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一日夢中,其祖父皇甫暉怒斥皇甫承順貪圖安逸,不思進取,忘記國恥家仇,十足國之奸賊、家族敗類!
此處又提及皇甫暉,此人原為五代后唐魏州軍卒,公元九百二十六年,他煽動魏州軍發(fā)動叛亂,后唐莊宗李存勖派遣李嗣源帶兵平叛,李嗣源卻在亂兵擁戴下稱帝,即后唐明宗?;矢煷撕蟊蝗蚊鼮殛愔荽淌?。
后晉建立后,皇甫暉出任密州刺史。公元九百四十七年,契丹南下,后晉滅?;矢熉什客侗寄咸?,歷任歙州刺史、神衛(wèi)都虞候,后任奉化軍節(jié)度使,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鎮(zhèn)守江州。
公元九百五十六年,后周攻掠淮南,皇甫暉被趙匡胤砍傷,兵敗被擒,后傷重而亡。
夢本虛無縹緲,但古人對此卻深信不疑。夢醒后,皇甫承順毅然離開岳州飛仙道,自此四處飄零,苦尋復(fù)仇之門。后在澶州游歷時,恰逢天煞幫打劫武財主家,天機救下武財主的一對幼子武志、武德,留在身邊為徒。
那年間,北宋王朝正與契丹上演攻防大戰(zhàn),契丹在遼宋邊境集結(jié)重兵,大有直搗黃龍、問鼎中原之勢!眼觀時局,皇甫承順決意投靠契丹,自此成為契丹皇帝耶律隆緒之謀士,為契丹侵宋獻計出力。
縱觀以上皇甫承順之身世,其祖父、父親皆因趙宋而死,對宋之仇恨無可消解,其屢次反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書歸正文。單說是年九月里一日,天機道人混入東京汴梁城,見眼前別有一番繁華氣象,高樓、矮屋一間挨著一間,茶坊、酒肆、腳店……各色商鋪鱗次櫛比,醫(yī)館、算命、修面……各行各業(yè)興盛繁榮,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真是熱鬧非凡!
天機道人久居大漠,如今徜徉宋都街頭,眼觀諸般繁華不禁心生感慨,若無國恥家仇,做一名普通百姓流連世間倒也快活!
游蕩多時不敢耽誤正事,老道快步穿過內(nèi)城,三繞兩繞奔到宮城外。偷偷圍著宮城轉(zhuǎn)了一大圈兒,卻見皇宮大內(nèi)有上萬禁軍守護,戒備極其森嚴!別說行刺了,就是想進去都十分困難,想刺殺宋帝談何容易?
無奈之下,天機重返內(nèi)城,找了一家茂林客棧落腳。
翌日,天機草草吃過朝飯,出客棧再尋可乘之機,直轉(zhuǎn)過兩條巷子,眼前來到乾豐大街。沿街朝前行走,一座宏大府邸赫然映入眼簾,紅磚砌的大墻足有兩丈多高,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上面鉚著金釘光輝閃耀,門上匾額高懸,刻著兩個黑漆大字“相府”。府門旁另立著一頂小轎,兩名轎夫矗立前后,正在等待主人乘轎。
天機瞧罷心下狐疑,這是哪座相府?難道是寇準的?又一想,不能啊,聽說寇準已遭貶,而且寇準一向窮酸,不可能有如此氣派的府邸呀!
正胡亂尋思之際,忽見那府門旁打開一扇角門,打里面走出一老吏,看年紀也在六旬開外,后頭跟了一名年輕隨從。那隨從懷抱一只黑色木箱,墜墜的,不知裝的何物。天機又定睛打量那老吏,竟覺得十分眼熟,一時想不起是誰。
恰此時,只聽那老吏對隨從說道:“可要小心著點兒,書稿是王丞相親自批改過的,萬一弄丟了,可吃罪不起!”
天機道人聞之心下一驚,聽那老吏語音猛然憶起,那不是張確的話聲嗎!忙上前呼道:“敢問那位官爺,可是張確大人嗎?”那老吏正要上轎,忽見一道士與自己說話,只應(yīng)道:“不錯,正是本官,不知道長喚我何事?”天機道人緊走兩步,來到張確近前,躬身施禮,壓低聲音道:“張叔叔,我是皇甫承順!”
