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們詐出了鳳陽。
原本,葉伊人倒也鎮(zhèn)定自若,關(guān)著莊門抵死不開。他們一隊人將折劍山莊圍得嚴嚴實實,安定縣縣令親自到場,捕頭則站在莊門前叫喚。嚷嚷著證據(jù)確鑿,逼葉伊人交出鳳陽,并一一列舉她的罪行。譬如窩藏妖孽,狼狽為奸,還捏了一堆莫須有的罪名,如果再不開門,便強行撞開,將她押走。
捕頭說了一遍又一遍,說得厭了,便要佯裝著闖門。
于是,強風(fēng)襲來,捕快被橫掃一地,鳳陽出現(xiàn),姜九歌與南宮子宗才從蔽處現(xiàn)身,與他打了起來。
我們趕到時,三人已打得如火如荼。南宮子宗揮的銀鐵鞭鏈配合著姜九歌招招致命的紅纓槍,將鳳陽逼得退無可退,勉強接招落于下風(fēng)。
即使無塵不出手,鳳陽戰(zhàn)敗是遲早的事。
鳳陽顯然也被逼急了,露了妖形,猙獰可怖,將捕塊與縣令嚇得夠嗆。
特別是縣令大人,嚇得雙腿一軟被捕頭攙扶:“快快快……快把這個妖孽給擒了,不,殺了殺了!”
他這一嗓子,倒讓自己成了鳳陽的目標。鳳陽一個飛身就要去抓他,被一道鐵鏈圈身抽回,與此同時,姜九歌一躍而起,槍桿甩了周身一圈生了力,直刺中他的胸膛。
“嘭!”
鳳陽摔下的同時撞開莊門,正好倒在一人身前。
葉伊人穿著一身絳紫錦緞拖尾長裙,雙手交疊覆于身前,姿態(tài)雍容,氣場十足。
眾人頓住。
鳳陽被那桿槍捅穿了整個身子,長發(fā)披散凌亂,已是狼狽不堪。他好幾次想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嘔出好幾口血,即將濺在一雙干凈的緞面布鞋時,被伊人收回腳,甚至后退了一步。
她的神情漠然冷血,掃視眾人,找到縣令,弓了下身:“不知縣令大人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縣令愣了半天,小聲驚嘆佳人如斯,被一旁的捕頭捅了捅身子,才道:“有、有人報官,說你伙同妖孽,屠盡閆家十三口,更是窩藏在此?!?p> 葉伊人面不改色:“可有證據(jù)?”
縣令輕咳一聲,招了招手,一個老奴湊上來,上下打量了好幾圈葉伊人,指道:“對對,是她,那個來閆府的公子就是她!只是換了裝扮,老奴當時還琢磨那公子怎么就像個女娃娃似的。”
“如何?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葉伊人卻裝作一臉無辜:“大人,民女不知所指為何?”
我不得不佩服,葉伊人裝瘋賣傻的本事無人能及。
“你……”縣令急的疊話,“你女扮男裝潛入閆府,與這妖里應(yīng)外合屠了閆府滿門……”
“大人,”葉伊人搶話,“單憑一個老眼昏花的老頭幾句胡言就要強加于我莫須有的罪名嗎?此案我早已與和州知府稟明過,是我爹唆使他人所為,如今他已逝世,做為女兒我愿如和州之案一樣,善待家屬?!?p> 鳳陽附和:“她說的不錯,這些事都是葉宸讓我做的,是我一人所為,與她無關(guān)!你們這些降妖師不就是要我的命嗎?來取便是!”
縣令為難地望向南宮子宗,攤開手心。
南宮子宗難得開口:“既然如此,葉小姐,我們處理這只妖,你沒意見吧?”
我“咦”了一聲,看向無塵,他低聲解釋:“這是閣主的命令,只降妖,不抓人。折劍山莊雖已在江湖失了威望,但葉家勢力依舊穩(wěn)固,掌握著許多江湖名門的兵器鍛造。無心閣不想再趟這渾水,所以只給了縣令一個提示,至于如何做,全憑這縣令大人的決斷。”
可是,看這縣令的模樣,顯然是個膽小怕事的。
鳳陽怒吼:“要殺便殺!哪來那么多廢話!”
