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遠共計看過兩個人的日記,一本出自秦孌,一本來自溫姝。二人都曾令他魂牽夢縈,時至今日,都已結(jié)成美好良緣,這是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小學(xué)時秦孌記的那本“流水賬”,內(nèi)容幾乎未涉及程致遠。面前這本“心跳回憶錄”不同,幾乎沒一件事不與他有關(guān)。
溫姝的日記版式與眾不同,最獨特的地方在日記左上角,有一個“心跳等級”選項卡,由五顆空心的心形框組成。
程致遠出于好奇,一連翻看十幾頁,發(fā)現(xiàn)心跳強度竟然全是“五顆心”,不由得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我這么有魅力嗎?”
由于日記內(nèi)容他親身經(jīng)歷過,過程中沒少和溫姝溝通,根本不必逐字推敲,只看溫姝視角下的獨特之處即可。
很快他讀到月樓那晚的經(jīng)過,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后天談判,中間隔著一天兩宿,王恬妹妹那只叫皮頭的小狗很通人性,何不利用狗的嗅覺找到姝兒,時間應(yīng)該來得及吧?!碑?dāng)即便有沖動去找王恬,抬頭看一眼掛鐘,原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
突然圣誕鈴聲響起,程致遠驚了一下,走去接起電話,立刻被冉冉的口水淹沒。冉冉似乎不打算讓程致遠說話,程致遠剛好也不想說,將手機輕輕放下,回到床上繼續(xù)看日記。
冉冉嘮叨半天,沒聽到任何回應(yīng),還以為信號不好,罵了兩句,掛斷電話。
日記中有關(guān)逃寢當(dāng)晚的描寫,足足有二十幾頁,記滿了良宵情話,雪月風(fēng)花。那日穆朗約程致遠上天臺見面,曾提過反對程致遠和溫姝交往。此后程致遠想到月樓當(dāng)晚的事,總覺得當(dāng)晚太過沖動,不該拉上溫姝逃寢,更不該帶上她相救王恬??墒强赐赀@段日記后,他意識到自己做的沒錯。無疑逃寢的做法是不對的,但這段經(jīng)歷帶給溫姝非凡的意義,他認為這是值得的。
這段故事的最后一頁,程致遠看到這樣一段話:“他說會一輩子唱歌給我聽,會把我捧到天上去,帶著我飛奔找永恒。我從沒聽過這樣美麗的誓言,我當(dāng)時好高興,可是又好害怕。他遲早會知道真相,那時他還會這樣喜歡我,寵愛我嗎?他本該自由自在,就像傳說中沒有腳的鳥,始終飛在天上。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該接近他,打亂他的生活。真羨慕秦孌和冉冉啊,我要是她們該有多好。”
程致遠盯著這幾行字,眼前一片迷蒙,自言自語道:“真正自私的人是我才對,我永遠只顧及自己的感受。你和我在一起,什么事都遷就我,永遠只考慮我,不考慮自己的感受。你頂著這么大的壓力和我交往,為什么從來不說一句抱怨的話,卻裝作若無其事……”忽然悲從心起,放聲大哭,眼淚一滴滴掉落在日記上。
太習(xí)慣一個人的好,會誤認為好是一種常態(tài),以至于忽略背后的感受。程致遠因為溫姝的善良滿心自責(zé),也因此想明白溫姝為什么選擇沉默離去,為什么楊萬儀會陪在溫姝身邊。
他擦干眼淚,抽出紙巾擦拭日記,心想:“穆朗說大家都覺得我是危險人物,故而反對姝兒和我在一起,他們施壓不成,除了用我的性命威脅姝兒,還能怎樣?現(xiàn)在仁義勝大廈將傾,十二欽剛好趁機逼走姝兒。師父一定暗中打聽到了什么消息,所以自愿幫助姝兒脫險。姝兒被逼離開我,鬧不好會和十二欽翻臉,師父若要幫助姝兒,兩方?jīng)]準(zhǔn)會鬧起來。師父年紀大了,以一敵十豈有勝算?之前我想得太簡單了,其實現(xiàn)在姝兒和媽媽一樣,都在面對難關(guān)。我究竟該幫誰呢?”
看一眼墻上時間,尋思:“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事情因我而起,總得做點什么。我是男人,本該替姝兒遮風(fēng)擋雨,怎么反而事事拖她后腿,當(dāng)她累贅。我必須挺身而出,讓十二欽相信我是靠得住的。我必須出面,絕不能當(dāng)縮頭烏龜,坐在床上等結(jié)果?!?p> 想到這里,站了起來,暗想:“我先去告訴媽媽,讓她推遲談判時間,然后動身去找姝兒,向十二欽當(dāng)面解釋。上次比武我輸?shù)囊粩⊥康兀倮镂壹訌娪?xùn)練,就算不敵穆朗,總得拼盡全力,讓他們見識到我保護姝兒的決心。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不會無動于衷?!?p> 當(dāng)下將日記放回抽屜,暗暗下定決心:“姝兒,你等我,我馬上去找王恬妹妹,請她借皮頭給我,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你?!?p> 此時此刻,溫姝手扶欄桿站在船尾,望向遠處營城的燈火。
凌晨過后,氣溫驟降,河面溫度比陸地低了不少。溫姝從上船開始,始終站在船尾,這時感覺有些冷了,抱起雙臂,繼續(xù)觀望。螺旋槳攪動河水,激起層層波浪,推向船尾兩側(cè),如此分而聚合,好似不曾分離。
花牧從船艙出來,雙手提著一件外套。他沒有說話,為溫姝披上,低著頭走回艙中。
隔了一會,仁波出來,他精通醫(yī)術(shù),為溫姝把了把脈,也是沒有開口。
稍后迦巴來到溫姝面前,用手語告訴她,穆朗在船頭等她,讓她過去。
迦巴是啞人,溫姝的手語便是他教的。溫姝很心疼他,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這艘船并不很大,溫姝只走了一小會兒,便看到坐在船頭圍欄上的穆朗。
穆朗聽到腳步聲,望著前方說道:“明天早上飛機就要起飛了。”
溫姝走到他身邊,握住圍欄。
穆朗問道:“現(xiàn)在還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嗎?”
溫姝道:“還有寫?!?p> 穆朗道:“這次見到師父以后,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你的日記借我看一下吧,好嗎?”
溫姝問道:“為什么你不能活著回來?”
穆朗不答,望著漆黑的遠方說道:“我生于荒蠻之地,打小沒爹沒娘,無依無靠,打從記事開始,一直當(dāng)人家的奴隸。師父解救了我,帶我離開那個殘酷的地方,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他親自傳授我武功,教我知識,恩同再造。我對師父效忠,完全發(fā)自真心,不是為了報恩。如果師父為了服眾,不得已出手殺我,我毫無怨言。”
溫姝奇道:“師父為什么要殺你呀?師父不是最喜歡你嗎?”
穆朗道:“有些事,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姝兒,我沒喝過圣水。”
溫姝吃了一驚,問道:“師父不是說每個人都要喝嗎?”
穆朗道:“我沒喝。”
溫姝不懂規(guī)矩,但想這件事可大可小,或許真如穆朗所言,安慰道:“你們的身世都那么可憐,又都是師父一手救下的,他是慈悲心腸,不會殺任何人,你多慮了?!?p> 穆朗道:“就算饒我一命,圣水也免不了要喝,趁我這時全都記得,必須將事情告訴你。其他十一人原本全都知情,因為喝了圣水,全都記不得了。你還記得宮殿那幅壁畫吧,那不是普通的畫,上面記錄了你和程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