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閣里還沒人。
“悶蛋，要不今天你就早點睡吧?！?p> “不行，一會還要去后山練習，你在這等我就好?！?p> 子桑越打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張忱翊本能地抱住了胳膊。關(guān)上門的一瞬間，張忱翊趁著傍晚的光看到了子桑越的床：子桑越的枕邊有一股上升的陰氣。
“悶蛋，你……”
子桑越直接關(guān)上了門。
張忱翊愣了一下，腦海里回想了一下他剛才看到的場面。他轉(zhuǎn)過身，趴在欄桿上看著下面的甬道，一股寒意從背后油然而生：也不知是秋風，還是子桑越屋子里的寒氣。
居安閣樓下有一棵樹，粗壯的枝干分成了五支，每一根分支上都郁郁蔥蔥，枝干上還掛了燈。
張忱翊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玉佩又亮起了光。背后越來越冷，張忱翊不得不起疑。過了一會兒，子桑越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了。
張忱翊確認自己的眼睛，也確認自己的第一感覺：子桑越更蒼白了。
“我可以進你房間嗎？”
本以為子桑越會拒絕，結(jié)果子桑越同意了。
“進去吧?！?p> 就算沒有東西隱瞞，也會問問為什么要進。這種毫無防備的同意，才可疑。
“你也不問問我進去干什么？”
子桑越也不辯解，“你要進去就進去，不進去就和我去后山。”
張忱翊碰到房門的一瞬間，寒意就順著手掌蔓延開來。他看了一眼子桑越，卻發(fā)現(xiàn)子桑越并不在意他到底要不要進，反而一直盯著東南方向看。這種反常反而讓張忱翊開始猶豫：他知道房間里一定有東西，也清楚子桑越之所以這么放心大膽讓他進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隱藏所有，進去了也八成是一無所獲，還有可能讓子桑越更加提防他。
“那咱們?nèi)ズ笊桨??！?p> 子桑越背對著他，輕輕嗯了一聲，兩個人就在傍晚漫步去了后山。
張忱翊一邊走一邊想：陰氣是沒法隱藏的，所以子桑越干脆不隱藏。明著問，子桑越肯定不會告訴自己，自己猜，又不知道從哪兒開始猜。
他看著子桑越在夕陽下的背影，只感覺寂寥落寞。
“悶蛋，你房間陰氣很重。”
“嗯，我知道?！?p> “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因為夢魘蝶?！?p> 子桑越就這么說了？
“夢魘蝶？”
“嗯，夢魘蝶來自黃泉，五年前我受過傷，夢魘蝶一直附在我身上，所以房間的陰氣很重。”
“你五年前發(fā)生過什么可以告訴我嗎？那個，不愿意說也沒事，我不是好奇你的過去，我就是，看你房間陰氣那么重，再加上你好像休息不好，我擔心你，對了你脖子還疼嗎？”
“不疼了，多謝。房間的事我會解決的，你不用太擔心。今晚教你御劍，認真學吧?！?p> “啊、行……走吧?！?p> 張忱翊握緊劍柄，心里下了個決定：打探暫時無望，強迫子桑越說免不了動武，自己功夫比不過子桑越，只能慢慢來。希望能早點摸清子桑越這人到底怎么回事，先是隱瞞長老師兄下山撿化陰符，又是越睡越憔悴，再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夢魘蝶，最后房間陰氣還這么重。
山腳。
“御劍上山頂只需要半柱香，如果你學會御劍會很方便，先看我?！弊由Ｔ秸旧狭藙Γ种羞\起靈力，藍光泛起，劍就慢慢飄了起來。
“只要站上去的同時用靈力就行了吧？我試試?！睆埑礼慈缡亲隽艘槐?，只可惜劍沒有任何反應。
“靈要在你和劍之間貫通，你這樣只是讓靈在你體內(nèi)流動，如果你把劍當做你自己會容易一點?！?p> “我怎么把劍當做我自己……”
“你假想你是站在地上的，這把劍不存在，再用氣?！?p> 張忱翊閉眼想象，還是做不到。子桑越一時也束手無策：他會做，但他不會講。
突然，子桑越腦袋里靈光一閃。
“你流浪的時候晚上是怎么過的？”
“打短工的時候就住店，沒有活就挨著茅草堆睡覺?！?p> “你一般怎么取火？”
“火？這樣啊。”張忱翊一伸手，一捧火苗就竄了出來。
