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藏書
回了居安閣,兩個人都沒有睡。子桑越輾轉(zhuǎn)反側(cè),閉上眼就是噩夢。最后他坐了起來,翻開了枕邊的一本琴譜。
他枕邊有兩本書,一本夾著化陰符的《赴黃泉》,一本則是特別修訂的琴譜《人生為客》。他翻開琴譜,卻只停留在扉頁,看著扉頁上“長生不老,百歲無憂”發(fā)呆。
枕邊的化陰符陰氣越來越重了,突然,一個少年音傳了出來。
“小越越,只有三天了。”
“……”子桑越對于這個聲音并不做回應(yīng)。
“三天之后化陰符就會化為灰燼的,你要快一點做決定,來救我?!?p> 子桑越直接把琴譜合上了。
“你不是他?!?p> 聲音那頭陰測測的笑了,少年音也變成了令人生寒的鬼聲,“是不是他有什么所謂,反正你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后化陰符化灰,你就是想救他也沒機會了?!?p> “大不了我再撿回一張?!?p> “看你還活不活的到那時候吧!”
嗡地一聲,房間歸于寂靜,燈也滅掉了。子桑越于黑暗中沉默不語,他拿出化陰符,感受著指尖的腐蝕:這張化陰符是他撿了兩個月,終于湊出來的一張化陰符。
卻說張忱翊,張忱翊在房間里也睡不著,索性開了門偷偷出來了。他想趴在子桑越窗戶上往里看,結(jié)果剛碰到窗子,又是熟悉的冷意。
“子桑越絕對有問題,這么重的陰氣,夢魘蝶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張忱翊越來越想知道夢魘蝶究竟是什么東西,可是要去問誰?問子桑越,子桑越不會說。問子桑霖和夏明德,又就相當(dāng)于把子桑越隱瞞的事情說出去。
他需要問一個見多識廣而且沒興趣管子桑越的人。
“嘖,書啊,書上可能有。”
張忱翊一拍腦袋,跑出了居安閣。
“南山應(yīng)該有藏書閣之類的地方吧,在哪兒呢在哪兒呢。哎在那!”
前方一棟高樓,一層亮著燭光,湊近一看,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不過旁邊倒是還開著個小門。張忱翊抬頭找牌匾,但他在夜里看不清,如果點火又會引來別人注意。
“不對啊,我是來讀書的,我這是勤奮好學(xué),又不是做賊?!?p> 后來他光明正大地從小門走進(jìn)去了。果不其然,里面是藏書閣。從外面看只有殘燈,走過書架,后面卻燈火通明??諘绲姆块g里,只有角落位置有一個人。
“這么多書,我上哪兒找夢魘蝶去?”
張忱翊自然而然注意到了角落那個弟子。沒等他走過去,那個弟子就抬頭了:是爾籬,那個把菜湯灑到子桑越身上的弟子。
爾籬以為張忱翊是來算賬的,慌忙站了起來,被張忱翊擺了擺手制止了。
“我不是來算賬的,你別緊張?!?p> “我、我,白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誰還沒手抖的時候啊,再說要發(fā)火也不應(yīng)該是我發(fā)火,子桑越都沒怪你,我還計較干嘛?!?p> “謝謝張兄!”爾籬看張忱翊不計較,松了一口氣。
“你怎么知道我姓張?我記得我來這之后沒見過外人吧?!?p> “這……就是,無意中聽到師兄叫你。”
“你耳朵還挺靈?!睆埑礼创蛄藗€哈哈混過去了,心里卻記住了爾籬:子桑越什么時候叫過我全名?就算有,也只是在兩個人的時候,難道是爾籬偷聽?
不,也許只是路過的巧合。
不管怎么樣,留個心眼好。
“爾籬是吧?你這么晚還在這看書,夠努力的啊?!?p> “我……”爾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我是在抄書,詩文沒背過,罰我了。”他指了指面前的宣紙,上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橇P寫,張忱翊瞥了一眼,滿篇之乎者也,不過字倒是很清秀。
“字很好看?!?p> “張兄過譽了,張兄這么晚來是想找書?”
