待。
沈蒼梧和宋景樂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向戚如意追問道:“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戚如意仍舊搖頭,應道:“忘了……”
宋景樂冷笑一聲,剛才戚如意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眼神有閃避。
他忽然就明白了王昶為何剛才會那樣講了。
王昶是看出了戚如意有所隱瞞,故意找了個借口與她吵了起來,好讓她思緒混亂,在沒有防備的情況,問出他們想要的答案。
宋景樂朝王昶投去了贊許的目光,后者卻有些沮喪。
宋景樂拍了拍王昶的肩,“你那招不錯,只是敵人過于狡猾?!?p> 沈蒼梧推開門,走出了出去。
柴房的墻角一簇稗子草,長勢不錯,碩大的頂部毛茸茸的,跟貓尾巴似的。
沈蒼梧唇角勾起,走過去扯了根下來。
柳催雪揉了揉眉心,倦意侵襲,擾得她心緒不寧。
王昶瞄見沈蒼梧手中的那根稗子草,有些驚訝。再看戚如意,后者一臉錯愕,顯然也明白了沈蒼梧采草的原因。
宋景樂搖頭,嘆了口氣。這種手段,用在一個婦人身上確實有些賤。
戚如意卻是打定了主意,都說言多必失,自己不想惹麻煩,當然更多的是想裝糊涂,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沈蒼梧拿著那棵稗子草搖了搖,賊兮兮看著戚如意。
戚如意只覺得背上一寒,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雙腳。
柳催雪早已出了門去,在院中活動著身子,全然一副不想看戲的樣子。
宋景樂見戚如意還是不愿意開口,便朝沈蒼梧使了個眼色。
沈蒼梧走了過去,手一擺,戚如意腳上一輕,繡花鞋早落在了別處。
“你干什么!你敢碰我!”戚如意一臉羞怒,驚呼道。
沈蒼梧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我能干嘛,我只是想聽你說點有用的東西。”
戚如意愣神,忽然扯開嗓子大聲嚷了起來,“非禮??!來人啊,非禮??!”
宋景樂嘆氣,這女人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古來有規(guī)矩,女子須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嫁人后在夫家三從四德缺一不可。更重要的一點,女子的身體無論哪部分除了自己的夫君之外,不可輕易露于他人眼前。
沈蒼梧脫去戚如意的鞋,本來只想嚇嚇她,這過程中并未碰她一下,更何況她的腳上還有云襪。
戚如意料到幾人不會做到如此地步,大聲喊著非禮,眼里卻又有其他算計。
柳催雪緩緩從屋外走了進來,悶聲道:“何必這么麻煩?!闭f話間,她手一晃,直接點了戚如意笑穴。
沈蒼梧早就站了起來,扔掉了手里的稗子草,一臉嫌棄地在宋景樂身上擦了擦手。
戚如意先是長大了嘴巴,然后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根本停不下來。
宋景樂本來也可以和柳催雪一般點她的穴位,但男女授受不親,那笑穴的位置在志室穴和京門穴之間,要點穴勢必要觸碰戚如意的身體……
戚如意笑中帶淚,開始求饒,“哈哈哈……我錯了,我說還不行嗎?哈哈哈……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哈哈哈……”
柳催雪白了她一眼,“早點說不就是了,何必遭這罪。”說話間卻已動手解了穴。
戚如意終于止住了笑,長長地喘了口氣后,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宋景樂撣了撣衣衫,在王昶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瞇眼打量著戚如意,“劉大人的異狀何時開始的?”
戚如意嘴巴鼓了鼓,破口大罵道:“你們一群大天殺的這樣對待一個婦人就不怕遭天譴嗎你們等著只要我出得了府門我一定把你們的惡行告訴我兄長讓天下人都知道堂堂宋提刑的孫子是個怎樣的小人……還有你……巡檢司!”
戚如意似乎是一下子把自己心里的怨恨倒了出來,說完這些話,整個人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臉上淚痕漣漣,眼中含著絲委屈。
宋景樂捂著胸口——要命,真是心累!
沈蒼梧給自個順氣——以后你要敢找這樣的媳婦,我第一個不答應!
宋景樂翻白眼——倒追我都不要!
