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拍馬趕到時,那守衛(wèi)正驚恐地望著連花,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捂住的胸口一陣劇烈疼痛,臉色慘白,當(dāng)場昏死過去,像一條被遺棄路邊的野犬。
慌亂的人群中有人認(rèn)出了連花的臉,朝著這邊遠遠喊一句:“是連家的娃娃嗎?”
這句話是一個老人說的,口音中帶著濃重的方言氣息,余云努力去聽,卻仍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連花氣息稍稍緩和,也用起許久不用的家鄉(xiāng)話,對著那邊道:“是我,龐叔,楚峰在哪?”
那老頭臉色有些陰沉,道:“你要對仙師做什么?”
連花坦然道:“當(dāng)然是要殺了他?!?p> 老頭勃然大怒,罵道:“你就這樣對你師父的嗎?”
連花愕然,她從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答復(fù)。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嘶啞著嗓子朝堵在門口的人喊道:“讓開。”
那邊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認(rèn)出連花,幾個輩分較高的老人伸出手指著連花,口中叫喊著令人不忍去聽的惡毒話,叫旁邊一些年輕人臉陣紅陣白。
哪怕仇人相見,這些既惡心又下三濫的話也一般不會說的。
連花卻聽不見。
她望著人群,身體從指節(jié)開始,一點一點涼了下去,涼到了心中,冷進了靈魂。
自從被薛夢陽帶回太和山起,她苦心潛修數(shù)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到故土手刃仇敵,而且支撐著她的,除了自己的悲傷,還有對鄉(xiāng)親的懷念。
她在太和山之上,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己的故土有這樣一個惡魔,不知道以前淳樸的朋友們,是否正遭受著折磨,這份煎熬遠遠大過任何身體和心里的痛苦。
因此她一分一秒不敢停歇,這份痛苦推動著她,讓她成為太和派年青一代無不認(rèn)可的第一人,推動著這個并非出身名門世家的小女子,卻以一己之力,在摘花大會上,闖進了天下青年才俊中的前四強。
這其中的痛苦,又有誰能知道呢?
雨水打在連花的頭發(fā)上,順著臉龐劃下,掉落地上,摔成好看的碎片。
這一瞬間,她有些痛恨,痛恨自己,為什么沒那么無情。
余云皺著眉,那些老人嘰嘰喳喳說些什么,他聽不明白,但他知道,師姐的情況很不好。
握著劍柄的手指捏的死死,臉色和手指關(guān)節(jié)一般蒼白,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失去了靈魂。
他猶豫片刻,走上前,牢牢握住連花輕巧的手,微微仰頭,認(rèn)真地看著比他還高一些的師姐的眼睛,喚了聲:“師姐。”
連花轉(zhuǎn)頭看著余云青澀的臉,此刻卻顯露著不合年齡的堅毅與執(zhí)著,一時有些恍惚,眼前的師弟讓她有些陌生。
但至少,手上傳來的淡淡的溫暖,讓連花一團亂麻的心稍微安定下來。
風(fēng)大雨大,山下廟前,人群之外,至少還有一個人,會陪著自己。
余云朝并不算高的廟宇圍墻努努嘴,他實在有些擔(dān)心,不止擔(dān)心師姐,也擔(dān)心對面那些嘰嘰喳喳的百姓。
若是一個不好,連花鬧得精神失常,拔劍在人群中帶著內(nèi)力一通亂掃,那能活下來的恐怕半個都沒有。
習(xí)武之人眼里,武功是用來鋤強扶弱,而非恃強凌弱,在江湖之外,對不會武功的人出手是大忌。
連花頓時醒悟過來。
憑他們二人的武功,想要去留,這里誰又能攔得住。哪怕是身手并不如何高明的小師弟,在這些人眼里也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兩人雙手互相一借力,身子輕飄飄朝墻上飛去,凌空一個翻身,在眾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穩(wěn)穩(wěn)落在廟內(nèi)地上。
寬闊的院落正中擺放著供人祈愿的香爐,周圍有幾間偏房,香爐后拾級而上,是一處正廳大殿,門口一中年男子油紙傘撐到一半,愕然望著闖進來的二人。
那是虎子的爹,也是連花的表叔叔。
“你們是誰,來這里做什么?”聲音蘊含著壓抑的憤怒,盡管看到兩人高明的身手,丘大牛依舊把傘收了回去,靜靜立在門前,像一個敬職敬責(zé)的守衛(wèi)。
聲音是帶點口音的官話,這次余云總算聽懂了,搶先開口道:“那個什么仙師,就是在這里面嗎?”
一個淑女,發(fā)起火來頂多撒潑打滾,撕咬撓扯,這并不可怕,但一個武功高強的淑女發(fā)起火來,后果卻不是余云可以預(yù)料到的。
所以他沒敢再讓連花開口,以免多生事端。
丘大牛勃然大怒,喝道:“小娃娃年紀(jì)不大,恁地嘴里這么不干凈?!?p> 余云還要說什么,卻聽到一聲冷若冰霜的輕吟:“讓開。”
丘大牛的手忽然打了個哆嗦。
門內(nèi)忽然傳出一道衰弱的聲音:“牛兒,出什么事了。”
丘大牛忽然虔誠朝門一拜,道:“仙師,兩個黃口小兒闖了進來,我這就打發(fā)了?!?p> 門內(nèi)沉默片刻,那聲音緩緩道:“讓他們進來吧?!?p> “可是……”大牛焦急著想說什么。
“你不聽話!”
大牛渾身不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臉色變得煞白,立即朝一旁退了下去,連傘也不敢打,就站在雨中,片刻雨水便打濕了身上的衣服。
連花聽到那個聲音,神情大變,走上臺階,一腳將門踢開,風(fēng)從門口倒灌而入,吹得衣衫獵獵作響。
繞過佛像,走沒幾步,一扇半開的門里,床榻上一個帶胡子的道人面容枯槁,似笑非笑地看著連花。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咳咳……”
這道人消瘦得不似人樣,臉色蠟黃,病懨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過世一般。
連花冷冷問道:“你還認(rèn)得我?”
“認(rèn)得認(rèn)得……嗬呸……”道人笑著說,隨后也不顧兩人在場,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惡心得余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不是我的好徒弟連花么。”
“住嘴!”“蹭”地一聲,利刃已經(jīng)出鞘,冰寒劍鋒斜指著那快死的老道人。
窗外凄風(fēng)苦雨,屋內(nèi)劍鋒如霜,這個風(fēng)燭余年的面目可憎的道人,卻絲毫沒有害怕,他沒有理會臉前明晃晃的劍光,又是一聲咳嗽,一口痰吐到了連花沾染泥水的鞋前。
連花臉色驟然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