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應(yīng)得倒真痛快,連想都沒有想。
劉詩詩反倒怔住了,道:“你說好?”
秦香蓮道:“有什么不好?”
劉詩詩道:“他是一個秀才你難道看不出來?”
秦香蓮道:“秀才有什么不好?讀書的人一定比別人聰明?!?p> 劉詩詩道:“他是秀才,文縐縐的?!?p> 秦香蓮道:“可是他的心卻比針還細,無論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p> 劉詩詩道:“你不覺得他是個丑八怪?”
秦香蓮道:“一個男人只要聰明能干,就算真的丑一點也沒關(guān)系,何況他根本就不丑。”
劉詩詩叫了起來,道:“他還不丑?要怎么樣的人才算丑?”
秦香蓮道:“以我看,那花蝴鰈就比他丑得多,連一點男人氣概都沒有?!?p> 她閉著眼,就像做夢似的,接著道:“你若仔細看看,就會發(fā)覺他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長得很順眼,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迷人極了?!?p> 劉詩詩瞪著眼,恨恨道:“好,你既然這么喜歡他,我不如就把你嫁紿他算了?!?p> 秦香蓮嘆了口氣,道:“只可借他絕不會喜歡我,他喜歡的人是……”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一人道:“我喜歡的人就是我自己?!?p> 程修真忽然笑嘻嘻站到她面前來了,微笑著道:“每個人最喜歡的大都一定是他自己,這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秦香蓮紅著臉,垂下頭,不敢再開口。
程修真打了個呵欠,道:“我們走吧?!?p> 劉詩詩瞪著眼道:“走?就這樣走?”
程修真道:“不這樣走還能怎樣走?”
劉詩詩道:“楊嫪冰呢?”
程修真道:“在屋里?!?p> 劉詩詩道:“你難道真的就這樣放過了她?”
程修真道:“你要我怎么樣?殺了她?打她三百下屁股?”
劉詩詩咬著牙,道:“你……你……你至少應(yīng)該替我出口氣!”
程修真道:“你有什么氣好出的?她打過你沒有?”
劉詩詩道:“沒有?!?p> 程修真道:“罵過你沒有?”
劉詩詩道:“也沒有?!?p> 程修真道:“你跟她到這里來之后,她要你做了些什么事?”
劉詩詩道:“她要我洗澡,要我換衣服,然后……然后……”
程修真道:“然后請你吃了頓飯,介紹了一個并不算難看的男人給你,對不對?”
劉詩詩道:“對是對的,只不過……”
程修真道:“只不過怎么呢?還是要出氣?”
劉詩詩道:“當(dāng)然?!?p> 程修真道:“你要怎么樣出氣呢?是不是也叫她洗個澡,換件衣服,然后再請她吃飯,介紹個漂漂亮亮的小伙子給她?”
劉詩詩跳了起來,跺腳道:“你究竟是幫著我?還是幫著她?”
程修真笑了笑,道:“我什么大都不幫,只幫講理的人?!?p> 劉詩詩道:“你認為我不講理?她呢?她為什么要騙我??什么要我嫁給那個人?”
程修真淡淡道:“那也許只因為你長得太漂亮,所以才有人一心想娶你做老婆;你若長得跟我一樣,跪下來求別人娶你,人家也不要。”
劉詩詩氣極了,大叫道:“誰說我長得漂亮,我一點也不漂亮,你難道看不出他們一定有陰謀?”
程修真笑道:“你幾時也變得這么謙虛起來了?難得難得……”
他又打了個呵欠,道:“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走都隨便你?!?p> 劉詩詩大聲道:“當(dāng)然隨便我,你憑什么管我?”
程修真已施施然走了出去,悠然道:“你若見到吳一刀,其實也用不著太害怕,他最多也不過想娶你做老婆而已,絕不會吃了你的?!?p> 他話還沒有說完,劉詩詩已追了上去,喘著氣道:“吳一刀還在這里?”
程修真談淡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這里?他在哪里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劉詩詩道:“你剛才還見過他?”