子桑越心里有數(shù)了。他抬頭看了看天，天還沒完全暗，模模糊糊還有光照下來。
“就用你剛才這個法術(shù)做引吧，你對這個法術(shù)的熟練程度遠超過其他的，靈氣流動更自然?！?p> “行，我試試。我站在地上，我站在地上，我站在地上……”
當火苗竄出手掌，劍也飄了起來。
“真的！悶蛋你看我飛起來了！”
“嗯，就是這樣，滅了火你就可以落地了。”
“那我是每次御劍都要點火嗎？我看你都不用的?！?p> “御劍本質(zhì)是和劍共通，讓氣在人和劍之間流動，等你掌握得熟練了，自然不用法術(shù)做引。”
“哦哦，是這樣啊。悶蛋我厲不厲害？一天就會御劍了?！?p> “御劍不過小法術(shù)，不應沾沾自喜，不過你的確比其他人有天賦?！?p> “就是想要你表揚一下我嘛，吝嗇?！?p> 子桑越無奈：“你想要怎么表揚？”
“嗯……表揚攢起來留著后面再說，等我學會別的了，讓你一口氣把我夸完?！?p> “好，我等著?！弊由Ｔ诫y得溫柔地笑了。
“接下來我學什么？”
“先鞏固御劍術(shù)吧，既然覺得學會了，就御劍上山頂?！?p> “我一個人嗎？我還有點害怕?！?p> “我在你旁邊，開始吧?！?p> “你在我就不怕了，來吧，飛啦?！睆埑礼椿位斡朴粕细?，子桑越穩(wěn)穩(wěn)的在旁邊飛。
兩人從山腳緩緩飛到了半山腰。
“御劍也不難嘛，這么輕松我就會了。”張忱翊抓了一把空氣，伸手給子桑越看：“悶蛋，送你的云?！?p> “半山腰哪里有云，胡謅?！?p> “那我飛到山頂給你抓云，等將來我手可摘星辰了，我就給你抓星星回來?！?p> “若是你本事夠大，就去吧?！?p> “哈哈，我是誰，我可是張忱翊——”他張開雙臂開始嘚瑟：“別說抓星星，給你拽月亮都行?！?p> “月亮只有一個，你拽下來送給我了，世間百姓怎么辦？”
“沒事，月亮你留著，百姓我去照顧，大不了我做個假月亮掛天上嘛。”
“癡人說夢，油……”
“油嘴滑舌，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會說我胡說，做夢，胡謅，癡心妄想，你呀，就是沒點樂趣，整天皺著眉頭板著臉，都不怎么笑，怪不得弟子同門都怕你。我要是他們，我也怕你?！?p> “你現(xiàn)在就是，他們。”
“我比他們跟你親呀，我可是你徒弟?！?p> 子桑越嘆了口氣：“慢點飛，你這樣容易失去平衡。”
“沒事，這不是有你拉著嗎?！?p> “你就仗著我在你旁邊?！?p> “對啊，趁著有人保護我我趕緊放飛一下我自己嘛?！?p> 子桑越也不管張忱翊，張忱翊怎么鬧騰，他都在旁邊拉著張忱翊：要是子桑越再老一點兒，張忱翊再幼稚點兒，說是父親帶孩子就絲毫不夸張了。
“悶蛋你看那棵柏樹，”張忱翊鬧累了，索性直接坐在劍上：“原來那么高?！?p> “嗯。”
“它就叫柏樹嗎？有沒有名字？我上午看封劍閣后面那個斷崖都有個牌子告訴我它叫斷情崖?！?p> “它叫春秋?！?p> “春秋……柏？”
“此柏百年立于山巔觀日升月落，故名春秋?！?p> “很有寓意呀，是你起的名字嗎？還是，你那個朋友？”
“故友風華命名?！?p> “你的朋友也叫風華？”張忱翊一拍腦袋：“是你的劍名和你朋友的名字一樣吧。”
子桑越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封劍，斷情，于凡塵中觀春秋?！?p> “封劍……斷情，春秋……”
“你知道嗎，這些名字都是他起的。”
“封劍閣，斷情崖，春秋柏？”
“還有凡塵巔?！弊由Ｔ綋P起手，就像一位皇帝在驕傲地指點江山版圖：“封劍，斷情，后于凡塵中觀春秋。這山，就叫凡塵。”
張忱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封劍閣里的劍認主了，斷情崖的花也要落了，凡塵未破，春秋仍在……春秋仍在?！?p> 這是在和誰說話？
反正肯定不是在和我說話。張忱翊想。
張忱翊看著近乎自言自語的子桑越，沉默了下來。
“風華，六年了，冬天要來了。”
“第六個冬天要來了?！?p> 張忱翊突然就拉住了子桑越。
“怎么了？”
“冷，你讓我拉一會兒吧。”
