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兄弟啊——”流云扇無奈搖頭嘆息,終究是將屠子都給他找麻煩的嫌棄之語壓在心底,轉(zhuǎn)而向喜公公立下軍令狀,“今日酉時之前,在下定將越王府逃跑的孩童尋回,只是——希望喜公公與戚將軍在圣上面前為他美言幾句,饒他一命?!?p> 不待喜公公冷嘲熱諷,戚將軍便鳳眼微瞇,盛氣凌人地質(zhì)問:“流云公子是在威脅喜公公與本官?”
“不敢?!绷髟粕仍掚m如此,背脊卻筆直如竹,言行舉止中毫無一絲示弱之意,立在原地與戚將軍對峙。
喜公公不動聲色地與戚將軍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神里的拒絕意味,遂欲含糊過去:“此事等流云公子確確實實將逃跑的賊人帶到咱家與戚將軍面前再行定論?!?p> 縱使當著依依的面,流云扇依然不言不語不動,定定望向喜公公與戚將軍,似是要逼迫他二人同意交換條件。
依依自是能感覺出流云扇與喜公公、戚將軍之間的暗潮涌動,可她無論是幫理不幫親,還是幫親不幫理,心里都不會舒服。
幸好,恰在此時十三發(fā)話:“喜公公,戚將軍,此事便依流云大哥所言,回宮之后我親自向父皇請罪。”
不論真心還是假意,聽罷十三這番話之后,喜公公確是急急阻止:“萬萬不可啊!哎呦——咱家的小祖宗欸,此事本就與十三殿下無關(guān),哪能讓十三殿下去陛下面前請罪?”
豈料,十三等得便是喜公公幾句不痛不癢地制止,當即接下話茬:“既然如此,便由喜公公與戚將軍陪十三一道向父皇請罪吧?!?p> “呃……哎呦……”喜公公明白自己陷入十三話語中的陷阱,一時語塞,轉(zhuǎn)頭望向戚將軍以求相助。
“在下謝過十三殿下體恤?!比欢淮补c戚將軍再說些甚么拒絕之詞,流云扇立刻緊隨十三的意思說道,旋即告辭,“十三殿下想必與喜公公、戚將軍有要事商談,在下先行告退。”
“嗨呀!這便走咧?”屠子都未料到流云扇沒喊上他,而是與守在門口的白侍衛(wèi)一道離去,趕緊放下手中酒盞,風風火火告辭,“喜公公,戚將軍,皇家的御酒俺也喝完哩,就不打擾諸位商議正事哩,俺陪流云兄破案去也?!?p> 依依眼見流云扇與屠子都一前一后離去,頓時也撇下十三、喜公公與戚將軍,向著流云扇的背影急急追去:“我也去陪流云大哥破案,酉時再見……流云大哥!等等依依呀——”
徒留屋內(nèi)面面相覷的十三、喜公公與戚將軍。
氣氛陡然一變,戚將軍一改先前依依、流云扇與屠子都在場時的沉默寡言模樣,主動品評:“喜公公方才那般作法,除卻令十五公主愈發(fā)對流云扇心疼之外,可討不到半點好處?!?p> “呸呸呸!”喜公公聞言輕啐一句,半真半假道,“咱家需要討好處嗎?咱家一腔真心都是在為陛下、為公主考慮啊!”
“十五公主尚且年幼,偶然被名滿江湖廟堂的清俊俠客救起,春心萌動也不是不能理解。”當了大半輩子太監(jiān)的喜公公,說起男女之情來似乎頭頭是道,“可惜,咱家剛剛試探流云扇,流云扇分明瞧出咱家的意思,偏仍要保住越王府的余孽?!?p> “諸如流云扇這種一心只認死理的俠客,可不適合皇宮。”喜公公頗為惋惜地搖頭輕嘆,“虧得咱家先前還欲勸流云扇考武舉奪個狀元回來,好博得公主與陛下的歡心?!?p> 戚將軍劍眉微皺:“喜公公難道怕十五公主離宮出走,追隨流云扇步入江湖?未免太過杞人憂天吧。”
聽懂喜公公擔憂之事的十三突然出言:“流云大哥對皇妹而言確是少見的青年才俊,較之世家公子亦不遜色?!?p> 十三認同流云扇的出色,但不認為依依愛慕流云扇:“然而,少年心性難定?;拭萌缃裰皇菍α髟拼蟾绺信d趣,將來皇妹是否會愛上流云大哥,誰也說不準?!?p> “若是阻撓皇妹與流云大哥交往,反而易激起她的叛逆。不若順其自然,以不變應(yīng)萬變?!笔龀鰶Q斷。
喜公公不得不收回未出口的其他顧慮,轉(zhuǎn)而想到:咱家適才已經(jīng)借由越王府余孽之事令十五公主與流云扇之間生出些許嫌隙,雖然此時未發(fā)作,但是指不準將來會發(fā)生何事,令十五公主徹底厭棄流云扇。
思及此,喜公公白面般的奸臣臉上重新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自越王府離開之后,依依、屠子都與白侍衛(wèi)跟在流云扇左右,在空蕩蕩的長街上從東逛到西,又從南回到北,似乎全然未想過找一找越王府逃跑的孩童。
依依在流云扇重新從長街東頭走向長街西頭時,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地問:“流云大哥!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從越王府逃走的小孩子藏在哪里呀?”
