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算什么男人
“你們干什么,為什么要反鎖著門?妨礙別人上廁所知道嗎?”
“對不住啊,我剛剛摔傷了,正貼膏藥呢,那地方不脫衣服貼不到,真抱歉啊?!鳖佄慈疽娙苏f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是一流的,壓低嗓音,根本草稿都不用打,“我們老人家嘛,就怕傷到骨頭對吧?”
保潔阿姨見她年紀(jì)確實不小了,也只能說:“那你們找個格子在里面貼不就好了,用得著關(guān)整個廁所?別找借口了,貼好了就趕緊出去!”
“好的,我們走?!鳖佄慈就熳⌒彀⒁痰氖郑胍鋈?。
顏未染牽著她走出門,徐阿姨又想起一件事,忙說:“對了,我要回去拿行李,我給囡囡買的花膠和阿膠,還有給外孫打的小毛衣……”
“不要啦阿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抓緊一切機會到女兒身邊啊!”顏未染勸道。
徐阿姨遲疑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她再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在柔和的燈光下,鏡中的自己面容端莊皎潔,本該是自己二十年前的樣貌——但二十年前的她,也沒有這么美過,因為從三十多年前開始,她就已經(jīng)深陷入痛苦的深淵,難以脫身。
她的半生,都付諸了悲苦,到現(xiàn)在,是她唯一可以逃離的時刻了。
所以她緊緊地抓住了顏未染的手,聲音顫抖,低低地說:“小顏,走吧?!?p> 晚上七點半,正是商場人流最多的時刻。
蹲守在門外的吳梁瞪著眼睛看了足有一小時,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路邊花壇上,抽著煙繼續(xù)盯著。
正在有點松懈時,忽然看見一個傴僂著腰的干瘦女人低著頭,偷偷摸摸地跟在一對情侶的身后,快步走了出來。
吳梁一瞅見她的身影,頓時站了起來。滿街的燈光將她的臉照得分明,正是他妻子徐愛珍。
吳梁把煙頭往地上一丟,狠狠一腳踩扁,立即追了上去。
站在門內(nèi)的徐阿姨,見吳梁離開后,趕緊拉著潘朵拉匆匆下了臺階,跑向旁邊巷子。
追到街口的吳梁,似乎感覺到什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一個面容微豐的中年女子,燙著時髦的棕色短卷發(fā),穿著寬松的外套,臉上畫著精致的妝,看上去儼然是一個中年貴婦。
那女人見他在看他,似乎瑟縮了一下,立即回頭鉆進了一輛噴繪著向日葵的小車內(nèi)。
他“呸”了一聲,自言自語:“個濃妝艷抹的系骨頭,跟那個老菜皮年輕時倒有點相似!”
眼看前面徐愛珍走得很快,就要消失了,他趕緊加快腳步,向那邊跑去。
顏未染的身體不太好,快走了一條街,全身受過傷的地方都是隱隱作痛。
幸好她扮的是個身體虛弱的老婦人,所以這種竭力快步向前走的姿勢倒也符合身份。但眼看著后面的吳梁越來越近,她開始跌跌撞撞地小步快跑起來,一邊在心里祈禱——快點啊,徐阿姨,你一定要盡快趕到機場??!
后面的吳梁緊追不舍,她回頭看看已經(jīng)在不遠處,甚至聽到了他的吼叫聲:“徐愛珍,你給我停下!”
她趕緊加快腳步,免得被抓住了露餡兒。畢竟是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她的化妝技術(shù)就算再厲害,但靠近了看認不出來才有鬼了!
兩個人跑過了足有兩條街,吳梁六十多歲了,累得大喘氣,咒罵不已,卻始終不肯放棄;顏未染也跑跑停停,假裝自己氣力不支,卻故意讓吳梁看得見追不上,免得他放棄追逐回家去。畢竟,把他引得越遠,徐阿姨就越安全。
就在顏未染釣魚一樣,釣著吳梁松一會兒緊一會兒松時,一輛車忽然在她面前停下,開車的人搖下車窗,問她:“阿姨,后面追你那人是誰?要我?guī)湍銏缶瘑???p> 顏未染轉(zhuǎn)頭一看這個詢問的人,頓時愣住了——
媽呀,怎么會是衛(wèi)澤希!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下意識問,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改變聲音了,趕緊咳了兩下來掩飾。
幸好周邊嘈雜,衛(wèi)澤希沒有察覺,只說:“我看后面那人似乎不懷好意,你又好像走不動了?!?p> 這一刻顏未染簡直淚流滿面——誰能想到,這個被稱為暴君的衛(wèi)少,!