沈蒼梧朝他伸出個大拇指——有原則!
柳催雪就覺得兩人似乎又在謀算什么,無奈她看不懂。
宋景樂忽然靠近了發(fā)呆的柳催雪,著實把柳催雪嚇了一跳。
四目相對,倒映在柳催雪眼中的宋景樂,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像流連在花間的蝴蝶,他的眼睛亮亮的,好似夏夜晴空里漫天星子。
柳催雪在宋景樂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宋景樂撓了撓額頭,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朝柳催雪尷尬笑了笑,“我是想問問戚覆這人如何?”
柳催雪只覺得胸口發(fā)顫,有些木訥地應道:“人還不錯,很忠義的一個人?!?p> 宋景樂點頭,忽而轉身向戚如意說道:“世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既然是劉家人,你夫君身死,你不協(xié)助破案也就罷了,還處處作對。你要知道一點,就算你將此事告訴了你兄長,他也未必會管你。身為男兒,生逢亂世,他所做的是為國為民的事,哪有閑心管你這破事?!?p> 王昶點頭,確實是這么個理。
戚如意不說話了,宋景樂的話如鼓一般落在她的心頭,一字一句捶打著。
良久,她抬起頭來,“宋公子說的沒錯,是我糊涂,我也想早日能抓到兇手,替我家老爺沉冤得雪,可,我真的忘記了?!?p> 要說裝,戚如意演技太過拙劣,但此刻她已有所動搖,但仍有顧忌。
沈蒼梧道:“這件事,我們本可以問問孫晚冬或者劉府的其他人,也一樣也能知道。但是,你趁著夜色想要逃,如果說不清楚,我想王大人不介意讓你在牢房待幾天的?!?p> 王昶在一旁附和道:“就是,照理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提你到府衙去?!?p> 宋景樂在旁添了把火,“劉大人身亡,劉府眾人都有嫌疑,更何況是你?!?p> 戚如意此刻心中已有所松動,自己嫁入劉府也不過幾個月,如今死了夫君不說,還要被說成嫌疑犯……
戚如意始終低著頭,長長嘆了口氣后,向眾人說出了一句話。
“他一個月前去了出去了一趟后,最初回來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后來情況更加嚴重,茶不思飯不想,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你早點說不就好了。”宋景樂特別無奈地嘟囔道。
沈蒼梧也是挺郁悶,這女人真是奇怪,這么點事情非得搞得他們幾個人上火。
宋景樂嘟囔完,卻想到了另一件事。蒙古大軍被擋在釣魚城外已有數(shù)月,劉景秀身為糧草轉運使,負責川地糧草調配,他出門自然是為糧草的事。
難道是糧草出了問題?
同樣想到糧草還有柳催雪,她來合州時間不長,但軍營中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
沈蒼梧同樣也陷入了深思,良久道:“該不會是因為糧草?”
宋景樂和柳催雪抬頭,同時點頭。
柳催雪思索道:“其實,兩個月前劉景秀曾上書,從江浙兩地調了一批糧草秘密入川,如果是一個月前,那時候正是糧草進入川地的時間。他這個時候出去,應該是為了那批糧草?!?p> 宋景樂脫口而出,“看來,趙鈺留你在這還是有點用的?!?p> 沈蒼梧就見柳催雪面色沉了沉,忙伸手把宋景樂拽到了自己身后。
天邊已微微亮了起來。
宋景樂從沈蒼梧身后探出頭去,“那個,我們要不要去吃點早點。”
沈蒼梧“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柳催雪的心思全在那批糧草上。當初劉景秀上書調糧草的事,朝中鬧得天翻地覆。合州向來糧草充足,劉景秀當初上書的理由是川地從二月開始就未落雨,擔心因此影響戰(zhàn)事??沙袇s有人疑惑,是不是釣魚城的糧草儲備出了問題。
正想著,忽然遠處有腳步聲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踏破了夜的寂靜。
宋景樂躍上房檐,遠處搖曳著微弱的燭火,是有人提著燈籠往這邊來了。
宋景樂回到柴房,向戚如意道:“不要出聲。”
戚如意點了點頭。
幾人帶上了柴房的門,隱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