“如果流云大哥擔憂喜公公與戚將軍不想放過那個小孩子,依依可以向流云大哥保證,他不會出事的!畢竟父皇可是很疼我與十三皇兄的?!币酪绖裾f道,唯恐流云扇找錯小孩子或者找到小孩子時超過酉時,令喜公公與戚將軍借口生事。
熟料,流云扇聽罷依依的苦口婆心,半分焦急感也未生出,朝街邊開門做生意的酒樓走去:“依依莫急,在下心里有數(shù)?!?p> 白侍衛(wèi)與屠子都跟在流云扇身后步入酒樓。
屠子都甫一入座便招呼小二上一兩壇好酒,白侍衛(wèi)則慢悠悠地勸慰依依:“是極。公主殿下剛問完,流云兄不就入這酒樓詢問查探嗎?”
流云扇頓時愣怔,旋即失笑搖頭:“非也,非也,白兄高看在下了。在下只是因為忙忙碌碌一整晚,連早飯都未曾享用,如今已是正午卻腹內(nèi)空空,故而認為當務(wù)之急是飽食一頓?!?p> 白侍衛(wèi)被流云扇這番坦然而與他相悖的想法堵住嘴巴,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是好。屠子都亦銅鈴大眼瞪向依依,唯恐她公主脾性發(fā)作。
依依當然不是屠子都腦袋里想得刁蠻任性不講道理的公主,頗富同情心的她聞言立刻給流云扇夾起一筷子牛肉:“既然如此,流云大哥多吃些肉呀,吃飽之后我們再去找越王府逃跑的小孩子。”
許是吃過些飯菜墊肚子,流云扇心情逐漸轉(zhuǎn)好,如人皮面具般黏在他臉上的笑容誠摯不少:“其實,從越王府逃走的孩童很容易便能找到。”
“誒?!”依依、屠子都與白侍衛(wèi)未料到流云扇只是在越王城的街道上來回走走,便推斷出需要尋找的孩童下落,不由得瞠目結(jié)舌。
流云扇仿佛不覺得自己拋出的話多么令人震驚,悠哉游哉的問:“依依、白兄與屠兄弟隨在下奔走大半日,難道未懷疑過藏匿逃跑孩童的地點?”
依依順著流云扇話中之意展開聯(lián)想:“我雖然對破案感興趣,但是宮里的師父未曾教導過此類學識,若是猜錯,流云大哥莫要笑話我呀。”
流云扇欣然應(yīng)允,想知道依依腦海里古靈精怪的法子能不能蒙準藏匿孩童之地。
依依豎起一根白嫩柔軟的食指:“城西糧倉?”
流云扇搖頭否認:“無論是對越王還是對接管越王城的朝廷官員而言,糧倉都至關(guān)重要。戚將軍進入越王城的第一件事,定是率兵檢查糧倉。既然如此,熟知朝廷行事作風的越王便不會將幺子藏在糧倉里。”
依依又豎起一根白嫩纖長的中指,這回她的話語中帶些推理意味:“世人皆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越王府!”
豈料流云扇亦搖頭否認:“越王既然能預(yù)料到朝廷派兵圍剿他,自然也能預(yù)料到朝廷派來的人當中有武功絕頂?shù)拇髢?nèi)高手。若是把隱息閉氣都不會的孩童藏在越王府暗室里,定然會被大內(nèi)高手察覺。”
依依兩次猜錯,不禁失落的放下手指,蔫蔫道:“唉……流云大哥,我實在猜不出呀。”
流云扇于是將目光挪到屠子都身上,屠子都在流云扇的注視里感覺整個人仿佛無所遁形,喜、怒、哀、樂、惡事、好事如此種種皆被流云扇瞧去。
“看甚么看?!”屠子都猛地將酒碗撂在桌上,粗聲粗氣地掩飾心虛,“你若是已經(jīng)知道逃跑娃子的藏匿之地,便莫要賣甚么關(guān)子看旁人笑話!俺一介江湖草莽,可比不得你這會破案的大俠?!?p> 屠子都對流云扇莫名其妙的指摘令依依瞬間撅起櫻桃嘴,義憤填膺的替流云扇辯駁:“屠大哥怎么能如此污蔑流云大哥?流云大哥只是想讓我與屠大哥遇事動動腦筋,不要莽打莽干,哪里稱得上是笑話?!?p> 礙于依依是公主,屠子都一些罵娘的粗俗俚語未說出口,悶哼道:“哼,俺是粗人,道理說不過你們。”
流云扇眼瞅依依與屠子都互不服氣的模樣,不得不出言打斷他二人:“未能料到屠兄弟的想法,是在下之過。在下便以杯中酒向屠兄弟賠個不是。”
“至于藏匿孩童之地——”流云扇與屠子都對飲過后,算是泯去雞毛蒜皮的恩怨,繼而道,“應(yīng)是在衙門里。”
“衙門?!”白侍衛(wèi)當即起身想回衙門找人,旋即被流云扇攔下。
依依也不敢置信:“如果越王將小孩子藏在衙門里,不也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流云扇微微頷首:“雖然如此,依依卻莫要忘記,接管衙門者乃是天一閣之人。天一閣雖然歸屬于朝廷,但是某些屬于江湖的行事作風依舊不曾改變,若是偶然尋到孩童定會將其送走,救他一命?!?p> 屠子都聽罷流云扇的分析,當即擊掌贊嘆:“不錯,這才是有血有肉的好俠官!”