這天晚上兩個人還是去了柏樹底下坐著，一直等到天黑。當黑夜徹底降臨，星辰也鋪上了兩人的肩。子桑越一直沒有說話，張忱翊索性也一聲不吭。兩人都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出聲。
最后還是張忱翊先開口了。
“走吧悶蛋，很晚了，你就穿這么點會染風寒的。”
“嗯，走吧?！?p> 山中還有幾只倔強的秋蟬在鳴叫。
“這都快冬天了還有蟬啊?！?p> “生命總有奇跡，沒必要大驚小怪?！?p> “那你說心結(jié)有奇跡嗎？”
子桑越頓住了。
“什么意思?！?p> “沒什么意思，隨便一說，你別放心上?！?p> 兩個人到了山腳的小溪旁邊。
“如果你壓力大，心事重的話，可以像我白天一樣站在山里喊一喊?！?p> “擾人清靜。”
“你要是能在這荒郊野嶺找出第三個人算我輸。再說了，就算不小心打擾哪位大爺清凈給他道個歉就好了，有事不能憋著，會悶壞的，要發(fā)泄出來?！?p> “我的壓力不大，你想多了。”
“壓力不大的人就算每天皺著眉頭也不會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充其量讓人感覺他很兇。但你不一樣，我跟你在一起感覺很難受，低氣壓?！?p> “……會很難受嗎？”
“不是說你無趣，是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你這個人心里的事很重，不愿意和人交談，雖然你脾氣挺好，但是還是讓我發(fā)怵?！?p> “發(fā)怵？怵什么？”
“說實話，你讓我怕你下一秒就會想不開。你知道我剛才為什么要拉你嗎？你的眼神是死的，你笑著說第六個冬天就要來了的時候，我害怕。就害怕你從劍上跳下去或者怎么樣的，那個時候我就有種強烈的感覺，我覺得我應該拉住你?！?p> “你想太多了，不會的?！?p> “我沒理由相信你不會……你今天特別奇怪，太奇怪了?！?p> “怎么會沒理由，”子桑越敲了敲張忱翊的頭：“這還有一個徒弟沒有教好，這就是理由?！?p> 張忱翊偷偷地看了一眼子桑越。
月光下的子桑越很美，是超越俊俏的美，說眉目如畫毫不夸張。也許是光的作用，子桑越白天那種壓抑感淡了很多，本來恬淡的氣質(zhì)也更明顯。
“你說真的？”
“我說真的?！?p> “那就好。”
張忱翊突然跳起來從路邊的樹上摘了兩個石榴，然后快步跑向了小溪，子桑越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晚上的溪水冰涼，張忱翊也就簡單地沖了一下石榴。掰開，里面是一粒一粒的粉紅果實。
“給，吃點吧？”
“嗯?！?p> 張忱翊想也沒想，喂給子桑越一個。子桑越愣了一下，耳朵悄悄地紅了。他趕忙裝作毫不在意，轉(zhuǎn)過頭去洗手。
“這個好甜，果然活到冬天的石榴都是贏家，你嘗……哇好涼！”張忱翊話還沒說完，臉上就被子桑越潑了水。
“你又閉眼了，我說過，你我的距離這么近，你再閉眼，防線相當于全部崩潰?！?p> “你這么潑水，是個人都會閉眼吧！”張忱翊抹了抹臉繼續(xù)吃石榴：“都晚上了，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
“再說了，我根本不想對你設(shè)防?！睆埑礼凑f著，又是一顆石榴送到了子桑越嘴邊：“你這么可靠，我應該放心地把弱點都告訴你才對，反正你會保護我。”
“你哪里來的自信?！?p> “就是自信咯?！睆埑礼刺稍诹瞬莸厣?，指著天空：“你看，今兒星星真好看?！?p> 子桑越也抬頭，靜靜地看。
“不僅星星好看，月色也很美?！弊由Ｔ秸f。
張忱翊突然不看星星了，轉(zhuǎn)過頭改盯著子桑越看。
“不僅月色好看，你也很好看?！?p> 子桑越按照老規(guī)矩敲了張忱翊一下，剛想開口，就被張忱翊打斷了。
“不是油嘴滑舌，是肺腑之言。還有一句更真心的你猜是什么？”
“膚淺?！?p> “接下來這句只有膚淺如我才能說得出來，一般人還說不出來，你真的不猜？”
“你不僅膚淺，而且無聊?！?p> “哎，本來想夸你的，你這么說我，我就不說了?！?p> “隨你說不說，回居安閣?！?p> “你這人，沒情趣，本來想說月亮都沒你好看的，現(xiàn)在，哼，你還沒泥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