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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刀人

第二十一章 鬼市

蓬刀人 陳叔夜 2815 2018-06-23 01:25:03

  紅紗梔子燈高掛,秦樓楚館的門前,三五個龜公正與歧路女調(diào)笑。

  “薛灼灼那小婆娘,白琉璃黑眼珠長在頭頂,向來瞧不起我等暗門子。這位哥哥,你可說,如今究竟什么世道,妓還要踩娼一頭!一樣的皮肉生意,誰瞧不起誰了?”

  “敗也敗了,輸也輸了,野雞終歸做不得鳳凰?!?p>  “便說是如此,單論容貌才情,薛桃娘哪里比得上李師師!”

  “呔,淺見!”龜公啐道,“你可知那樊樓一試,李行首找到了只手通天的大恩客?!?p>  綠衣女不屑道:“天王老子又怎么,大被一蓋,哪個管你金主銀主。”

  謝皎忽道:“你不嫌墜得慌么?”

  流鶯驚得縮退三尺,見她盯自己心口,捂胸脯罵道:“哪家潑皮猴子,沒由來地駭人一跳!”

  弧光一閃,吊錢叮咚作響,龜公揚手接個趔趄,雙手捧著那吊宣和通寶,眉開眼笑道:“貴人有何吩咐?”

  “勞駕,今夜鬼市子設(shè)在何處?”

  龜公嘿嘿干笑卻不言語,掂了掂銅錢,又朝她干笑兩聲,下一瞬便被人挑起脖子。

  幾名同伙拔腳便走,綠女落在最后,一雙金蓮七跌八仆,胸前東滾西奔。

  “紙錢可比銅錢便宜多了?!敝x皎說。

  龜公高舉雙手,朝西角樓大街一指,顫聲道:“街后,路盡處,三盞紅燈煙月牌?!?p>  她收刀略一拱手,眉目盡展,笑道:“芝麻大的膽子,還敢來煙花之地賣命,快去換條薄褲吧!”

  那半大少年這才撤手捂住失禁的兩股,及至謝皎走遠,又狠狠啐一口道:“你嫌我臟,我還嫌你殺人臟呢!煙花之地怎么了,總比賣苦力好,起碼我吃香喝辣!”

  梔子燈閃爍變幻,謝皎挎刀而行,腦后高高挽個髻,通身烏梅紫衫,兩手鯨魚灰綁臂,腿直如箭,叫人不能想見小娘子裝束。

  華無咎收回目光,閑道:“你是真是假?!?p>  “勾當(dāng)官糊涂了?”

  “鬼市之物真假難辨,我怕帶個真的進去,末了卻換個假的出來,”他搖扇道,“有那白手鬼,偏好竊換有主之物,玉璽進去,蘿卜出來,王少宰便吃過一虧?!?p>  謝皎了然道:“那我便是西貝貨,你叫他換個真的來。屬下還沒見過真人何等模樣,也叫我開個眼界?!?p>  梔子燈隨風(fēng)飄搖,西角樓大街已至路尾。

  巷僻人靜,叢柳蜿蜒,三只紅眼吊在梢頭,各嵌“忠、義、廉”三枚大字,煙月牌上書:“一切色相,皆是虛妄。”

  “倒不知恥,”華無咎收了倭扇,解下腰畔鐵扇拍開,“莫碰衣物,莫碰珍玩,跟在我后面?!?p>  ……

  ……

  “客官里面請!”

  稍進幾步,小廝頭頂鬼面,從檐角一躍而下,沾衣即走,身手與蝙蝠別無兩樣。

  華無咎不知拋出什么,那人接過,反手擲還他們兩張紙面具,嘻嘻道:“活人不能進!”

  謝皎低聲道:“你若大方舍我黑沉香,不戴面具,我也能和他一般妖鬼模樣?!?p>  華無咎遮臉獨行在前,入口只余白瑩瑩一點,她回過頭來,緊幾步追他不舍。

  小巷狹窄,只許一人之身通過,復(fù)行半街則豁然開朗。謝皎不禁咋舌,天子腳下,竟有偌大黑市,買賣交易之巨,不知躲了多少稅去。

  “小娘子可要看看鳳冠霞帔?”老婦開口招呼,見她似有疑慮又道,“莫嫌老身多事,老身識人看骨?!?p>  華無咎冷笑一聲,謝皎低頭看胸前二兩,半信半疑走過去,伸出右掌向上攤平。

  老婦滿手粗砂,試捏白蒲葉,“手大好,手大抓錢穩(wěn),便是刀劍也使得,今日傷過不曾?”

  鐵扇一頓,她答道:“常有的事,何必問今天明天。”

  婦人嘆道:“勞碌命硬,不買嫁衣,怎么對得起這副招惹桃花的好臉?”

