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房間,項云坐在會客沙發(fā)上,微笑道:“這時候來找我,應該有急事吧。說吧,什么事?”
程致遠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心想:“我要不要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借錢?如果姑姑問我借錢做什么,我是否該照實回答呢?”
來時在客車上,程致遠粗略計算出秦孌父親欠下的債務總和,大約是六萬元。依據(jù)是秦孌母親一個月打幾份工,除去生活基本花銷,每月應剩余一千元左右。按照秦孌舅舅的說法,十年累計下來,共計償還十二萬元,一次還清,至少可免除一半以上的利息。
進入山莊前,他想這筆錢對姑姑而言,便如九牛一毛,因此認為這件事一定能輕松搞定。然而此刻直面項云,不知為何,這筆錢的分量竟自動提升了,牛毛轉(zhuǎn)眼間變成了泰山,壓得他呼吸也沉重了。
項云見他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顯是難以啟齒,鼓勵道:“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盡管說出來,如果合情合理,我怎會袖手旁觀呢。你如不說,連商量都免了,事沒辦成,豈不是白跑一趟?”
程致遠道:“我說!姑姑,我想向你借錢?!?p> 項云問道:“借多少?”
程致遠遲疑片刻,喃喃道:“我想借五萬,行嗎?”他本想開口借六萬,但話到嘴邊,自己莫名打了折扣。
正如程致遠擔心的,項云聽完,果然立刻問道:“借這么多錢做什么?”
程致遠道:“我想幫一個同學還債?!?p> 項云笑道:“你的同學向人家借了五萬塊,我倒是感興趣他借錢做什么?”
程致遠道:“不是她本人借的,是她父親借的,因為她父親跑路了,只好她母親還債了?!?p> 項云道:“這是人家的家事,你何必要參與呢?他家中沒有長輩嗎?”
程致遠道:“她爸跑了,只剩媽媽,可是阿姨沒有錢還,一個人要打幾份工,而且工錢都用來還債,沒錢供她學畫。她很懂事,要放棄學畫,我覺得……覺得這件事不妥。為了讓她重新學畫,我認為應該先把債務還清?!?p> 項云想了想,問道:“那個同學是女孩子吧。”
程致遠點了承認。
項云狡黠一笑,問道:“你喜歡她?”
程致遠見姑姑滿面歡顏,繼續(xù)承認,道:“是?!?p> 項云問道:“這件事小闌知道嗎?”
程致遠尷尬起來,道:“我沒敢告訴她?!?p> 項云道:“你認定小闌知道一定發(fā)火,所以不敢說?”
程致遠道:“我是這么想的?!?p> 項云道:“該發(fā)生的,遲早發(fā)生,你逃避不了的。”
程致遠道:“姑姑,請你不要告訴小闌,至少不要現(xiàn)在告訴?!?p> 項云道:“哪說哪了,你們之間的感情,我是不會插手的?!?p> 程致遠登時寬心,道:“姑姑,謝謝你替我保守秘密。”
項云道:“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你剛說的話,我全當沒聽過,繼續(xù)說吧?!?p> 程致遠道:“姑姑,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了,你……你能答應嗎?”
項云問道:“你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程致遠畢恭畢敬地道:“您請說吧?!?p> 項云道:“人總會遭遇困境,朋友間相互幫助,那也是維系友情的一種方式,俗話說患難見真情嘛。”程致遠聽她如此說,心中暗喜,以為她答應借錢了。不料項云口風忽變,道:“可是救急不救窮啊,如果這次你幫她還債,下次她爸爸欠下更多的債,你還要不要幫了?”
