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掐又捶,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左右,阿帶才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我叫著阿帶的名字:“阿帶!阿帶!”
阿帶好像剛睡醒的樣子,真是又呆又滯,眼神濁而迷糊。
“我睡著了嗎?”阿帶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明明覺得自己在等我睡醒,現在怎么變成我等他睡醒了呢。
“你還說?你剛才像撞邪似的,叫又叫不醒,拍又拍不醒,自己說自己話,牛頭不對馬嘴,九不搭八。”我假裝生氣。
阿帶對于剛才發(fā)生的事兒,斷片了,就是說,剛才他究竟看見了什么,是什么東西把他嚇成這樣,他現在毫無知覺。
“你真的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嗎?”我問。
阿帶搖了搖腦袋,皺著眉頭,用手指在地上劃著,抬頭望一下,又回頭看看那個洞口,嘆了口氣,說:“唉呀,真想不起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p> 我試著引導他:“我吃完你的百撐粽子,就睡著了。你后來進去對面那個洞,進去之后發(fā)生了什么,見到了什么呢?”
阿帶努力回憶,還是沒有什么頭緒。
我又說:“我剛才聽到一陣風似的動靜。那股風頭特別冷,速度常快,看都看不清是什么就過去了,從你出來那個洞口,穿過這里,竄到對面那個洞口去了。還有燒焦的味道?!?p> 阿帶長大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說,會不會是。。。。。。”我想說又不敢說。
“地龍?”阿帶狐疑地看著我。
“會不會有人把地龍放出來了?”我驚恐地回望著阿帶。
阿帶倒抽一口冷氣,說:“原先以為是那些和尚故弄玄虛的。不過照你這么一說,加上我剛才的事兒太玄乎了,不得不讓人想到那就是地龍?。 ?p> 如果確切知道有地龍而又想起放出地龍的,那么必定是護法派的悟知了。我心想。
“他放出地龍,又意欲何為呢?”我自言自語,不禁說出口來。
阿帶好奇地問:“你說誰放出地龍?”
我就把廣信寺祖師派和護法派兩個門派之爭的來龍去脈,我受巫奇一族即猴族人之托尋找解藥和猴族人名冊之事,都給阿帶講了一遍,阿帶聽了一聲不吭。
安靜了半餉,阿帶微微一嘆:“看來需要西江月明珠的是你?!?p>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本來我是想等大家出了洞之后再想辦法從你身上撈解藥的。從上島到剛才,我其實都不太確定你的身份,不敢貿貿然告知你這些互相牽涉的人事。不過自從知道你原來是個木匠的兒子,而且身世還相當可憐,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壞人,告訴你也無妨了?!?p> 阿帶一改臉孔,冷冷一笑,說:“你還是太輕易信人了!我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萬一我是編故事騙你的呢?我就是壞人呢?”
我啞然失笑,說:“你都設法編故事騙我了,我還能好意思不信你?再說了,你要是壞人,那我就水來土擋,跟你拼了!”
我上下又打量阿帶一番,尋思這家伙是不是掃地僧???是不是故意隱瞞身份的高手呢?
阿帶淡淡地苦著臉說:“你別瞎猜了。我要是高手,還能讓官府那班人抓走我娘,看著她被府軍活活關死啊?”
“那可說不定!都好幾十年過去了,你要練成絕世高手,那時間夠了!”我阿帶給懟回去。
我們倆估摸著外面天色大亮,計劃盡快離開此洞。
由于我和阿帶都休息過,體力也恢復了,于是在后面匍匐前進了大概兩個多小時之后,終于到了洞口。
那洞口居然是在山谷中一個廢棄的豬圈水槽,我們把那條石頭水槽推開,從豬圈里爬出來。豬圈是用很粗的竹筒做的,建在靠山邊的位置,周圍也種滿了竹子。透過竹林往外看,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就是一座小型的農家住戶,后座的廚房伸出一個長長的煙囪。農戶正對面,是一處伸出來河畔的小山丘上,小山丘上赫然出現一座巨大壯觀的大型墓臺。農戶和大墓中間,是一條汨汨流水的小溪。
我正要打算進去那農戶家里找人,回頭看見阿帶,阿帶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一頂圓頂戴珠的帽子,從后面垂下一條辮子來。
