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陳府。
作為唐國朝廷重臣兼皇帝李璟的心腹寵臣,樞密副使陳覺陳使相的府邸所處之地自然是城內(nèi)最佳的地段。北靠皇宮大內(nèi),西接政事院,東臨坊市,一條從大內(nèi)引出的金水河從府內(nèi)穿過,匯入秦淮河,使得陳府有了活水來營造江南水鄉(xiāng)式的庭院風(fēng)格,亭臺樓榭各具特色,小橋流水分外妖嬈。
來府門口迎接裴茳一行的,是陳覺的嫡次子陳瑜,十八九歲的年紀,臉如冠玉,彬彬有禮。一陣簡單的噓寒問暖以后,便領(lǐng)著眾人往府內(nèi)行去。陳瑜看似熱情,眼內(nèi)的疏離和傲氣卻并未完全掩去,當(dāng)陳琨等族人與他打招呼的時候,雖然口內(nèi)溫暖如春,可那稚嫩的應(yīng)對和沒多少溫度的眼神,還是漏出了一絲淡淡的鄙夷。感覺陳琨一行就是鄉(xiāng)下的窮親戚來串門,不接待不行,會讓人說閑話;接待了,覺得不值得,來了幫打秋風(fēng)的,府里又要貼錢又要貼物還落不到什么好處。
陳琨等少年歷練不足,自然察覺不出來有什么不妥,裴茳兩世為人,洪佻歷經(jīng)磨難,都是看慣人情冷暖的,又豈能不知?裴茳與洪佻對視而笑,也不在意,腳步卻慢了下來,隨意地跟在陳琨等陳氏族人之后,魯重樓自然是唯裴茳馬首是瞻,緊緊跟在他的身邊。
鐘九是知道裴茳對陳氏的重要性的,心內(nèi)隱隱不安,只是他地位低下,哪里敢在此刻說什么煞風(fēng)景的話。
就這般向府內(nèi)迤邐而行。馬上要見家主,陳琨等人心內(nèi)究竟有些忐忑,也沒什么心思看風(fēng)景。裴茳倒是頗有興致,與洪佻二人一路觀景一路品評,大嘆江南園林之心思絕倫巧奪天工。有時兩人說笑的聲音大了些,引得走在前面的陳瑜連連側(cè)目,心內(nèi)十分鄙視這兩個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
足足走了約一刻鐘,穿過四道門,兩道曲園長廊和一座石橋,方才來到陳府會客的花廳。一路行來,光遇見的仆役護院侍女之流便約有三四十人之多,這還是外院,可見整個陳府的奴仆群有多么龐大,果然一派富貴氣象。
進了花廳,終于見到了陳覺。卻見他端坐在花廳正中,長方臉型,寬眉劍目,筆挺的鼻梁,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身普通的道袍閑散的披在身上,手中一柄玉如意,未語先笑,瀟灑自如。端得是難得一見的中年美男,風(fēng)儀極佳,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陳琨等拜見家主?!标愂仙倌辏躁愮麨槭紫蜿愑X重重叩拜行禮。這是家禮,陳氏百年華族,詩禮傳家,極為注重規(guī)矩和禮節(jié)。裴茳等人不是族人,自然無須叩拜。
眾子弟行禮時,陳覺也是端坐肅容,態(tài)度十分端莊。等行禮畢,陳覺厲聲問道:“你等離家南來,一路行來可曾毀壞良田,欺壓良善?”
眾子弟齊聲道:“不曾!”
“可曾仗勢驕縱,輕慢官府?”
“不曾!”
“可曾出入花街,放蕩不拘?”
“不曾!”
“可曾強買強賣,傷及商賈?”
“不曾!”
……
陳覺一連串的詢問下來,眾子弟均肅然應(yīng)答,規(guī)矩深嚴之處,令站在一旁觀禮的裴茳肅然起敬。這陳氏能在這亂世傳承數(shù)百年不絕,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倒是洪佻在一旁隱隱露出一絲不屑的表情。裴茳只覺有異,遞過去一個詢問的表情,洪佻低聲附耳道:“花架子耳!自己持身不正,端這樣的派頭給誰看?”