從流云扇口中,依依第一次得知天一閣竟然能做出擅自放跑逃犯之舉?;叵胗洃浝镆蚪L波而心力交瘁的父皇,依依心底不由得生起些許慍怒:“流云大哥,天一閣擅自放跑逃犯,分明是知法犯法,難道無人敢去告御狀嗎?”
白侍衛(wèi)未料到流云扇將天一閣一直隱藏的秘密告知依依,竟然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
流云扇答非所問:“依依是覺得諸如越王幺兒之類的無辜人該死?”
依依一時被問?。骸傲髟拼蟾纾也皇恰?p> 屠子都懶得理會流云扇與依依之間的暗潮涌動,直言直語道:“公主殿下不適合江湖里的恩怨打殺,待找到越王府逃跑的娃子之后,公主殿下盡快回宮吧?!?p> 依依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流云扇,下意識的希望流云扇說些什么。
流云扇確如依依所想那般,瞧見她茫然無措的眼神便主動開口。然而,流云扇此次道出的話卻令依依瞬間杏眼通紅:“屠兄弟說得是。依依,你不適合這個江湖?!?p> 依依頓時摔下碗筷,扭頭轉(zhuǎn)身生悶氣。
屠子都本欲說些甚么,見狀立刻住嘴,摸著腦袋看向流云扇,示意他去安慰人家小姑娘。
流云扇心里不免感到無奈:未想到依依如此憧憬江湖。也不知那般厭惡江湖中人的天子,是怎樣教出一心向往江湖自由的依依?
終歸是流云扇的一番話令依依悶悶不樂,況且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懂什么江湖規(guī)矩、朝堂博弈呢,流云扇想通這點之后便將種種思緒藏在心底,好言好語哄依依忘記此事。
至于被流云扇提起的藏匿在衙門里的越王幺兒,此時正縮在后堂墻壁的暗格里,狼吞虎咽啃饅頭。
暗格被開啟一條寸寬的縫隙,子夜傘相當不敬地坐在正對縫隙的桌案上:“妾身只給你一次機會,當真不愿隨妾身離開此地?”
男童充耳不聞,只戒備地朝暗格深處挪動些許,像是受到驚嚇卻仍要死死咬住到口干糧的狗崽。
子夜傘自然不會與一五六歲的孩童計較。她不管男童是否能聽懂其話中深意,自顧勸道:“你父王將你藏在此地,便是希望天一閣能尋到你,將你送走?!?p> “然而,誰也沒料到越王城與牽絲鎮(zhèn)事物之繁多,竟然令天一閣抽不出空閑來找你?!弊右箓爿p飄飄地透過縫隙瞥一眼暗格里的男童,“若非妾身及時尋到你,給你送來干糧,你怕不是要餓死在此?!?p> 聽到干糧,男童驀地望向子夜傘,渾身灰撲撲的男童與黝黑的暗格幾乎融為一體,唯獨一雙溜圓的琥珀色雙眼在絲縷微光的反射下愈發(fā)耀眼,如上好的瑪瑙。
子夜傘注意到男童的動靜,莞爾一笑,繼續(xù)道:“縱使天一閣饒過你,你獨自一人孑立于世,又能怎樣過活呢?”
“不若拜妾身為師,至少妾身會傳授武功與你,順道教你如何復(fù)仇?!弊右箓阊普T。
豈料,將饅頭啃得一干二凈的男童竟然拒絕道:“娘不讓我復(fù)仇,不值得——”
“我從前在王府里時常餓肚子,已經(jīng)習慣……大姐姐,我叫梁晝,日后你來找我,我會報答你的?!蔽辶鶜q的男童尚且說不連貫事,只想到一句說一句,但已能令子夜傘聽出他話里堅定的拒絕意味。
子夜傘定定注視梁晝半晌,似是被梁晝說服,忽而感慨萬千:“你有個好娘——”
話音未落,子夜傘倏爾眉心微動:“有人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