我哈哈大笑起來,現在的阿帶,跟我剛剛認識的帶著草帽的阿帶,判若兩人。而且經過這么一打扮,阿帶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道上的”人,引得我忍俊不禁。
我正要向那戶人家走去,阿帶一把拉住我,說:“我們現在人在大湖邑,隸屬封溪府。此處各路兵馬匯集,情況復雜。見人不要亂叫,見神不要亂拜。你先不要著急,等我去打探打探。”
原來那戶人家住了四口人,臉孔曬得粗黑的男人是戶主,大叔姓朱,叫做家牧,守墓行當從朱大叔的太爺爺傳下來,已經第四代了。由于方圓十里皆知其家族世代為守墓人,平時依靠種養(yǎng)為業(yè),沒有什么來往的江湖市井朋友,所以人稱孤獨朱。熱情的大嬸自稱孤獨嫂。一長一幼的女兒和兒子,一個叫做朱明恩,一個叫做朱衛(wèi)武,女孩大約十五六歲,男孩大約十一二歲。倆小孩長得精靈通透的樣子,自打我和阿帶一進門,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倆。
“對面的墓葬的是哪位老大人?。俊蔽液闷娴貑栔齑笫?。
朱大叔招呼我們坐下,吩咐朱大嬸給我們倒茶,說:“聽聞老祖宗流傳下來,說是嘉靖年間的一位布政使,老大人叫做吳廷舉,是一位文官。由于吳大人為官清正,德高望重,朝廷追封為清惠公。吳大人本來祖籍湖廣嘉魚人,我祖先受其后人所托,便在此安家立戶,守戍清惠公大墓?!?p> 因為這座墳墓與我記憶中某地特別相似,一時間又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所以結舌了一會。喝了一杯茶,正要再了解一下當地民俗什么的,阿帶卻給了個眼神我,讓我不要再多嘴。說來很奇怪,阿帶自從出了洞口,像變了個人似的,總是疑神疑鬼特別小心,而且還管理起我來,讓我有點找不著北。
正在此時,從外面?zhèn)鱽硪魂嚧蟊懿降哪_步聲,踩得地板震天響。
原來此處位于一條叫做虎林涌的山谷中,虎林涌坐南向北延伸,深大概有數十里地,寬處一馬平川,居然有十來里,相當于一個天然大校場?;⒘钟繉儆诜庀蠛亟纭6隽嘶⒘钟客弊叽蟾盼迨锏?,就是潯江碼頭。
虎林涌。。。。。。我好像在哪里聽到過這個名字,可是就是想不起來誰說過這個地方名了。我的腦海里一下子涌現出來似真亦假的一些情景、人物、名字,好像經歷過,又好像只在夢境中,所以我竟愣住了。
阿帶趕緊推我一把,說:“外面好像有駐軍進來山谷,我們要回避一下為好。”朱大叔點點頭,把我們引到神龕底下的一個柜子里,說:“委屈兩位暫時藏身此處。以前府軍經常入屋搜索,也不動神龕?!?p> 噠噠噠噠!咚咚咚咚咚!咔咔咔咔!一陣急行兵跑步、稍息、立槍的聲音傳入耳朵,轉眼那對兵已經到了院子,又聽到一陣馬蹄踏地而來的嗒嗒嗒的聲音傳來,接著是噗通一聲,那騎馬人跳下馬來。朱大叔人已經站在院子里,聽到朱大叔朗聲說:“不知道今日蘇百夫長前來敝舍,有什么指教呢?”
“不敢當不敢當!我蘇元春自幼行軍打仗,上蒙老佛爺恩澤厚撫,下靠老百姓支持維護才有今日。還仰仗各位鄉(xiāng)親父老呢!哪里敢指教別人?”自稱蘇元春的那人,聲音洪亮,嗓門很大,說起話來像敲鼓似的悶響,說完哈哈哈那樣大笑起來。
朱大叔卻沒有跟著笑,也不請?zhí)K元春入屋,就地請?zhí)K元春有話就講,說:“蘇百夫長四處剿匪邀功,貴人事忙,位高權重。我地茶葉乃土鍋手炒,苦澀難以入口,貧民賤民所飲用,我就不請貴人飲賤茶了。蘇百夫長有什么事干交代,那就請講吧!”
蘇元春干笑幾聲,說:“不知朱大叔是否聽說番邦架勢塔拉圖拉號入侵欽州,沿潯江下蒼梧,一路向東,與珠江口番邦軍艦會師,企圖侵占兩廣?”
朱大叔搖搖頭,說:“兵將斗爭,向來有神勇的府軍擔當。我們耕田種地之人,不曉得那么多。”
蘇元春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如今番邦幾國逞強起勢,欺行霸市,普通民眾也義憤填膺。你不看廣州百姓燒了番邦十三行之離奇大火,不是百姓義氣沖天的壯舉?”
朱大叔冷冷地說:“說起這個!府軍哪年不繳十三行上萬兩黃金白銀做軍餉?百姓燒的是番鬼行,更加是燒了末世走狗敗家府軍的稅務!如此說來,倒不如說是府軍無能,靠百姓頭上功勞奪回面子,真是可笑可恥!”
蘇元春冷笑一聲:“朱大叔難道和府軍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此出言詆毀?”
朱大叔抬高嗓門,說:“清政府腐敗,導致八國亂軍入侵,對外毫無辦法,對內極力鎮(zhèn)壓,行盡搜奪民生缺德敗壞之無良作為,怒氣沖天,誰人不知?誰人不說?誰人不憤?”
