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林中將明未明,放眼望去盡是累累墳冢,樹梢鳥兒展翅鳴叫,生與死于此處融為一體,竟是說不出的和諧。公孫羽歇了半晌,天際漸漸亮了起來,只見東邊露出一片紅霞,染紅了天際,驀然一縷金光劃破天幕,越來越亮,越來越大,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得四野一片明亮。
公孫羽轉(zhuǎn)頭去瞧那名女子,見她仍是昏迷不醒,白皙的臉龐上還帶著驚恐之意,胸膛微微起伏,越發(fā)顯得楚楚可憐,便雙手撐地,站了起來,雙臂雖然仍是十分疼痛,但身上卻已恢復(fù)了幾分力氣,便一咬牙,俯身抱起女子,徑朝大路走去。
他走出林子,見那幾匹馬仍然系在樹上,都在低頭吃草,也不去管它,大路已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見他破衣爛衫,渾身血污,抱著一個女子,都投來驚疑之色。
公孫羽咬牙慢慢的走著,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吆喝和車輪輾地之聲,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名老農(nóng)趕著一架老牛車,嘴里嗬嗬連聲,那頭老牛晃動頭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來。公孫羽連忙站在路中央,喊道:“老丈留步?!?p> 老農(nóng)老眼昏花,牛車直趕到他面前才瞧見有人,忙喊了一聲,把手中繩子一拉,老牛的蹄子在地上刨了幾刨,才停下車來。那老農(nóng)便埋怨道:“你這小哥好不曉事,你沒看見我的牛車嗎?要是撞了你,你豈不是要去告官?”公孫羽忙道:“老丈,因我身上有傷,同伴又昏迷不醒,實在是走不動了,才想要煩勞老丈的牛車載我一程?!?p> 老農(nóng)搖頭道:“我的牛車是要去拉田里的東西,又不是載人的。你要坐車,應(yīng)當(dāng)去坐馬車才對?!彼职蜒郾牬罅诵?,仔細(xì)瞧了瞧,驚道:“小哥,怎么這個模樣?你懷中抱的可還是活人?”便慌忙跳下車來。
公孫羽便道:“我們兩人遭遇了強(qiáng)盜,身受重傷,不得已才要麻煩老丈。”老農(nóng)忙道:“要得,要得!我剛才沒有看清,你們快快上車,快快上車!”公孫羽奮力將那名女子放上車去,隨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牛車十分狹窄,公孫羽只好依舊讓那女子躺在腿上,那老農(nóng)見車上已沒有地方,便徑直爬上牛背,鞭子一甩,口里呼喝一聲,那老牛便邁蹄而行,雖然十分緩慢,終究比他抱人而行要好得多了。
老農(nóng)在牛背上問道:“小哥,你們是要去衙門里去告官么?”公孫羽道:“我們?nèi)缃裆硎苤貍?,須得先找個大夫,將傷養(yǎng)好了,才能去告官。老丈,不知這里可有有名的大夫么?我,我這妹子受傷甚重,要趕快醫(yī)治?!蹦抢限r(nóng)道:“我們這里倒真的有一個有名的大夫,聽說當(dāng)年乃是在東京醫(yī)館里當(dāng)過大夫的,姓喻,如今年老回鄉(xiāng),便在縣里開了家醫(yī)館,這方圓幾百里,個個都曉得他的大名嘞?!?p> 公孫羽心中一喜,他原本以為這鄉(xiāng)野之間,未必有什么好的大夫,但眼見這女子受傷沉重,死馬也只得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但聽這老農(nóng)所言,倒似乎有個十分了得的大夫,他便道:“既然如此,還得勞煩老丈,將我們送到喻大夫的門前,我們定當(dāng)重謝?!蹦抢限r(nóng)哈哈一笑,道:“小哥說什么話來,哪個出門又將家?guī)г谏砩蟻??我們雖然是鄉(xiāng)野里的人,卻也曉得出門的難處,你既然遇了難,我自然要將你送去醫(yī)館,什么謝不謝的,再也休提?!北惆蜒プ釉谀抢吓I砩陷p輕抽了一抽,喝道:“快些走吧。”老牛蹄聲得得,果然走得快些了。
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已進(jìn)入市集之中,老農(nóng)駕車轉(zhuǎn)了兩個彎,來到一條街巷之旁,便下了牛,道:“小哥,那喻大夫的醫(yī)館,便在這巷子里了,牛車進(jìn)不去,你們自己去吧?!惫珜O羽忙跳下車來,拱手道:“多謝老丈了!”便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來,雙手奉上,道:“老丈,這些許銀子還請收下?!崩限r(nóng)慌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這老牛走了幾步路,又值得什么,你還是將這銀子留下,治病要緊嘞?!?p> 公孫羽見這老農(nóng)淳樸,心中感激,又見他堅決不收銀子,也只好將那名女子抱起,再三致謝,那老農(nóng)見他們已到了地頭,便把鞭子一甩,坐上牛車,轉(zhuǎn)身去了。公孫羽在巷口瞧著牛車緩緩離去,便抱著那女子朝巷子里走去。
走了數(shù)十步,便見巷邊一個簾子挑出,乃是“妙手回春喻”五個大字,那間門房之上,掛著一個牌匾,是“回春堂”三字,門卻是開的,公孫羽徑直走進(jìn)去,只見院中已經(jīng)站了十來個人,依次等侯,內(nèi)堂之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不過外感風(fēng)寒,取麻黃、桂枝、杏仁、炙甘草,以水煎服,每日一劑,不過三五天便好了,并無大礙?!逼讨螅阌致牭靡粋€童子聲音道:“下一位請上前來。”
公孫羽哪里還能等,便從眾人身畔穿過,徑來到內(nèi)堂,只見一人坐在堂前,麻衣葛巾,頭發(fā)胡子都是花白的,一名童子約摸十來歲,站在他的身旁。他忙上前一步,道:“大夫,我這妹子病重,還請大夫先治!”