才說了兩句話,后面的吳梁已經(jīng)越追越近了。顏未染覺得自己支撐不住雙腳了,一咬牙一狠心,她拉開車門就鉆了進去。
“阿姨,你去哪兒?”衛(wèi)澤希邊開邊說,“我這車子剛剛撞壞了車燈,不能開太快,你將就些。”
顏未染壓低嗓音,學(xué)著徐阿姨的沙啞聲音用上海話說:“謝謝小伙子啦,我要去機場,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可以伐?”
“行,沒問題?!?p> 晚間八點左右的道路,本來就擁堵緩慢,衛(wèi)澤希顧忌車燈,這下就更慢了。顏未染從倒車鏡中看后面的吳梁。他本來看見她上了車子,已經(jīng)放棄要走了,但見車子開得這么緩慢,大概心里又升起一股火,加快腳步就追了上來。
于是這回輪到車子在路上放風(fēng)箏,線的那頭牽著吳梁。
正中下懷的顏未染還教唆他說:“小伙子,你慢慢開嘍,留心別甩脫后面的人?!?p> 衛(wèi)澤希看著前方,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阿姨,難道你是和后面那位大叔鬧別扭?老年人戀愛也講究個欲擒故縱?”
“別亂講話,那是我……我老頭子?!?p> “哦……老倆口吵架?”衛(wèi)澤希八卦地問。
“我么要去照看女兒,伊弗讓我去,個么我……我就跑出來哉?!?p> “是嗎?這樣不好吧,老倆口都相伴到現(xiàn)在了,阿姨還離家出走???”衛(wèi)澤希說話老實不中聽,“要我說呢,兒女真不算什么。我和我妹小學(xué)畢業(yè)就被爸媽趕到借宿學(xué)校去了,一年才回幾次家,我爸媽還專門挑我們回家的日子出去度假,免得打擾他們二人世界。就這么的,我和我妹都好好長大了。所以你也不必這么一心為了子女忙,在家陪陪老公不也挺好的,他不讓你去你就別去了?!?p> 說著,他再看看后面緊追不舍的吳梁,就有要停車的架勢:“阿姨,我把車停下,你和大叔好好談?wù)?,怎么樣??p> 顏未染瞥了他一眼,說:“好,儂先停下吧?!?p> 車子停下,顏未染卻并未下車,只抬手鎖好了門,靜靜等著。
吳梁追上來,猛烈拍打車窗,咒罵不以。
她緩緩地降下了一寸車窗,對著外面問:“做啥格弗讓我去囡囡那里?”
她語音平淡,換來的卻是吳梁的污爛臭罵:“冊那老菜皮給我死出來!一個子跑了去,打算起把我扔這里?今朝還就告訴儂了,我欠的那十萬塊賭債,儂是嘎子婆就得背一半,我就不離婚,看儂逃到撒格地方去!冊那娘比死出來!出來!”
饒是衛(wèi)澤希見多識廣,也被吳梁這一串臟話給聽懵了,震驚又同情地看向副駕座上的“徐阿姨”。
顏未染卻鎮(zhèn)定自若,任由他拍打著車窗,也不管他那竭力要從一寸縫隙內(nèi)擠進來的手,只問:“個么我跟儂回去,儂還打我弗啦?”
吳梁不回答,改為用力捶窗,氣喘吁吁:“系骨頭!今朝有車坐坐結(jié)棍伐?儂再勿聽喊我讓儂吃生活!”
衛(wèi)澤希在上?;炝舜蟀肽?,上海話也聽懂了七七八八,見吳梁吼著要打老婆,他當(dāng)即一按車窗按鍵,把他伸進里面的手掌重重夾住。
吳梁正慘叫著往外拔手掌,冷不防衛(wèi)澤希又一按鍵,車窗猛然降落,他頓時往后倒去,直撞在馬路牙子上。
衛(wèi)澤??匆膊豢此?,一踩油門,揚長而去。他心里暗自得意——當(dāng)初車窗沒有裝防夾手功能,還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顏未染見吳梁跌在路邊爬不起來,捏著手苦不堪言,心下十分痛快,笑著問衛(wèi)澤希:“做撒西又不勸阿拉和好啦?”
“就這還和好個毛線??!”衛(wèi)澤希義憤填膺地一拍方向盤,“我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了!欺負弱小,算什么男人!”
顏未染好想問,當(dāng)眾打陳以翎的粉絲結(jié)果被全網(wǎng)罵的人是誰?
就在她考慮著在哪里下車遮掩身份時,她忽然聽到衛(wèi)澤希自言自語:“顏未染你這個混蛋……”
她頓時一激靈,趕緊抬頭去看衛(wèi)澤希。
但他并沒有看她,只是趁著前面紅燈停下車,又拿出手機看了看。見依然沒有回音,他憤恨不已,甚至對著身旁陌生的老阿姨傾訴起來:“你說這種人可惡不可惡?給她發(fā)微信快一個小時了,居然就是不回復(fù)!我要是有她電話號碼,看我不打爆她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