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曾聽武館的大哥說過,第一次殺人時,會很難受,會哭,會嘔吐。
那時他疑惑的問為什么,武館大哥只憨厚一笑說,我又沒殺過人,我怎么知道。
現(xiàn)在夜雨才知道,不僅僅是殺人,“死亡”本身,就會讓人感到不適。
尤其是紅杏的死,那樣凄慘又令人絕望,夜雨已經(jīng)把胃里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就連酸水都再也嘔不出半分。
可即使這樣,他的心里還是那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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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的眼前伸出一只手,手里端著一杯茶,夜雨抬頭,只見犀沉站在自己的身邊。
犀沉笑了笑,但夜雨卻笑不出來,他接過茶,頹然坐在了一邊的蒲團(tuán)上。
那邊犀沉拿著笤帚清掃了夜雨吐出的穢物,又往地上潑了些水,夜雨看著他做這些事情,心中本該覺得感謝的,但他腦中現(xiàn)在卻是一片麻木。
這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只是這原因,夜雨卻一點也不想說給犀沉。
眼前有一支紅燭,不知是什么時候點起的,外面天已經(jīng)半黑了,只剩紅燭瑩瑩的光芒。
犀沉無聲的打掃完房間,又走回來,徑直走向了夜雨。
“你在怪我是不是?”犀沉問道。
夜雨先是搖了搖頭,轉(zhuǎn)而悶悶道:“我能怪你什么?”
“我既然曾是魔教中人,就該知道魔教的手段?!毕恋馈?p> “你明明知道她會死的,就算是我,有了那個黑衣人在前面,我也知道她多半會死的?!币褂甑?。
“可是我卻放她自己走了?!毕恋?,“所以你覺得,我是不是表面仁義,其實在放任她送死,借刀殺人而已?!?p> 夜雨不說話了。
犀沉這話說的誅心,但夜雨不得不承認(rèn),他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正因為他不愿意這樣去想犀沉,卻又沒法讓自己不這樣去想犀沉,他才決定什么都不說,也才會這樣難受。
親密的朋友間彼此猜忌,本身就是最讓人痛苦的事情之一。
“你不必為你有這樣的想法而內(nèi)疚。”犀沉道,“換做是我的話,也會有一樣的想法,也許我的脾氣還會比你更暴些。”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你要那么做?”夜雨道。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么做?”犀沉反而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夜雨第一反應(yīng)想說,自然是帶紅杏走,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就知道,他做不到。
時值月圓之夜,皇宮將有大劫,且不說鐘玄月就在身邊,自然不會允許犀沉帶著個魔教女子離開。
單就犀沉來說,背負(fù)著出云弟子的使命,讓他帶著一個魔教女子到皇宮中,那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是,如果將紅杏安置在某個其他地方的話,和這深山中,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
反而是一路奔逃對她來說更安全些,但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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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嘆了口氣:“我想不出?!?p> “她自己也知道,可能只有死路一條?!毕恋?,“所以她也努力在逃命了,只是她逃不掉,你明白嗎?”
夜雨沉重的點了點頭:“在那個時候分心保護(hù)她,想來也太難了,而且不管怎樣她都是魔教中人,你還是要提防的。”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毕恋馈?p> “對不起。”夜雨道。
這句對不起讓犀沉笑了出來:“你為什么要跟我說對不起?”
“我剛剛竟然在懷疑你,這讓我覺得自己很無恥?!币褂晏拱壮姓J(rèn)。
“你實在不必跟我說對不起。”犀沉拍了拍夜雨的肩,“齊云山上,也沒準(zhǔn)是這世間,唯有你和雪落,永遠(yuǎn)都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
夜雨終于也露出了笑容。
雖然他的心里依舊很難過,但現(xiàn)在,那團(tuán)纏繞著他的陰霾已被緩緩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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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只覺得,魔教這概念非常的遙遠(yuǎn),但現(xiàn)在不是了?!币褂暧值?。
犀沉點了點頭:“我能明白你的意思?!?p> “紅杏做錯了,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在魔教的立場上,她只是沒能圓滿的完成任務(wù)而已?!币褂甑?,“我想不通,為什么犯了這樣的錯誤就要死?”
“若非嚴(yán)苛如此,可能魔教也無法存續(xù)至今日了?!毕恋馈?p> “那個黑衣人呢?”夜雨道,“如果書凝就是魔教的人,那他實際上什么也沒有做錯,反而是跟書凝演了一場很好的戲,為什么這樣他也要死?”
“我如果真的能理解,你覺得我還會離開那里嗎?”犀沉長長嘆了口氣。
他又想起了曾經(jīng)所見的一切,能從罹火殿活著離開,也許唯有他這一例。
從內(nèi)心深處,犀沉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但這么多年過去,“她”大概也已經(jīng)變了。
身為魔教的教主,大概也會有無數(shù)的身不由己吧。
但犀沉也不打算去想、去理解這些。
因為他也和夜雨一樣,對魔教的這種所作所為,非常憤怒。
甚至可以說,犀沉比夜雨更加憤怒。
不管是“她”徹底變成了這樣殘暴嗜殺的人,還是“她”手下有人違抗她的意思,變得殘暴嗜殺,都讓犀沉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怒火。
“我知道,跑江湖就是把命放在了刀尖上。但是我從沒想過,對有些人來說,人命竟然是如此輕賤的東西?!币褂暌а赖?。
“因為從某些角度來看,他們已經(jīng)不能算是人了。”犀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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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那十年,夜雨都在渾渾噩噩的練劍,即使是來皇宮,也只是出于無趣的話,紅杏與書凝的死,可以稱得上徹底激發(fā)了他的斗志。
她們本是年華正好的少女,本該有美好的人生。
可是卻從年少不更事的年紀(jì),就被當(dāng)做死士培養(yǎng),接觸最陰暗最毒辣的東西,學(xué)著用自己的身體、青春與美貌做籌碼。
她們甚至從來沒能選擇,就連生死這樣的事,都由不得她們選擇。
書凝那雙含淚的眼睛,以及紅杏最后悲慘的模樣在夜雨的腦海中交織。
“我想看看,那個‘七仙女’的頭領(lǐng),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顏色?!币褂暌蛔肿值馈?p> “我也想知道。”犀沉道,“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錯,也許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