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風華還是不會御劍，氣沖沖地往山上走，完全不理后面的子桑越。子桑越跟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站住?！?p> 風華這才停下。
一切，開始按照六年前的進行。
“為什么打歐陽？”
“因為他罵你，我忍不了?！?p> 料想之中的回答，只是再聽來已經(jīng)沒了第一次的聽時的無奈。
“你未免太沖動，過一會兒去找長老認錯吧?！?p> “認錯？我護著你有什么錯，要認錯也是那個歐陽先認錯！是他先污蔑你的?！?p> “可畢竟是你先動的手。”
風華抬起頭，好像有點委屈。
“你也要怪我嗎？他罵你啊，而且說的那么過分，你怎么就這么能忍？”
“若是你我真在山下相識，也許他說的就是真的了。”
風華看著子桑越，眼里亮晶晶的。
“若真是為我好就去認錯吧，也省的再徒增非議，說我偏私?！?p> “我……”風華轉(zhuǎn)過頭不去看子桑越：“過一會兒吧，讓我這么快低頭豈不是顯得我很慫?！憋L華拉著子桑越一屁股坐了下來，兩個人就在半山腰的某棵樹底下躲著太陽。
“其實是我連累你的，那個劍穗，我早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我不知道?！弊由Ｔ秸f。他也的確沒有說謊，六年前的他的確不知道。
“夏師姐曾經(jīng)跟我說過，劍穗是送給喜歡的人的?！?p> “所以你喜歡我？”子桑越笑了。
“不是！”風華趕忙辯解：“我，我真的只是想給你的劍法錦上添花，我沒有那么多意思……”
“我只是開個玩笑。”
風華拍了子桑越一下：“別開這種玩笑，很過分。”
“過分？”
“我不喜歡用這種事情開玩笑。”風華認真道。
“嗯，知道了。”
風華沉默了會，然后一把奪過了子桑越的劍，然后一圈一圈地解劍穗。
“你干什么？”
“既然是它惹來的禍那就不要它了?！憋L華說著就把劍穗拿到手里，舉起手要把它扔下山去。子桑越抓住風華的手，把劍穗搶了過來。
“我要。”
“……”風華納悶：“這么個破東西你要它干嘛？”
“因為它很重要?！?p> “……”
“而且本來就是莫須有的事情，摘了豈不是此地無銀？”
“切，隨便你吧，你要是再被歐陽罵……”
“嗯？”
“那我就再和他打一架，打怕為止?！憋L華揮了揮拳頭，哼道：“那么隨便就污蔑別人，在山下早被打死了?！?p> 子桑越輕輕笑了笑。
“好了，去找長老吧。”
“行吧，哎，又得挨罰咯?！?p> 正陽殿，大部分弟子們都散了，歐陽跪在殿中央，低頭認錯，還有許多他的朋友守在門口，貼著耳朵聽著殿里的動靜。
看來歐陽還是人緣很好的一個人。
“師兄。”弟子見了子桑越，不情不愿地低下頭，子桑越轉(zhuǎn)過身，對著他們彎下了腰。
“抱歉?！?p> 風華把子桑越扶了起來：“你道什么歉，要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倍?，對著那些人深深地鞠了個躬：“對不起，我不該動手的?！?p> 那些弟子反倒不知所措了。
風華指了指殿內(nèi)，小聲道：“長老罵歐陽了嗎？”
“只是訓，并沒有罵。”一個弟子答道：“歐陽哥平時很溫和的，但是……尤其聽不得別人不努力就能和他平起平坐一類的話，風華你別怪他?！?p> “嗯我知道?！?p> “不過也不能怪風華和師兄吧，畢竟先挑起話頭的是爾籬啊。”
“就是就是，我覺得是爾籬的錯?！?p> “爾籬？”風華納悶：“他是？”
“嗨，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他先說風華你和師兄……”弟子指了指劍穗：“嗯，他先說的，然后矛頭就指向你了?！?p> “哦哦，小孩兒啊，那不跟他計較，不說了我進去認錯了，出來記得幫我轉(zhuǎn)達一下我對歐陽的歉意，”風華雙手合十，低了低頭：“拜托啦?！?p> 弟子們也通情達理，點頭同意了。
風華和子桑越并肩走進了大殿，只聽子桑霖苦口婆心地勸，歐陽眼眶都紅了，拳頭也攥得緊緊的，乖乖聽著，但顯然不甘心。見了風華二人，他牙也咬得更緊了。
也是，在“死對頭”面前被訓，肯定很不樂意。
“你倆，跪下?！?p> 倆人聽話跪下了，歐陽瞪了一眼風華，顯然氣兒還沒消。
“歐陽你是個好孩子，你用功我也是知道的，和弟子們也很融洽，作為兄長，你的確在弟子中是榜樣，但你的缺點是什么你知道嗎？”