蘇元春笑聲噶然而止,大大跨一步到了朱大叔跟前,呼哧!刀劍出鞘之聲赫然響起,聽到蘇元春大聲喝道:“好一個頑固不化的亂賊!府軍也是你能詆毀的!今日如不法辦抄家,我蘇元春枉為百夫長!”說完,一個箭步沖上來,就要刺向朱大叔
朱大叔一跳,退身二尺遠,也哈哈大笑起來:“是府軍還是盜賊,今日果然面目全露!”接著揚天大笑,說:“末世走狗,假借意思!你帶領手下團練四處搜羅民脂民膏,強搶糧食火炭,木材物資,充作你的軍餉糧食,這才是你的本意!”
我和阿帶再也聽不到人說話的聲音,只聽得外面百把刀劍拔出,呼呼劈向朱大叔的聲音。朱大叔吼哈幾聲,赤膊擋起來。朱大嬸這時候也怒叫一聲,隨手抄起長凳,甩向一眾府兵,聽得幾個府兵哎呀哎呀叫起來,朱大嬸接連以長凳為武器,甩得嚯嚯作響,府兵不斷哎呀呀叫著,聽到砰砰啷啷一陣倒地的聲音,可猜測朱大嬸身手不凡,一下子放到十幾個散兵。那邊朱大叔打得好似吃力,皆因蘇元春手執(zhí)一柄帶刀的長棍,棍棒大概是精鋼所造,朱大叔拿著一把彎刀,兩刀相碰,精銳鋒利的金屬嘶鳴,余音遙遙。
朱大叔雖是短刀,卻足夠靈活,一時假裝倒地爬滾,一時連軸圍轉,猛然揮刀砍馬腳,側身殺出回馬刀;蘇元春雖是長刀,刀刀直取朱大叔首項,卻不及朱大叔就地轉身、翻滾、倒地之百變靈猴之姿,還是占了下風。
蘇元春斜眼看看帶來的二三十個散兵,一個個扎好攻擊的馬步卻不敢向前,知道朱大叔夫婦功夫底子深,自己和一眾散兵根本不是對手,又考慮到今日只是前來探底,不適宜產生死傷,以防日后毫無轉身余地。
于是趁勢收住身形和大刀,退開三尺,立起大刀,鏗鏘言于朱大叔:“今日不打不相識!見識陳堂主功夫,在下有幸!他日再切磋!”說完,一跳上馬,拉起韁繩,夾起馬蹬,怏怏而去。
我和阿帶從神龕爬出來,朱大叔和朱大嬸回到廳堂上,阿帶趕緊上去作揖,輕聲叫道:陳堂主!好險!蘇元春乃是南王的宿敵,現在天國各部已清,唯剩下天地會支撐大局。今日陳堂主你行跡身份透露,此地難以立足。恐怕陳堂主你要退避他方了!
嚯!好家伙!天地會,陳堂主,阿帶和朱大叔倆人不會是拍金庸老先生的《鹿鼎記》吧?我想到這里突然忍不住笑。
阿帶和朱大叔回頭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笑起來,一臉疑惑。
我最終還是咯咯咯那樣笑了起來,說:“我知道天地會的陳近南,是著名作家金庸先生的《鹿鼎記》里邊的人物。是個英雄啊?!?p> 朱大叔也哈哈大笑起來,說:“哦?陳近南是我們的總舵主,你也認識?”轉而又問我:“敢問公子何方高足?”
我看了一眼阿帶,領會阿帶的示意:這是自己人,大可放心自報家門。
我微微作揖,學著這段時間來見過的江湖上人人慣用的手勢,向朱大叔即陳堂主抱拳,說:“在下潯州府鹿馬守義。”
朱大叔一聽,微微沉吟,問:“令尊是否人稱大司馬的鹿馬申?”
我素不知道老校史還有這個名字,正要說不知道,阿帶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讓我不要多說。我只好說:“正是家父?!?p> 剛才關于金庸老先生的鹿鼎記的梗,我差點又要笑。
見阿帶示意我回答陳堂主的問題,說:“回陳堂主,我聽過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的偉大事跡,不過沒有見過他本人,也聽說他并不在潯州,而是在江浙一帶的江南地區(qū)風生水起?!?p> 朱大叔和阿帶對視一下,露出愕然的神色,問:“你怎么知道我們總舵主的行蹤呢?”
我尷尬地說:“確切說,我不知道。只是小說里邊那樣說的。再說了,你們天地會機構嚴密,全國各地分部,一個個行蹤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往交際,只靠暗號接頭,我只是照書直說而已?!?p> 雖然朱大叔和阿帶都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但是他們對過眼神,一致認為我是個異人,異人就要小心對待,千萬不可過問質問,所以也就按下心里的各種不解,不再追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