程修真道:“不錯。”
劉詩詩道:“你為什么不抓住他?”
程修真道:“你也見過他很多次,你又為什么不抓住他?”
劉詩詩道:“因為我抓不住他。”
程修真道:“我也一樣?!?p> 劉詩詩道:“你也一樣?難道你武功也不如他?”
程修真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本事并沒有你想得那么大,你何必將我看得太高?”
劉詩詩道:“那他為什么一見到你就跑?”
程修真想了想,道:“也許只因為我是個正人君子,邪不勝正,這句話你總該知道的。”
庵子里很靜。
淡淡的星光照著青石板鋪的路,風(fēng)中帶著木樨花的香味。
程修真在前面走,劉詩詩只有在后面跟著。
這小秀才雖然可恨,至少總比吳一刀好些。
秦香蓮走在他們旁邊,一雙大眼睛老是不停的在他們身上溜來溜去。
劉詩詩忽然道:“你問問他,究竟想到哪里去?!?p> 秦香蓮眨眨眼,道:“你為什么自己不去問?”
劉詩詩狠狠瞪了她一眼,還沒開口。
秦香蓮忽又道:“楊嫪冰雖然滿嘴不說真話,但有件事倒不是騙你的?!?p> 劉詩詩道:“什么事?”
秦香蓮道:“岳不群的確已到了這里,好幾天之前我就聽他們說過了?!?p> 劉詩詩眼睛亮了起來,道:“你有沒有聽說他在哪里?”
秦香蓮搖搖頭,程修真忽然回過頭來笑笑,道:“他若真的已到了這里,我們知道有個地方一定能找到他?!?p> 劉詩詩苦笑道:“什么地方?”
程修真淡淡道:“一個單身的男人喜歡到什么地方去,你也應(yīng)該懂得的?!?p> 男人喜歡到些什么地方呢?
有趣的地方。
那地方不一定要有美麗的風(fēng)景,很堂皇的房子,只要有好酒、好菜、好看的女人、公平的賭博,十個男人中就至少有九個喜歡去。
無論是不是單身的男人都一樣。
這地方風(fēng)景并不美,簡直根本連一點風(fēng)景也沒有。
這地方只不過是城墻角下的一條死衙堂。
這房子也一點不堂皇。
事實上,這房子十年前就已該拆掉了,看來好像隨隨便便的一陣風(fēng)就能將它吹垮。
兩扇油漆剝落的大門,也是緊緊關(guān)著的,門口還堆著垃圾。
劉詩詩還沒有走到大門口,就聞到一股臭氣,忍不住皺眉道:“你帶我到這里來干什么?”
程修真道:“你不是要找岳不群嗎?”
劉詩詩道:“他難道會到這種鬼地方來?”
程修真笑了笑道:“他非但一定會來,而且來了就舍不得走?!?p> 劉詩詩道:“為什么?”
程修真笑道:“你慢慢就會知道為什么的?!?p> 劉詩詩忽然停下腳步,道:“這地方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像楊嫪冰那樣的慈善家?!?p> 程修真搖搖頭,道:“到這地方來的人,并不是來找慈善家的。”
劉詩詩道:“來干什么?”
程修真道:“到這地方來的人,都喜歡自己做慈善家?!?p> 劉詩詩眨眨眼,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程修真道:“我的意思就是,這些人喜歡將自己的銀子送出去救濟別人,而且送得很快?!?p> 劉詩詩忽然道:“有多快?”
程修真道:“你若將自己的銀子送出去,絕對找不到別的地方能比這里送得更快的了?!?p> 劉詩詩恍然道:“我明白了,這地方一定是個很大的賭場?!?p> 程修真笑道:“不錯,到底還是你比較聰明些。”
劉詩詩又噘起了嘴,冷冷地道:“看這破破爛爛的屋子,到這里來的人也一定不會有什么大手面。”
程修真道:“你又不懂了,真正喜歡賭錢的人,只要有得賭,別的事全都不講究,你就算叫他倒在陰溝里賭也沒關(guān)系?!?p> 劉詩詩道:“既然什么都可以賭,他們?yōu)槭裁匆欢ㄒ竭@里來?”