“第一次來,就隨便看看。”
不能直接問爾籬關(guān)于夢魘蝶的事。
“張兄第一次來?那要是有想找的書可不大容易。一層都是經(jīng)書,大部分都是儒經(jīng),二層多是名人傳記,譬如《浮生六記》一類的雜文趣事,三層是詩詞歌賦,收錄不少秦漢時期的書,四層……四層我沒有去過,只有大師兄和三師兄能進(jìn)的。”
挺好,爾籬倒是自覺介紹了,省的再瞞。
“謝啦,你繼續(xù)抄吧,別太晚了,我去隨便看看?!?p> “哎,哎。對了張兄,書是不能帶出藏書閣的,你要是想看,只能來藏書閣抄一遍帶回去?!?p> “這規(guī)矩還真清奇,我知道了,謝了啊?!?p> 爾籬繼續(xù)低頭抄書了,張忱翊則裝作不經(jīng)意在一層閑逛。
“爾籬應(yīng)該不會騙我,如果是真的,一層沒必要再看。夢魘蝶來自黃泉……黃泉啊,雜文趣事?”
他去了二樓,點起燈一本一本地找。二層很安靜,書放的很整齊,不過看地板磨損很多,想來平日里來的人應(yīng)該不少。架子上放的都是《徐霞客游記》、《陶庵夢憶》一類的記傳隨筆,而且大多都是山水游記人生感悟,張忱翊也就略過去了。不過有本《清風(fēng)記》倒是很特別,因為封皮上多了“拓本”兩個字。
“拓本?哪本書還不是后人謄抄的了?”
張忱翊好奇拿過了那本書,發(fā)現(xiàn)也是游記,不過字體不是尋??瑫且环N獨特的字體,看來應(yīng)該是后人臨摹原作。仔細(xì)想想,這也算是書法作品,類似于《蘭亭集序》。
《清風(fēng)記》,寧意。
“寧意?”張忱翊對這個名字并不熟悉,也就沒往心里去,翻來看,無外乎游歷山水,記錄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再抒發(fā)抒發(fā)感悟。只是翻著翻著,就越來越沉迷這位寧意的筆法,行云流水,有字軟如鳳翼,有字堅如龍鱗。
突然,他翻到了名為“游京洛”和“渡江淮”的一章。因為和劍法招式名一樣,張忱翊就停下來認(rèn)真讀了讀。
“京洛鬧而不囂,春季紙鳶花燈并起,是賞心也。江淮清而不冷,夏季江水清可見底,是悅目也?!?p> “京城吵的要死,晚上都睡不著,還鬧而不囂呢?!?p> 然而接下來張忱翊就不吐槽了。翻過頁,眼前是一只蝴蝶?!肚屣L(fēng)記》顯然有年頭,也正是因此,墨色限制極大。但不知是否有意而為之,這只蝴蝶的描摹只用了黑墨。
此蝶名夢魘蝶,民間傳聞言此物生于黃泉,為極陰之物,可攜陰氣入體且不外散?!肚屣L(fēng)記》如是記載。
“夢魘蝶!”張忱翊又看了一遍,希望還能再看多一點關(guān)于夢魘蝶的,然而翻過來,又是記載新的東西了。
“這人也不打聽打聽夢魘蝶……嘖,算了,生于黃泉,極陰,陰氣入體不外散……不外散?”
張忱翊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不外散?也就是說陰氣周圍人察覺不到?那悶蛋房間陰氣那么重……臥槽!原來陰氣重根本不是因為夢魘蝶!”