程致遠道:“如果她爸爸再賭博,我一定不會幫了。”
項云道:“原來還是賭博欠下的?!?p> 程致遠頓時心涼了半截,道:“是啊?!?p> 項云道:“咱們自己也經(jīng)營賭場,這件事你應該也聽說過。我深知賭鬼的心思,越輸越賭,越賭越輸,總以為能翻本,可是結(jié)果多數(shù)人都傾家蕩產(chǎn)。少數(shù)人當時贏回來,過后依然傾家蕩產(chǎn)。說來咱們賭場的生意之所以這么好,還得多虧了他們一廂情愿的想法?!?p> 程致遠道:“姑姑,你為什么要開賭場啊,這個生意太害人了?!?p> 項云道:“害人的不是賭場,而是人心的貪婪。如果愿賭服輸,及時收手,根本不至于家破人亡。何況賭場只是一個娛樂場所,有錢人生活壓力大,想尋找點刺激,賭場剛好滿足他們的需要啊?!?p> 程致遠道:“可是我同學沒賭,卻要受此牽連,如果沒有賭場,她也不會放棄畫畫了?!?p> 項云回想一下往事,問道:“你剛上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談到學校里發(fā)生的事,說一名科任老師聽到上課期間有同學隨意講話,因此停課一堂。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程致遠道:“記得,我當時說老師不該因為一個同學不守紀律,懲罰全班同學?!?p> 項云道:“你現(xiàn)在還是這個觀點嗎?”
程致遠聽懂她的言外之意,道:“姑姑,這兩件事不同的?!?p> 項云笑問:“哪里不同,你來解釋解釋?”
程致遠道:“我當時要表達的是,老師應該處分不守紀律的同學,然后繼續(xù)講課。維持班級紀律,全班同學都有責任,可是當時是上課時間,紀律問題完全可以課后解決,不必占用課堂時間?!?p> 項云道:“賭客之中,有不計代價的亡命徒,也有小賭怡情的紳士。關(guān)閉賭場,豈不是讓紳士給亡命徒讓步?何況就算我不經(jīng)營賭場,一樣會有其他人經(jīng)營,社會規(guī)則可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存在總是有道理的。”
程致遠道:“除了賭博,他們就沒事可做了嗎,看看書不好嗎?”
項云微笑道:“咱們暫且不論賭場是否該當存在。致遠,你想過沒有,你幫過人家第一次,第二次卻不幫了,人家是會領(lǐng)情,視你為一個有原則的人,還是會認為你見死不救?”
程致遠道:“她絕不會認為我見死不救,至于是否領(lǐng)情,我也不在乎那么多。我只希望她能堅持學畫,考上理想的大學,實現(xiàn)她的理想?!?p> 項云道:“你幫她家里解決這樣大的難題,下次再有類似的情況,就算她和你一樣,都是君子心態(tài),她的家人難道不會逼她來求你嗎?如果她來求你,你還堅守原則的話,讓她回去怎么對親人交代?她的親人會不會把錯都怪在她頭上?”
程致遠倒是沒想到這點。
項云又道:“煩惱皆因強出頭。另外,你從我這里拿到錢,打算交給你同學,還是交給她媽媽,還是直接還給債主?如果交給債主,對方看到你是小孩,會不會另生歹念?如果交給她媽媽,你能保證她媽媽立刻還給債主嗎?如果這筆錢被她爸爸騙走,又拿去賭,你要怎么追回來呢?如果你交給同學,她有能力保管好嗎?”
程致遠道:“這一點我想過,我打算直接把錢交給她媽媽,然后陪她去還給債主,并且當面毀滅借據(jù)?!?p> 項云道:“你全程監(jiān)督她媽媽還錢,姑且算是一個好方法吧。”
程致遠道:“我還打算叫上媽媽,讓她陪我一起去,這樣就更穩(wěn)妥了。”
項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致遠,人在做事之前,須得定好目標,拿這件事來說,你的目標是什么?”
程致遠道:“我想如果把債還清,她就能學畫了?!?p> 項云又問:“你幫她重拾畫筆,最終又是什么目的?”
程致遠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p> 項云道:“你希望她喜歡你,對嗎?”
程致遠靦腆一笑,道:“有一點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