程修真道:“因為這地方秘密?!?p> 劉詩詩道:“為什么要如此秘密?”
程修真道:“原因很多?!?p> 劉詩詩道:“你說出來聽聽?!?p> 程修真道:“有些人怕老婆,不敢賭;有些人身分特別,不能賭;還有些人銀子來路不明,若是賭得太大,怕引起別人的疑心?!?p> 他笑了笑道:“可是在這里,隨便你怎么賭都沒關(guān)系,既沒有人敢到這里來抓你,更沒有人查問你銀子的來歷?!?p> 劉詩詩道:“為什么?”
程修真道:“因為這里的主人是金元寶。”
劉詩詩道:“金元寶又是誰?”
程修真道:“是個別人惹不起的人?!?p> 劉詩詩道:“岳不群既沒有老婆可怕,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原因,為什么也要到這里來賭呢?”
程修真道:“因為這地方賭得大,賭得過癮,不是大手面的人,連大門都迸不去?!?p> 劉詩詩用眼睛瞟看他,道:“你呢?……你進不進得去?”
程修真笑了笑道:“我若進不去,又怎么會帶你來呢!”
劉詩詩道:“想不到你非但是個酒鬼,而且還是個賭鬼?!?p> 程修真微笑道:“其實你早就應(yīng)該想到的?!?p> 大門上還有個小門。
程修真敲了敲小門上的銅環(huán),小門就開了。
門里剛好露出一個人的臉。
一張兇巴巴的臉,看著火的時候總帶著三分殺氣。
這人不但樣子長得兇,聲音也很兇,瞪著程修真道:“你來干什么?”
程修真道:“你不認識我?”
這人道:“誰認得你?”
程修真笑了笑,道:“金元寶認得我?!?p> 他忽然拿出樣?xùn)|西塞到門洞里去,又道:“你拿去給他看看,他就知道我是誰了。”
達人又狠狠地瞪丁他一眼,“砰”的將門重重的關(guān)上。
劉詩詩忍不住地問道,“金元寶真認得你?”
程修真微笑道:“我不是慈善家,我不會騙你?!?p> 劉詩詩道:“你怎么認得這種人?”
程修真淡淡道:“因為我是個賭鬼,又是個酒鬼?!?p> 劉詩詩瞟了他一眼,忽又問道:“岳先生會不會來這里?”
程修真道:“我怎么知道?”
劉詩詩道:“你一定知道。我總覺得你早就認識他了,他也早就認得你?!?p> 程修真嘆了口氣,喃喃道:“女人為什么總有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門忽然開了。
這次開的不是小門,是大門。
那個樣子很兇的人,忽然變成了個很客氣的人,陪著笑躬身道:“請,請進?!?p> 他旁邊還有個衣裳穿得很華麗的彪形大漢,濃眉大眼,滿臉橫肉,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一看見程修真就迎了上來,大笑道:“今天是哪陣風(fēng)把你吹來的?”
程修真道:“一陣邪風(fēng)?!?p> 華衣大漢怔了證道:“邪風(fēng)?”
程修真嘆道:“若不是邪風(fēng),怎么會把我吹到這里來呢?”
華衣大漢笑道:“你已有好幾個月沒有送錢來了,也不怕銀子發(fā)霉嗎?”
屋子雖然很大,看來還是煙霧騰騰的,到處都擠滿了人。
各式各樣的人,大多數(shù)都很緊張,有幾個不緊張的,也只不過是在故作鎮(zhèn)定而已,其實連小衣都只怕已被汗水濕透。
真正不緊張的只是一個。就是帶程修真進來的那華衣大漢。
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屋子里誰是贏家。
他自己。
他拍著程修真的肩,笑道:“你隨便玩玩,等這陣子忙過了,我再來陪你喝酒?!?p> 等他走遠了,劉詩詩忽然冷笑道:“看來你跟金元寶也并沒有什么交情?!?p> 程修真道:“哦?”