因為夢魘蝶陰氣不外散,所以子桑越房間的陰氣另有來源。
張忱翊雖然早就知道子桑越可能會騙他,但自己親自查出來,背后還是不寒而栗。
“夢魘蝶夢魘蝶,瞧瞧這名字起的,悶蛋睡不好肯定和它有關(guān),指不定是個吸靈氣的玩意兒,我得記著,查查悶蛋到底受過什么傷才招上這只夢魘蝶。”
張忱翊又往下翻,翻完了整本《清風(fēng)記》,都沒有再看到什么關(guān)于黃泉、陰氣的東西了。他把書放回原處,走向了第三層。
三層燃著香,即便窗戶開著,也還是香味濃厚,走進(jìn)去只感覺困。張忱翊順著書架閑逛,本來沒指望找到什么線索,卻在最后一個書架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南山的書大小都一樣,而且擺得整整齊齊,所以有一本《詩經(jīng)》沒有擺緊挨著架子、多出別的書一塊來就很突兀。
既然沒有人來收拾,完全可以當(dāng)做是哪個弟子粗心大意。張忱翊走過去,本來想著把書推進(jìn)去,結(jié)果看著這本書,卻覺得越來越不對。
架子上都很干凈,但這本書周圍已經(jīng)落了灰。把書推回去,會發(fā)現(xiàn)書底下完全沒有灰,而周圍的地方的積灰量根本不可能是短時間內(nèi)會有的。
也就是說這本書是故意不被人放回原處的,周圍的灰也是人故意不擦掉的:一切,就像是在避開這本書,在努力保留這本書“不合群”的原樣。
直覺告訴張忱翊,這本書不簡單。他抽出書來翻看,發(fā)現(xiàn)這只是詩經(jīng)的《周南》部分。書很薄,書頁已經(jīng)泛黃了。仔細(xì)一聞,還有一股酒味。
“關(guān)雎、葛覃、卷耳、樛木、螽斯、桃夭、兔罝、芣苢、汝墳、麟之趾……”張忱翊仔細(xì)想了想,“可周南有十一篇,這少了一篇!”
張忱翊慌忙去翻,終于在桃夭和汝墳之間發(fā)現(xiàn)了撕裂的痕跡,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陳年酒氣。
少了《漢廣》。
“漢廣沒了?怎么偏偏沒了漢廣……漢廣,怎么背來著?南有喬木……”
張忱翊正沉思,就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很輕,但很拖沓,顯然是個疲憊的人,他拍了拍書,沿著灰把書放了回去,然后躲了起來。
“肯定不是爾籬,爾籬要是找我,一定會叫我的,不會這么悶不吭聲?!?p> 張忱翊蹲在架子后面屏住呼吸,想著來人是誰: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躲,只是直覺告訴他他應(yīng)該躲,而且他覺得,這人是來找這本書的。
終于張忱翊的直覺再一次得到了驗證,那人徑直走到了《詩經(jīng)》的位置。張忱翊本來打算探頭看看是誰,結(jié)果那人一靠近,張忱翊立馬就省了。
強烈的陰氣和剛才腳步聲中透出的疲憊告訴他,這人是子桑越。
“悶蛋?他來干什么!”
他躲在架子后面,聽著子桑越的一舉一動。
子桑越一直很安靜,除了拿書、翻書的聲音之外,只剩了咳嗽,而且聽的出來,子桑越在努力壓著咳嗽,可惜壓不住。
“咳……”
“這是著風(fēng)寒了?”張忱翊一邊想,一邊等著子桑越什么時候離開??勺由T胶孟癫煊X到了不對,放下書走到了樓梯口,叫了一聲爾籬。
“爾籬?!?p> “怎么了師兄?”
“剛才有人來過三樓嗎?”
張忱翊心里一驚。
“悶蛋也太敏感了!他怎么知道有人來過?”
張忱翊等待著爾籬的回答。
“沒有。”
沒有?爾籬你真是助攻??!
不過張忱翊腦袋里又是一個疑問:“難道是自己做賊目的太明顯連爾籬都想幫自己一把?不對,不可能。那爾籬為什么要說沒有?”
子桑越頓了頓,又問:“剛才有人來過藏書閣嗎?”
“張兄來過,不過只是在一層轉(zhuǎn)了一圈就走了,應(yīng)該不會上三樓的。”
“嗯,知道了?!?p> 原來是這樣,爾籬以為我走了!張忱翊想著,趁著子桑越還沒從樓梯口走回來,從窗戶上跳了下去,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