“葉家大小姐,”姜九歌指著地上的人質(zhì)問,“你可想好了,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最清楚。你要是愿意昧著良心,便盡情否認?!?p> 所有人將目光聚焦在葉伊人身上,等待著她的神情變化,等待著她的回答。
可她依舊冷著一張臉,無一絲一毫的變化。
半晌,她終于開口,眼睛卻吝嗇地沒看一眼如此之近的鳳陽:“你們要打要殺請便吧,反正,我與他毫無關(guān)系?!?p> 決絕到冷酷,聲音與神情一樣冰冷,如陳年的冰川積雪,冷進了骨頭里。
我原以為,伊人對他至少心存感激。
現(xiàn)在看來,他已成了棄子,隨時可拋。
我看不清蓬頭垢面下的鳳陽是何表情,只聽見他笑了起來,笑的越來越苦澀。
他忽然長嚎一聲,竟憑著毅力爬起來,直沖向縣令。
縣令被嚇得連聲哀嚎,鳳陽的利爪在觸碰上的剎那,一柄鞭鏈圈住他的脖子,越箍越緊,最后,用力一拽,頭身分家,軀體在嘶吼聲中煙消云散。
一切發(fā)生的太迅速,反應(yīng)過來時,鳳陽已死在眾人面前,連軀體都未留下。
只有我,第一時間看向伊人。她依舊面不改色,微抬著下巴,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傲。
我很矛盾,早些與她在庭院閑聊時,她明明是在為他求情,眼里流轉(zhuǎn)著十二分的溫柔。轉(zhuǎn)眼,她冷血無情到眼都不眨,任憑鳳陽死在面前。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葉伊人?
“大人,”騷亂被那個依舊清冷的聲音打斷,“妖孽既除,恕不招待,還請回吧。”
眾人面面相覷,若不是南宮子宗攔著,姜九歌就要沖上去宰了她。無奈只好發(fā)泄性的罵了幾句,眼不見心不煩地率先走掉。
其他人熙熙攘攘相繼離開,只有我留在原地。
對視良久,她輕笑一聲:“于妹妹早日回去吧?!?p>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要離開,我終于開口叫住她:“伊人!”
她依舊背對著我,夜風(fēng)無力地吹拂著。
“何事?”
“你難道……一點都不羞愧嗎?”
“為何羞愧?”
“鳳陽他雖然是只妖,但是重情重義,甘愿做這黑暗中的刀,為你披荊斬棘,最后甚至擔下所有罪責(zé)。妖不同人,死后煙消云散,無法入輪回,這一世、這輩子沒了便沒了?!?p> 她冷哼一聲,笑得譏諷:“一個降妖師居然在憐憫一只妖?他不是被你們殺的嗎?怎么?反怪起我來了?”
“不怪你……當然不怪你,”我嘆了一口氣,即便強忍還是止不住淚如雨下,喃喃,“曾經(jīng),我遇到一位狼女,世人怕她、懼她,她寧愿背負罵名與誤解也要保護愛慕之人,諷刺的是,最后,她反而死在那個人劍下。世人說她罪有應(yīng)得,沒人在意她的內(nèi)心所想,更不在意深埋的真相。是,鳳陽是有罪,但他和狼女一樣,經(jīng)歷了太多風(fēng)雨漂泊偶得一處溫存,便將它裝滿世界,你就是他的世界。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可以觸碰他人深埋的灰色記憶,鳳陽的過往,你想聽嗎?”
她未作答,給我的依舊是一個冰冷的背影,一動不動。
“他是被族人趕出妖界的,一直遭受追殺逃難,在凡世茍延殘喘地活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地活了三百年。他經(jīng)歷的苦事太多了,你以為遇到的爾虞我詐還少嗎?若不是愛慕于你,他會不知道所有的真相?甘愿飛蛾撲火,只為留你心底一角一隅……”
“來人,”她一聲令喝打斷我的述說,“送客?!?p> 幾個強壯的護院將我拖走,我還在喋喋不休,最后一聲大嚷:“葉伊人!我會找到證據(jù),不會讓你只手遮天……”
大門漸漸合上,正中央那抹蕭瑟的背影變得越來越窄,最后只剩一個緊閉的楠絲木門。
這一次,姜九歌與南宮子宗是真的回?zé)o心閣復(fù)命,木蕓蕓就此退出無心閣,游歷江湖,據(jù)說,吾師兄仍然放不下她,追隨而去。蕓蕓師姐在臨走前告訴我,那個乞丐,也就是閆家小姐從一開始便是裝瘋賣傻,被逼問出秘籍后險些被殺,是在師姐的幫助下金蟬脫殼保了一命,只是失蹤于玉竹山林,至今音訊全無。
于是,定安縣縣令派了一隊人馬搜山,又張貼告示,尋覓此人。
搜山?jīng)]搜到閆家小姐,倒搜到兩套衣裳——屬于逃走的李大夫與藥童。從里衣到外衣的整套衣衫,與失蹤的樸氏鄰居杜阿婆一樣,遺落的衣裳下有一只死去的紅蛾,只是這蛾子比之前遇到大上四五倍,足有拳頭這樣大。
我想起葉伊人的嬤嬤曾說,這李大夫自稱來自湘良懷西,精通秘術(shù),想來這秘術(shù)便是蠱毒之術(shù)。有人用成形的血親蠱做了幾個傀儡,誘騙葉伊人,完成這一整套計劃。
鳳陽掌握的控蠱之術(shù)恐怕也是那人所教,差點將整個和州變成了煉獄。
整個事件的背后,似乎有股更可怕的力量在操控全局。
我的腦子里還被種著那只蠱,雖然很不愿意,但我還是只身找上葉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