歐陽小聲道：“易怒?！?p> 子桑霖點了點頭，蹲下身拍了拍歐陽的肩膀：“孩子，你不僅要學會控制情緒，更要學會去分辨言語的真假。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只因為一條劍穗就和風華大打出手，動手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有人說是因為越兒偏私風華才能上山的吧?！?p> 歐陽別過了頭，哽咽道：“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可那不一定是真的。孩子，上南山的弟子都是優(yōu)秀的人，偏私是不存在的，每個人都有閃光點，天賦只是其中一點而已。再者，生活中總有不公，就算風華是走后門上來的，可于你來說有什么影響呢？你是自己努力上來的，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無愧良心就夠了?！?p> 歐陽不說話了。
“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老天也不會總是持平一桿秤，你只要無愧于心就好?！?p> 歐陽深深地埋頭，地板上濕了一兩點。
“說歸說，書還是要抄的。其實這次錯也有你一半，這樣，不多罰，抄一遍門規(guī)吧，也好靜靜心，下次不要再沖動了。”
“弟子遵命?！?p> 子桑霖嘿嘿笑了，從桌子上抓過了一捧糖給了歐陽：“喏，拿去給朋友們分吧，你看他們都探著頭等你呢?！?p> 歐陽回過頭，墻邊一溜腦袋正張望，一看他回頭了，立馬縮回去了。歐陽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淚，轉(zhuǎn)過身離開了。
“哎等一下！”無視子桑霖，風華把歐陽叫住了，歐陽疑惑回頭，風華起身，對著他再次彎腰。
“對不起，下手重了?！?p> 歐陽愣了一下，然后走了。出殿門的一瞬間，他的朋友們就圍了上去，關懷問這問那，歐陽耐心回答，把手里的糖分了出去，一群人結伴回了居安閣。
“真好……”
“好你個頭！”子桑霖拐棍一敲，把風華嚇了一跳：“剛出去就在殿門口斗毆，忘了門規(guī)了！”
“我，我……”
“你？”
“弟子也是一時情急！沒控制住……”
一拐：“還嘴硬，錯沒錯？”
“弟子知道斗毆是錯，弟子認罰，但是歐陽污蔑子桑在先弟子才動手的。”
“你不要把你在山下的小脾氣帶上來，搞得像南山內(nèi)部搞小團體一樣，小不忍則亂大謀，書白讀了！”
“別的都能忍，罵子桑，不能忍?！?p> “越兒于你那么重要，能讓你不顧門規(guī)？”
風華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當然很重要，罵我可以，罵他不行，而且……罵的那么難聽，說什么斷袖……南山恥辱之類的，簡直不堪入耳！”
子桑霖嘆了口氣：“歐陽也是山下上來的，脾氣急口出污言穢語也在情理之中，我已經(jīng)罰過他了。你也知道，歐陽是個很自尊的孩子?！?p> “我知道，歐陽人還是很好的，要不也不會那么多人都擔心他，不過沖動上頭……我也沒想那么多?！憋L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你還給我笑?！庇质且还眨骸皼]點認錯的態(tài)度，門規(guī)十遍，剛才口試的罰寫，翻倍！”
“好吧好吧?！?p> “好好說話！”
“弟子認罰。”
子桑霖吹了吹胡子：“這還差不多?！?p> “還有你，越兒。”
子桑越低下了頭。
“身為親傳，斗毆不加制止，你也瘋了？”
“弟子知錯?！?p> “回去，親傳守則三遍，然后剛才的口試，翻倍！”
“是?！?p> “走吧走吧，不省心?！弊由Ａ胤鲋嘶厝ィ骸鞍?，累死我了，快走快走，我要睡覺了?！?p> 風華嬉皮笑臉地站了起來。
“弟子告退?！?p> “你再給我笑，改天給你扔下去！”
風華逃也似的跑了。
“啊呼——總算出來啦，大長老真溫柔?！?p> “你應該慶幸不是夏前輩來罰?！?p> “慶幸，慶幸！”風華摸了摸胸口：“挨完罵舒服多了?！?p> “是道歉說出口，你舒心了?！?p> “誰說的，”風華抱著胳膊走了：“給他道歉，丟死人了?！?p> 子桑越心中暗笑。
果然嘴硬心軟。
夜晚，兩人結束練習，從后山回居安閣，正好路過一條靜謐小道：飛花澗。
飛花澗。
水面上橫亙著一座寬敞的橋，紅色的橋面被灑落的月光映照得十分好看。隱隱可見遠處的桂花林，沁人心脾的花香順著風飄了過來，籠在水面上，清甜而不膩。