  謝皎無頭無緒,應(yīng)道:“我瞧瞧再說。”

  衣裳真是好,大紅料子配八寶鳳冠,鵝冠沁血一般,只怕從手里淌走。

  她試披上身,鼻尖嗅嗅,滿轉(zhuǎn)一圈也沒個人能問,便朝華無咎道:“勾當(dāng)官,這衣裳好沉?!?p>  華無咎奪衣擲回攤上,紅衣天降,兜頭將老婦蓋嚴。那人慢慢剝出頭來,朝他二人陰沉沉地笑道:“罷了,竟有識貨人。爾等命硬,不差你這樁生意,去吧,去吧。”

  謝皎亂步尾隨他離去,再回望已不見嫁衣攤,沒走幾步撞上銅墻鐵壁,不由悶頭呼痛。

  “你殺過人,卻聞不出尸味?!彼⒍ǖ?,“本官適才說過什么,你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半個字也記不得了。”

  “莫碰衣物,莫碰珍玩,”她甕聲甕氣,“我還好好跟著你呢?!?p>  “鬼市只賣鬼物,那衣裳新鮮熱乎,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謝皎登時通體惡寒,抱臂直搓,跺腳道:“鬼市里有香水行么?”

  “泥犁火煮忘川水,好大一鍋湯,你敢去洗么?”他冷哼走了,“跟上,買刀!”

  暗巷交手時,華無咎便察覺到謝皎這口兵器使得不趁手。直刃短刀,樣式也不再時興,及至亮處乜她一眼,虎口果然開裂。猢猻自己倒沒覺著疼,依舊張牙舞爪地鬧。

  來得太早,好東西不多。謝皎隨口道:“蔡老賊先前做什么營生?”

  “他入仕以前,是個教書先生。”

  “猢猻王,”謝皎心領(lǐng)神會,“礙了青云路?!?p>  “士農(nóng)工商,士排第一,讀書人向來高于后三者。到了大宋,就是士農(nóng)工商武,我等武人墊底?!?p>  “我當(dāng)什么天潢貴胄,”謝皎忿忿道,“搬弄是非,顛倒黑白。老猴識了字,端的惹人厭煩!”

  她兜里剩了顆雪梨,眼下吃凈,便提梨梗蹲在猴攤前作弄道:“嗟,來食!”

  小猴瞅準(zhǔn)后縱力一撲,就著殘骸剔肉吃,沒三兩口抹嘴擦手,將梨核一拋,猴主這才注意到它私通外人,扯繩索將潑猴拽了回去,又賞它一頓鞭子吃。

  ……

  ……

  鬼市散布在街坊巷陌中,無定處,不定時,夜聚曉散。入口高掛梔子燈,交易攤鋪也只用紅澄澄的光火照明。

  “老猴算我扳倒的么?”謝皎聒噪道。

  華無咎嗤笑,“你想太多。”

  “怎么不算!”她掰手指數(shù)道,“賬本一個,遼賊兩個,是我勞苦功高。”

  華無咎停下腳步,將紅骨鐵扇折回腰間。刀劍鋪里草標(biāo)整齊,貨主打瞌睡,匿在案后原不起眼,只是鼾聲如雷。

  “官人容稟,我沒錢?!敝x皎警惕道。

  勾當(dāng)官笑出聲,這一笑仿佛笑出了長年壓抑的悶氣,“便宜你了?!?p>  她歡欣上前,掄起金絲纏柄的寶刀去砍石橋欄桿,迸出點點火花,直砍到卷口豁刃才擲回攤上,嘆道:“它不合手,我再換個?!?p>  謝皎又抽一把蟠龍長劍,對棚頂戳七八個窟窿,漏下三五枚月亮。

  華無咎被她撩撥得無言以對,順手抄起直刀,噼里啪啦便和謝皎打起來。她招架不住,十?dāng)?shù)回合敗得徹底,被他一刀橫頸。

  “要論道行,你還差得遠?!惫串?dāng)官波瀾不驚,收刀入鞘,另一邊仔細叮囑,“三把都買,只拿這一把,剩下的留給小哥修補?!?p>  貨主即刻睜眼,笑瞇瞇收錢。

  他奉承道:“殘?zhí)茣r候傳下來的奇刀,人能死,刀不能斷,殺氣頗重??凸倥c它有緣,持之護命,出刀必見血?!?p>  刀長二尺八寸,重四斤四兩,刀鐔四瓣,手柄則覆珍珠鱗。謝皎接過他新買的雪花寶刀,對照河光嘖嘖稱奇。

  勾當(dāng)官忽道:“把你那舊刀扔河里?!?p>  “還能用?!彼唤馄湟?。

  華無咎拿回新刀,背過身搖扇。

  謝皎咬咬牙,果真解下扣帶,揚手一拋,舊刀撲通入水。

  “明白了么?蔡京就是那把老刀,你以為憑自己本事扳倒朝堂大蠹,實際上,不過是刀主用厭了而已?!?p>  她把鑌鐵刀系上腰畔,小聲道:“我沒厭。”

  華無咎連珠炮揭短:“你所殺之人無非是老弱廢孺,對上我便沒有勝算,不提其他高手。東京水底多的是好刀,泡到銹爛也無人問津。得意忘形,我可不會給你收尸?!?p>  謝皎心底嗤之以鼻,聽不進半個字,佯作老實點頭道:“屬下遵命?!?p>  那邊廂言笑晏晏,一行夜鶯買了新衣裳,花團錦簇地飛過來,望見血紅嫁衣歡欣驚呼。

  華無咎認出其中幾位難纏,為免麻煩折身小道,四下朦朧,及至一半忽覺不對,再回頭已無蹤影。

  小猢猻吃完白食,干凈利索地消失了。

  他收好荷包,驚覺香囊也不翼而飛。

  “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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