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夕落傍晚,天色發(fā)暗,朱大叔邀請我們吃晚飯。我已經(jīng)一天一夜都沒有正經(jīng)休息過,所以趕緊答應(yīng)下來,阿帶和陳堂主是一家人,就更加不用說了。
朱大嬸下廚,朱明恩和朱衛(wèi)武兩個協(xié)助,不一會就做出來一桌子山珍美味:山豬肉炒青筍尖兒,白切走地雞,酸菜豬肚,爆炒豆苗上鋪鮮鵝腸,香煎潯江邊魚,大紅菌瘦肉湯,外加一只瓦鍋邊爐:番茄湯底,清水煮豬下水肉片。就是爐子放碳,一直燒著瓦鍋,湯開了用筷子夾著切得薄薄的豬下水或者肉片,不用放開,數(shù)一二三即熟,蘸一蘸點料即可入口。點料是用豆士和新鮮沙姜、小蔥、蒜蓉、指天椒剁碎融合而成的,點料蔥香有鮮辣,辣中有豆香,各色配料極鮮,入口香醇。
聽朱大叔說,這是封溪府最為風(fēng)味的吃食方法,叫做鱉咧鱉。一年四季都有人這么飲食。
“就是火鍋唄?”當(dāng)時已經(jīng)秋季深處,接近冬季,但我還是吃得汗淋淋的,非常過癮。
我一個人差不多就吃了半個豬肚,弄得阿帶哇哇大叫:“你看人家兩個小孩都還沒吃,你就把菜全吃光了!”。
“我要是回得去2007,我就開一間專做鱉咧鱉的飯館!”我邊吃邊跟阿帶說。
阿帶和朱大叔相視一笑,雖然聽不懂什么叫做2007,但是覺得我這個人說話好像總是不著邊際,誰也聽不懂還特別逗,也就更加把我當(dāng)做異人來看了。
朱大叔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黑黑的酒,說:“今晚喝上兩杯土蜂酒,活活血!”,朱大嬸給我們?nèi)搜b滿,又讓兩個孩子一起坐下,朱大叔夫婦坐一凳,我和朱衛(wèi)武坐一凳,阿帶自己坐一凳,朱明恩自己坐一凳,八個四方八仙桌坐滿了。
朱大叔和我們碰碗,自己喝一口,讓我和阿帶隨意。朱大叔砸砸牙花子,夾起一塊白切雞,連骨帶肉嚼著嚼著一骨碌吞下,接著又喝了一口酒。我看朱大叔喝得高興,我就問他:“朱大叔,你真是這里的守墓人???”
朱大叔想都沒想,說:“守墓人?哪里還有守墓人?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不干點實在活兒苦力工,守墓人哪里還活得了在亂軍的馬蹄下和土匪的手腳下?不過這屋子原先是有一個姓朱的人守墓的,在山谷種了很多糧食煙草茶葉,生活自得。不過自從天兵一起,后來封溪潯州又被開了埠,守墓人的糧食被府軍搶了,天兵又過來練兵,把還沒收成的莊稼也給糟蹋了。那守墓人手來只得棄了屋子,投靠對面的親戚去了。要不然,命都沒有!還守墓呢?”
我哦了一聲,心想,這長毛軍,雖然說是起來反對封建皇帝政權(quán),同時也是到處征收兵糧軍餉,到處收集民脂民膏來維護(hù)政權(quán),哪里是為了給老百姓謀生的呢?怪不得也是以為失敗告終啊。
我正在想著太平天國的宿命,朱大師這時對阿帶說:“大湖一地,目前集合了蘇元春的府軍,黃毛火船軍,東瀛機(jī)械軍等幾大勢力,不管是天兵身份還是天地會身份,我們首先都是府軍的目標(biāo)?,F(xiàn)在番邦大軍艦到達(dá)西部灣,我看蘇元春很快要出征應(yīng)戰(zhàn)番邦火船,他打仗就要征收軍糧火炭。我這里倒是屯了糧數(shù)千斤,積了火炭也有千斤,本來是要分給潯州封溪附近的各堂口做買賣盈利的,現(xiàn)在被蘇元春盯上了。但是蘇元春不通過我找到糧食,是不敢對我施殺手的。”
原來傳說中的天地會各人的生活工作,平時與我們普通人的也沒有什么兩樣的,該做生意做生意,該搬貨搬貨,該種田種田。而且,天地會成員來源非常復(fù)雜,目前在潯州、封溪隔江對望的兩府中,上至商賈大戶,下至市井街坊,都不乏天地會的人。此外,官府也知道天地會成員比比皆是,就像知道了陳六乃天地會堂口一樣,為什么不公開緝拿追捕呢?其實剛開始清政府國庫還有點白銀黃金的時候,大概百多年前也就是乾隆朝的時候,那時候乾隆爺委派各省巡撫大力打擊天地會,發(fā)號施令強(qiáng)行解散這個民間組織。但由于朝廷慢慢自滿自足,對自己內(nèi)部問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干脆閉起門來,既也不打聽也不關(guān)注外界發(fā)展,就造成了后來原來自己已經(jīng)落后了都不知道的局面。直到英國的貿(mào)易商要求清朝廷打開貿(mào)易大門,把中國變成他們的鴉片市場。清朝當(dāng)然不愿意,后來英國人來硬的,這才派出林則徐上陣抗擊,在廣東珠江口的虎門把英國人的鴉片給燒了。就是這場銷煙,使得英國發(fā)動戰(zhàn)爭,而清政府也被逼硬著頭皮迎接這場仗。
這么一打,英國人贏了,清政府輸了,輸了就得給人按著腦袋,給割地賠錢啊。割了多少地,賠了多少錢,咱們具體也說不上,反正清政府就更窮了。窮得國庫虛空,兵糧不足,所以征收百姓的雜稅也更多了。像今天這位百夫長,也是新晉上來的,剛剛在封溪扎下營地,招兵買馬是上面的命令,征收糧草卻全部靠自己手段:先禮后兵,百姓不給還搶不到?不過此時外面風(fēng)聲緊傳:日前英國、美國、東瀛三國大貨船開到了封溪,潯州,表面上是從事貿(mào)易,實際是占據(jù)兩府海關(guān),搶奪貿(mào)易利益。另有法國軍艦,西從越南向東,東從珠江口西進(jìn),兩面包抄,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傳來傳去,這百夫長也要帶軍打仗。
“反正原先還有錢請兵將來緝捕,后來滿族人給不起軍餉,下面的散兵游勇本來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見多不怪,所以后來就懶得動了。只要不是公然發(fā)動對府軍的挑撥,下邊的人也都睜一眼閉一眼,收點茶錢,循例問問了事。”陳堂主原來也是出身于手藝人世家,還讀過幾年書,通曉文墨,懂局勢,交代得頭頭是道。
阿帶也插嘴進(jìn)來:“說好十五過三日會一會,今日正是,為什么還不見這班穿天猴,過江泥鰍的呢?”
陳堂主爽朗地大笑起來,和阿帶又碰了一碗,說:“這班過水牛,收完工,恐怕怎么也要過一過十里花舫,聞過桃花香才過來一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