偶有飛鳥掠過水面，宛如仙子，步步生蓮。
霎時，天地靜謐無聲，萬籟俱寂。
有一個人站在橋邊發(fā)呆。兩人走近，發(fā)現(xiàn)正是歐陽。歐陽見了兩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別過頭去，不再去看兩人。
“喲，我當誰呢，你怎么在這？”風華哼哼道，又起了壞心眼，想逗逗歐陽。
“哼，這飛花澗難道只有你能來？”歐陽撇了撇嘴角。
“這倒不是，不過——”風華故意為了惡心歐陽。裝作親密的樣子攬住了子桑越，“這可是我和小越越獨處的地方呢，你不惡心嗎？”
子桑越無奈：真是有夠幼稚。
“惡心?！睔W陽看風華這樣也懟了回去，只是他現(xiàn)在看這兩個人這般模樣，心里竟也沒有像上午那樣的反感。
也許是這兒的景太醉人吧。
“那你自個惡心去吧，我可不管你?！憋L華說著就拉著子桑越走上了橋，顯然沒打算再理歐陽?？僧攦扇俗叩剿砗髸r，歐陽卻把半個身子探出了橋面。風華瞥了一眼，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拽住了歐陽。
“你干嘛！不就是打了個架，你還要尋死了不成？”
歐陽沒想到風華會把他拽回來，嚇了一跳：“我又不是要尋死，你管我做什么？”
“那你好好的干嘛把身子探出去？萬一真掉里邊兒了可有你好受。”
歐陽沉默。他的手黑黑的，手里還握著一團黑色的泥巴——是他剛剛從橋底抓的。本想扔風華出出氣，誰想到風華會傻到以為他要尋死?，F(xiàn)在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好把手背在身后。
“喂我看見了，你藏的什么？”
“沒什么?！?p> “胡扯。”風華說著就要去搶，結果一團泥巴擦著肩膀砸到了橋面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準頭很好，風華的衣服上一點沒沾上，顯然是歐陽有意避開了。
“你煩不煩，說了沒有沒有你還要看。本來沒想砸你的，你這不是沒事找事？”
“你想砸我？”
歐陽抓狂地揉了揉頭發(fā)：“啊——是啊，我看你不爽，砸你怎么了！”
結果風華一聽也來勁了，身子探出橋面，也抓了一把泥巴砸到了歐陽身上。歐陽也毫不示弱，兩個人就這么用泥巴在橋上打架，一邊打一邊罵。
“混蛋！”
“你才是！你個死斷袖！”
“我就是怎么了！我斷袖我也比你帥！”
“你也不照照鏡子！人貴有自知之明！”
子桑越就靠在橋邊，抱著臂看兩人像小孩一樣打架。
這也算是另一種程度的和好吧？大概？
兩人打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橋上，都喘著氣，還不約而同瞪著對方，好像生怕氣勢上輸了一樣。
“看什么看?！?p> “我又沒看你，我看風景呢，風景不比你好看??？”
“嘁?！?p> 兩人沉默了。吹著夜風，聞著花香，聽颯颯林動，其實也算愜意。
最后，還是風華先開了口。
“喂?！?p> “干嘛？”
“今天對不起啊，下手重了?！?p> “知道錯就行。”
“嘿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別扭，我都道歉了你接受不行?。吭僬f了還不是你先罵的人。”
“憑什么你道歉我就要接受?！?p> 歐陽起身，也顧不得自己滿身泥巴，拿著劍走了。走到橋頭，猝不及防對上子桑越清冷的目光。余光瞥見一抹紅色——那根劍穗，依舊掛在子桑越的劍上。
“師兄?！?p> “嗯?！?p> “其實……”歐陽頓了頓，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挺好看的?！?p> 子桑越?jīng)]有說話。
“喂，臭小子。”
“你說誰臭小子！”風華坐在地上，沖著歐陽耀武揚威。
“說你啊，還能說誰！”
歐陽氣呼呼的走了。
“真是，也不道個歉，小心眼！”風華拍拍屁股，也站起身，“走了小越越?！?p> 只為了故意惡心風華而叫的“小越越”，突然就這么掛在了風華的嘴邊。
兩人走回居安閣的路上風華喋喋不休，罵了一路歐陽。結果走到房間門口，子桑越才開口:
“他走的時候道過歉了?！?p> “??？什么時候，我怎么沒聽見！”
子桑越不再回答，轉(zhuǎn)身進了房間。
“混蛋！道個歉都放不下面子，切——”風華也回了房間，不過心倒是徹底輕松了。
那時歐陽在橋頭，輕聲對子桑越說了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