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茍同,同樣懶得反駁,我與她根本就是雞同鴨講。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左右他人的思維,也不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diǎn)批判別人。但是,人有原則,世有秩序,罔顧人命,必遭懲戒。
我取下腰后的匕首,反握在手:“伊人,同我去府衙吧,我不想對你動武。”
孰料,對方回應(yīng)了一句揶揄:“于妹妹,你忘記自己剛才的反應(yīng)了?”
說罷,她舉起手中銅鈴,輕輕晃了晃,隨之而來是我的頭疼欲裂。
“你說的對,我一直在演戲,幾乎不信任何人。所以早從一開始,我便對你埋了一只蠱,至于它什么時候鉆入腦子得問你自己了。我猜……一定與那位君少俠有關(guān)吧?”
她曾說,這種蠱在被至親或至愛之人所傷、最痛心最無助時便會乘虛而入,原來……自己有這么喜歡君無塵嗎?
然而,她放下了銅鈴:“只要你守口如瓶,我還可以讓多活幾個月。”
“不可能!你害了那么多人,他們需要一個真相?!?p> “即使你將我交出去又有什么用?對于他們而言,一個本就拋棄的‘賤’命換了一大筆銀子,多好的買賣。人們只想知道自己希望知道的結(jié)果,我已經(jīng)給了他們最好的交待。你信不信?就算他們知道真相也不會制裁我?!?p> 我一時語塞。她說的沒錯,當(dāng)時,她補(bǔ)償給那些家屬銀兩時,他們眼冒金光,瞬間就把自家孩子的命案拋之腦后。
有銀子真好啊,甚至可以收買人命。
石臺上不人不鬼的葉宸痛苦地扭動,身軀正被蠱蟲吞噬,四十九天,真是煉獄般的折磨。
她轉(zhuǎn)身欲走,我大嚷著:
“伊人,殺人煉蠱,你以為你在救葉清嗎?讓他被一只蟲子控制,那不是在救他,而是謀殺!”
她僅頓了下步子,繼續(xù)走下鐵橋,沒有問話。
“伊人……葉伊人!”
眼見著她便要離開密室,我沖上去想攔住她,她一回身高舉晃動著銅鈴,嘴里理是不知念著什么。
劇烈的疼痛與巨大的耳鳴聲交織在一起,我一個踉蹌跌坐在地,抱著頭痛苦嘶喊,一聲聲仿佛要撕碎身體。
手中的匕首更是不受控地舉起,刀刃對準(zhǔn)自己的心口,猛地扎了進(jìn)去……
也許是動了惻隱之心,她搖鈴的手頓了頓。我趁機(jī)在匕首在刺進(jìn)心口的剎那,偏了幾寸,卻也扎進(jìn)了胸口。
頓時,鮮紅四溢,血濺當(dāng)場。
趁她愣神,我拔刀飛了出去,擊中她舉鈴的手,身子緊隨其后沖了上去。
卻在此時,一抹青色如龍卷風(fēng)般襲過來,顯現(xiàn)出一個人影,一掃袖再探出一掌將我擊飛。
那一掌不偏不移,打在我剛被捅了一刀的患處,雪上加霜。
我還未爬起身,數(shù)支孔雀翎直射而來,剎那間,一枚人影抱著我滾至一邊,為我擋了幾支。
“師姐?”
木蕓蕓不顧自己的傷勢,為我重復(fù)扎了幾針,卻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的血,面露驚慌:“你傷勢太重,快走?!?p> 我拽緊她,搖搖頭,望向前方幾乎將葉伊人完全遮掩的鳳陽。
這張冷漠的臉,只有對伊人才會展露笑靨。
鳳陽揚(yáng)手捏了一只孔雀翎,就要朝我射去,被木蕓蕓大臂一揮檔在身前。
就這樣,鳳陽護(hù)伊人,師姐護(hù)我,彼此僵峙。
鳳陽冷冷開口:“讓開?!?p> 木蕓蕓緩緩站起身:“鳳陽,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你身后這個千方百計(jì)保護(hù)的女人根本不愛你,不過把你當(dāng)作利用的工具!”
“閉嘴。”
她不依不饒:“剛剛你明明全聽見了,這一切不過是個局,她笑你蠢笑你傻,這樣你還要為她賣命嗎?”
鳳陽沉默了片刻,回眸望了一眼伊人,道:“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不僅我們,連伊人都怔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利用,心甘情愿做了一枚棋子,一把稱手的工具。
為什么呢?
他沒有多言說明,而是握了握身后佳人的手,深情蜜意只在此刻流露:“回去吧,這里我來處理?!?p> 她有些恍然,半晌,輕輕應(yīng)了聲“嗯”,轉(zhuǎn)身離去。
鳳陽再正視我們,眼里只剩漠然,冷冽而強(qiáng)大的殺氣奔涌躥出,籠罩住我。
木蕓蕓將我一推,砸向一側(cè)敞開的通道密門:“快走!去找君無塵,將這一切公布于眾。”
“師姐?”