張確雖年老耳朵卻不背,他揉了揉眼睛,仔細端詳眼前老道,不由得“哎呀”大叫了一聲,一把拉住天機道人胳膊,說道:“皇甫賢侄,原來是你!這……這是從哪兒來呀?”天機道人一笑,說道:“張叔叔,此地非是講話之所,我在茂林客棧落腳,咱們到那兒敘舊如何?”張確點頭稱善,又打發(fā)了隨從,隨天機奔去茂林客棧。
書中交代,張確非是一般人物,此人乃南唐最后一位狀元,文采極其出眾,被后主李煜授作文林郎、秘書省校書郎。南唐滅國后,張確仕宋,任秘書省校書郎一職,專司掌校典籍,訂正訛誤。
“澶淵之盟”后不久,奉宋真宗之命,隨宰相王欽若編修《冊府元龜》?!秲愿敗氛撸吮彼嗡拇蟛繒?,與《太平廣記》、《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合稱“宋四大書”。而《冊府元龜》規(guī)模宏大,雄居四大書之首。
是方才,張確去給王欽若送審文稿,出來時巧遇天機道人。因同為南唐故臣,遂與皇甫承順相熟。
二人回到客棧反鎖房門,一番感慨后,各將遭遇簡述一番。
兩方說完了,只聽張確一聲慨嘆,說道:“皇甫賢侄,沒想到這些年來你為故國費盡心血,若先帝在天有靈,定也會含笑九泉了!”天機道人擺手道:“張叔叔言重了,小侄費盡心機百般努力,到頭來卻是一事無成,實乃愧對祖上,愧對先帝啊!”
張確嘆道:“千萬不要這么說!所謂時也命也,這不能怪你!……啊對了,但不知賢侄此番進京有何貴干?”天機道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張叔叔,不瞞你說,我此次入京是為刺殺宋國皇帝而來!”張確聽罷嚇得一哆嗦,驚呼道:“什……什么,你要刺殺皇……”
未及說完,天機一把捂住了老頭兒嘴巴,急聲道:“噓!小心隔墻有耳!”張確放低聲音道:“賢侄,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想好啊,弄不好可……可要掉腦袋的!”天機淡然一笑,說道:“生有何歡,死有何苦?男兒一世,當以身報國!”
張確搖了搖頭,只說道:“賢侄啊,也許是我老了,多說幾句,天下事分久必合,我朝已經(jīng)滅亡三十多年了,如今大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yè),此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你又何必留戀以往,非要造反呢?”
天機道人嗤之以鼻,冷笑道:“張叔叔,看來你真的是老了,記性也變得差了,忘了先帝對你的知遇之恩,也忘了先帝是如何含恨而死的!”聽天機如此一說,張確低下了頭,一時沉默不語……
只因天機之言語,恰刺中了張確之痛處!張確中狀元時的君主是李煜,李煜乃南唐中主李璟之六子,世稱李后主,即位時南唐已淪為北宋附庸。
張確中狀元后,即授文林郎、秘書省校書郎。后世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詩文、遺跡,民間也沒有什么傳說,這可能跟國家滅亡有關(guān)。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社稷都顛覆了,國君也成了階下囚,一個新科狀元還能有什么前途呢?
然而,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張確的才學(xué)是被李煜所親自鑒定的,這一點不可置疑。李煜在政治上雖不合格,但他能詩善文,愛好音樂,亦工書畫,尤以詞名。他的詞語言明快,意境優(yōu)美,含義深刻,至今仍膾炙人口,廣為流傳!一個風流君主,一代詞宗所銓選的狀元,必定才華橫溢,這是毋庸置疑的!
開寶八年,南唐為宋所滅,李煜肉袒出降,被封為違命侯,三年后被宋太祖“賜酒”毒死,張確悲痛不已!
天機道人頓了頓,又問張確道:“張叔叔,這些年你在宋國為官,可曾稱心如意?”張確苦笑道:“有什么如不如意的,亡國之臣能保住性命,已是宋主開恩了!”說話間,眼神里透出滿足與慶幸之感!
的確,張確乃一降臣,能得宋主賞識得一烏紗,已屬十分幸運!雖說官職卑微,但至少衣食無憂,足可養(yǎng)家糊口,又豈能不感念宋主之恩?
天機道人冷笑一聲,搖頭道:“此言差矣!若非趙氏滅我國家,我等豈會寄人籬下,何來蒙恩之說?先不說我,單就叔叔而言,堂堂一國狀元之才,論才華何人能及?若我大唐不亡,恐怕早已官拜丞相了!如今降了宋國,卻只能做個小小的校書郎,難道叔叔不覺得屈辱嗎?”張確遲疑了,只自嘲道:“賢侄啊,話也不能完全這么說,所謂好漢不提當年勇,畢竟我是降臣,宋主對我心存芥蒂亦在情理之中!”
天機哼道:“降臣又如何?各保其主,無可厚非!恕我直言,難道投降宋國的降臣還少嗎,文臣武將不計其數(shù),哪個不比叔叔體面風光?”張確有些按捺不住了,慨嘆道:“唉,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畢竟一家老小都指望我過活呢,除了委曲求全,別無他途……”
見張確有了怨氣,天機道人向前湊了湊身,又說道:“求人不如求己!張叔叔,如今你翻身的機會來了,只要你肯幫我接近趙恒,我親手宰了他,契丹大軍便可乘虛而入,一舉滅宋!事成之后,遼主自不會虧待于你,到那時,保你加官進爵,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張確眼珠兒一錯,似乎有所動心,卻又顧慮道:“賢侄,不是我說喪氣話,若萬一……萬一你失敗了,該當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