童子喝道:“你這人好莽撞,還沒有喊你,你怎么就跑到前面來了?”那喻大夫抬頭一望,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道:“南星,快帶這位公子到后堂去!”便對門前站著的眾人拱手道:“這位病人傷得甚重,我得要先去瞧去,各位請回,明天再來吧?!北娙穗m然不愿意,但見到公孫羽一身血污,那名女子生死不知,也知道厲害,便紛紛散去了。
公孫羽隨著童子來到后堂,將女子放在榻上,自己站于一旁,喻大夫瞧了他幾眼,坐到椅子上,將手指搭在女子的腕間,閉目把脈,過了一會,才睜開眼來,道:“這位姑娘脈止而不能自還,歇止甚長,脈象是為代脈!主病臟氣衰微,應(yīng)疼痛、驚恐、跌打損傷之癥。公子,你的妹子受了極重的外傷,又受了驚嚇。”公孫羽驚道:“還請大夫施展妙手,無論如何得救她的性命!”
喻大夫拈須笑道:“公子不要慌張,她病情雖重,但你既然已經(jīng)將她送到我這里來了,我便能救她的性命!”公孫羽心中頓時一松,拱手道:“多謝大夫,只要治得好我妹子的病,不管多少銀子我也愿意出?!庇鞔蠓驌u手道:“醫(yī)者父母心,我會盡心竭力醫(yī)治好你的妹子?!北闾峁P開了張方子,要那藥童南星自去煎藥。
寫完藥方,喻大夫?qū)珜O羽道:“這位公子,你妹子的傷勢雖重,終究能治,只是我看公子你的病卻是難醫(yī)!”
公孫羽一驚,道:“大夫何出此言?我雖然身上受傷,卻都只是些皮外傷,過得幾日,便會好了。”喻大夫搖頭道:“剛才我見你們進(jìn)來之時,便已仔細(xì)望了你們二人,你的妹子并沒有性命之憂,反倒是你身上卻盡是死氣!”公孫羽悚然而驚,他在那墓穴中幾經(jīng)奇詭、數(shù)歷生死,雖然被尸體抓傷數(shù)處,當(dāng)時痛癢難當(dāng),此時卻已經(jīng)好了一些,他只道是那冰蟬起了奇效,因此不再放在心上,此刻聽到這大夫之言,才知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喻大夫道:“你先坐下,我來替你把把脈?!惫珜O羽依言坐在椅上,將手臂放好,喻大夫?qū)⒍复钤谒笸笊?,沉吟良久,才長嘆了口氣,又站起身來,在房內(nèi)踱了數(shù)步,過得片刻,又重重嘆了口氣,道:“公子,我先替你將傷處洗凈上藥?!?p> 公孫羽問道:“大夫,剛才你替我把脈,脈象如何?”喻大夫望著他,道:“你的脈象似有若無,斷絕難續(xù),死氣充盈,是為死脈!公子,我不知道你被什么東西所傷,竟染上如此深重的死氣,我也不能醫(yī)治!公子可能將遭遇告訴我么?”公孫羽心中一沉,也沉吟了半晌,道:“大夫慧眼如炬,想必也是高人,我也不瞞你,我的確是在一處大墓之中,遇到了一具行尸,被它抓傷了,我妹子也是被它撞得迷不醒,后來費盡周折才逃了出來。我知道這事說來駭人聽聞,不知道大夫信也不信?”
喻大夫長嘆道:“世上之大,無奇不有,我如何不信!我年輕時在四方游歷,也曾遇到過幾件奇詭之事,要不是被一位前輩所救,恐怕也早已經(jīng)死了。”說罷,雙眼望向窗外,眼中滿是向往崇敬之色,又道:“當(dāng)年我不過跟隨那位前輩兩個月,得他指點了醫(yī)術(shù),后來便在東京掙出名醫(yī)的名頭,哎,那位前輩,當(dāng)真學(xué)究天人,有神鬼莫測之機(jī)?!?p> 他回頭瞧了一眼公孫羽,嘆道:“公子,當(dāng)天我曾答應(yīng)過那位前輩,一生竭盡所學(xué)治病救人,因此你不必?fù)?dān)心你的妹子,但你中的尸毒十分厲害,卻不是我能解的了,但我剛才替你把脈之時,察覺尸毒雖然深入你的體內(nèi),但你體內(nèi)卻另有一股生氣相抗,所以你還不覺得有大礙,如果是尋常人,現(xiàn)在便已尸毒發(fā)作而亡了,但那股生氣終究沒有死氣勢大,我看不過一月之間,你便要被那尸毒侵蝕,到時便有性命之憂。我雖然可以用鬼門十三針替你暫時壓制尸氣,不致尸毒立馬攻心,但也不過可以延長一個月時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