“放心,他不會要我的命?!?p> 說這話時,她的長睫顫了一顫,這是心虛,是在安慰我。
這時,鳳陽沖上前,被師姐攔下,雙方動起手來,我趁機(jī)逃走。
取一保一,才有一線生機(jī)。
一路滴血,傷口如噴涌不盡的井,血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連同生命。
離開密道,返回原地——李大夫的別院。
邊逃我邊胡亂的包扎,可這血怎么也止不住,磕磕碰碰最后一個趔趄跌坐在地。感覺到傷口撕裂般的疼痛,我顫顫威威地摸向患處,手心熱流淌過。
我不敢看,只是艱難地爬起來,準(zhǔn)備撕了衣帛包扎,忽覺身后一股妖氣襲卷飛來,一轉(zhuǎn)身,胸口再次受了一擊。
身子飛出十幾米,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嘔出一口血,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散了架,這次,是徹底爬不起來了。
夜霧籠月,我連連吐血,視線愈來愈模糊,只隱約看見一個青綠色的人形輪廓站在不遠(yuǎn)處。
“這是你自找的?!?p> 他冷冷地丟下這句,甩起袖袍衣袂,揚(yáng)長而去。
以前,我總是埋怨無塵:“我命又不如磐石,回回沖鋒陷陣遲早掛掉?!睙o塵卻笑得很開心,回我:“越是怕死,死得越快、越早?!?p> 我的確很怕死,幼時天災(zāi),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做了份刀尖口上舔日子的活。看多了生死,我越害怕,害怕化成一堆枯骨,空空蕩蕩留于世間,再被人漸漸遺忘。
所以,我拼命存銀子,想著攢夠了買個鋪?zhàn)?,做點(diǎn)小買賣,平平安安過完余生。
每每險象環(huán)生,我總是存著一份僥幸與希冀。這一次,奇跡還會出現(xiàn)嗎?
我祈盼著,然而,生命隨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流進(jìn)我的絕望谷底。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即使被人發(fā)現(xiàn),我也活不成了吧?
如此害怕死亡的我直到絕望的盡頭,竟油生出釋然?;仡櫫松降狞c(diǎn)點(diǎn)滴滴,喜怒哀樂的畫面一一浮現(xiàn)腦海,以前厭惡的灰色記憶竟也成了寶貴財(cái)富,也許不美好但足夠刻骨銘心,已經(jīng)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想,一定要帶著這些記憶去地府,在幽都好好快活。
撐地好累,我眨了眨眼皮,終是合上了眼。
卻在此時,身子被人托起,落入一個熟悉的懷中。
“小魚兒?”
我再起支起眼皮,皎月光輝被猗郁的樹冠切得支零破碎,斑斑駁駁地投射在一張熟悉的俊顏上。
“無……”我激動地想喚出他的名字,喉頭一緊,再次嘔出一口血來,染紅了他白凈的衣衫上。
還好,至少死之前能見到無塵,也算死而無憾了。想到這,我忽然覺得很感動,竟笑了起來,只是眼角分明溢出淚。
第一次,我在無塵臉上尋到了茫然無措。
“是我來晚了,別睡,我?guī)阏掖蠓??!?p> 也是第一次,我聽見他打顫的聲音。
說罷,他就要抱起我,我用最后的余力拽緊他的衣襟,搖了搖頭,張口斷斷續(xù)續(xù)喘著氣:“來不及了……師姐,她……你快去救她吧……還有,伊人……她才是……”
說著,氣力不足,又嘔出一口血來。
深夜山林,我很清楚,即使無塵輕功再高,下山尋醫(yī)已來不得了。即使尋著醫(yī),也救不活我了。
我傷的是,是心脈。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絞心的疼,能強(qiáng)撐到現(xiàn)在已實(shí)屬不易。
“別說了……”他的聲音抖得更加厲害。
我顫巍著手覆上他的臉,終于摸到了,這一次他沒有避開也沒有一手甩開,將扇子敲在我額頭上。于是,我趁火打劫捏了一捏,滿足地笑出來。
“無塵,原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啊……”笑容漸漸從我臉上消失,“我居然……很舍不得你。”
舍不得那個整日倚著大樹乘涼、看我練功又指手畫腳的身影;也舍不得沒事扇著涼風(fēng)冷嘲熱諷、關(guān)鍵時刻嚴(yán)肅沉著的“大神”;更舍不得嘴上嫌棄厭煩,實(shí)則處處護(hù)我的君無塵。
手無力地滑落,被一只大掌抓住,整個身子被攬得更緊。眼前卻只?;煦纾p目慢慢合上……
也許,我已去了冥界地府,也許,這是我死前的回光返照。眼前的黑暗被一束光漸漸照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灑滿光斑的山林。
鳥語花香,泉石縈繞,薄霧轉(zhuǎn)圜,猶如仙境。
正前方,直挺地站著一個干凈修長的身影,如玉的肌膚在晨曦下通透白皙,他側(cè)過臉,似乎在笑,撩撥著身邊的一草一木,皆被比了下去。
只可惜,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好像薄唇在笑,好像黑眸微瞇,卻是模糊的。
他走近,喚了聲:“小姑娘……”
畫面猛地一晃,似乎是“我”一跺腳,指著一只纖細(xì)的手道:“你才是小姑娘,我都這么高了?!?p> “哦,”他似乎又笑了起來,“這位姑娘,你可是住在此地之人?”
畫面再次上下抖動,是“我”敲鼓似的點(diǎn)頭。
“在下受邀參加宴席,只是……不想這里地形復(fù)雜,迷了方向。”
“宴席?”“我”恍然叫了聲,“噢,你就是堇家二公子吧?這里地形本就復(fù)雜,外人很容易迷路,我就是來接你的?!?p> “你?”
“我”輕咳兩聲,眼神閃躲:“我是玉玲瓏,這里的二當(dāng)家?!?p> “哦,原來是玉姑娘?!?p> “那你呢?你叫什么?”
他的模樣逐漸清晰,再熟悉不過的五官顯現(xiàn)出來……
他說:“堇辰,日月星辰的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