劉詩詩道:“若是有交情的朋友,他一定會親自出來迎接的?!?p> 程修真笑了笑,道:“你以為剛才帶我們進來的那人是誰?”
劉詩詩道:“他總不會是金元寶吧。”
程修真道:“他不是金元寶是準(zhǔn)?”
劉詩詩失聲道:“什么?他就是金元寶?他連一根胡子都沒有?!?p> 程修真道:“胡子是可以刮掉的?!?p> 劉詩詩奇道:“他既然是金元寶,為什么要刮胡子?”
程修真笑道:“因為他最近娶了個老婆。”
劉詩詩道:“娶老婆和刮胡子有什么關(guān)系?”
程修真道:“非但有關(guān)系,而且關(guān)系很大?!?p> 劉詩詩眨了眨眼,道:“難道是他老婆叫他把胡子刮掉的?”
程修真道:“你這次總算變得聰明了些?!?p> 劉詩詩也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他這樣的人也會怕老婆。”
程修真道:“各種人都會怕老婆,怕老婆這事是完全不分種族、不分階級的?!?p> 劉詩詩笑道:“這么說來,怕老婆至少是件很公平的事?!?p> 程修真又嘆了口氣,道:“像這樣公平的事的確不多幸好還不多?!?p> 屋子里既有各式各樣的人,就有各式各樣的賭骰子、牌九、單雙、大小……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
墻上貼著張告示:“賭注限額:最高一千兩,最低十兩?!?p> 劉詩詩東張西望地看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岳不群不在這里。”
程修真道:“我保證他一定會來這里的。”
劉詩詩道:“你不騙我?”
程修真道:“我為什么要騙你?”
劉詩詩想了想,的確想不出程修真騙她的理由,又問道:“他什么時候會來?”
程修真道:“那就難說了,反正我們一直等到他來為止?!?p> 劉詩詩道:“這地方若是打佯了呢?”
程修真道:“這地方從不打佯?!?p> 劉詩詩道:“為什么?”
程修真道:“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賭癮什么時候會發(fā)作,所以這地方十二個時辰中隨時都會有人來?!?p> 劉詩詩瞟了他一眼,笑道:“現(xiàn)在你賭癮發(fā)作了沒有?”
程修真苦笑道:“既已到了這里,想不發(fā)作也不行。”
突然聽劉詩詩道:“你們看,那邊那個女人?!?p> 賭場里有女人并不稀奇,但達女人實在太年輕、太漂亮。
她正在賭牌九,而且正在推莊。
她穿的本來是件很華貴、很漂亮的衣裳,現(xiàn)在衣襟已敞開了,袖口已挽了起來,露出了雪白的酥胸和一雙嫩藕般的手臂。
她正在賠錢。這一把她拿的是“鱉十”,通賠。
眼見著她面前堆得高高的一堆銀子,霎時間賠得干干凈凈。
旁邊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正斜眼看著她,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悠然道:“少奶奶,我看你還是讓別人來推幾手吧?!?p> 這位少奶奶已輸?shù)脻M臉通紅,大聲道:“不行,我還要翻本?!?p> 大麻子道:“要翻本只怕也得等到明天了,今天你連戴來的首飾都押了出去,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又不興作賭賒帳?!?p> 少奶奶咬著唇,發(fā)了半天怔,忽然道:“我還有樣?xùn)|西可以押?!?p> 大麻子道:“什么東西?”
少奶奶挺起了胸,道:“我這個人?!?p> 大麻子臉上每顆麻子都亮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道:“你想押多少?”
大麻子眼睛盯著她敞開的衣襟,道:“伍千兩行不行?”
少奶奶一拍桌子,道:“好,銀子拿來,我押給你了?!?p> 劉詩詩看得眼睛發(fā)直,忍不住嘆息著道:“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少奶奶,輸?shù)眠@麼慘?!?p> 旁邊忽然有人冷笑道:“她是個屁少奶奶,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少奶奶怎么會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p> 那個人又空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