“何故?”裴茳壓低聲音,細聲問道。
“去歲,陳府管家強買民田五百畝,被御史參;今年,陳覺嫡長子陳珂在細柳巷酒后縱馬,一死八傷……”
“后事如何?”裴茳皺眉再問。
“分毫不傷?!?p> 裴茳暗暗吸了一口氣。我去,這不跟后世某些官員一樣么?臺上講反腐,桌下拿回扣,嚴于律人,寬以待己。這活脫脫一個祖師爺教的,一脈相承??!
再回頭看陳覺莊嚴肅穆的神態(tài),感官瞬時便差了,猶如吞了口蒼蠅一般。
終于一整套詢問禮儀結(jié)束,陳覺臉上的表情頓時如冰雪融化,變得溫煦柔和起來。他揮手示意眾子弟起身就坐,微笑道:“你們都是我陳族才俊,所以我對你們的要求不免嚴苛一些。所幸你等均不曾犯錯,如若不然,我能饒你等,族規(guī)卻饒你們不得!都記住了?”
眾子弟齊聲道:“記住了?!?p> 陳覺“嗯”的一聲,點點頭。然后轉(zhuǎn)過身,對裴茳笑道:“早就聽二叔說起青雀事跡,心向往之。只恨金陵路遠,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總算償了我的心愿,果然風(fēng)神如玉,風(fēng)采翩翩,遠超我陳氏兒郎之上?!?p> 裴茳站起身回道:“裴茳駑馬之資,不敢當(dāng)使相如此贊譽?!?p> “什么使相不使相的?今日在座的俱是一家人,青雀怎么這般生分?若不嫌棄,喚我一聲世叔便是?!标愑X臉一黑,假意嗔道。
雖然明知陳覺虛情假意,但聽他說來,真的是有一種春風(fēng)拂面的感覺,如果不是剛才洪佻說出陳府惡事,裴茳必然會被陳覺這樣溫暖的態(tài)度圈粉。一國重臣啊,相當(dāng)于國防副部長同等職位的人這么親熱的跟你說話,別說讓你叫他叔叔,叫祖奶奶都是行的吧。
天青酒的作坊在陳氏莊園,自己的爺爺也在陳氏莊園,相當(dāng)于卵蛋被陳覺捏在手里,此時自然不能跟他鬧翻。
裴茳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恭敬道:“長者命,不敢辭。青雀謝過世叔教誨。”
“這便對了?!标愑X哈哈大笑,甚是欣喜。又問洪佻和魯重樓道:“這兩位朋友生得好生雄壯,不知是何方英雄?”
魯重樓看了一眼裴茳,見裴茳點頭,便抱拳回道:“小子魯重樓,見過陳使相。家?guī)熓菂侵械り桚R適高?!?p> “哦?可是號稱吳中大俠的海商齊適高么?對齊大俠,我可是素有耳聞,只是一直緣鏗一面,甚是可惜。有機會的話,還請令師來金陵一見?!?p> 魯重樓點頭答應(yīng)一聲,陳覺回頭看向洪佻。
以洪佻的性子,自然不會對陳覺有什么尊重的心思,只見他草草抱拳行了一禮,道:“某家洪佻。”
陳覺本是對洪佻甚感興趣,只因與眾少年相比,洪佻僅僅站在一旁,那種淵亭岳峙猛悍無儔的氣質(zhì)便如鶴立雞群,無法掩蓋。然而見洪佻甚是無禮,他便息了探究的心思。他堂堂一國之樞密副使,難道還真的要屈身俯就一個沒來歷的人么?那這唐國的官也太不值錢了。今日這般禮下于人的作態(tài)都是擺給裴茳看的,以如今天青酒坊的出貨量及斂財速度,裴茳對陳氏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況,從陳禳后來的信件來看,此子還具有深不可測的營造之學(xué),可作為陳氏立足后世之本,十分值得自己低下身段來禮遇和籠絡(luò)。
眼看著這洪姓大漢與裴茳態(tài)度親密,他自然不會為了這點不遜的態(tài)度產(chǎn)生不滿情緒。他城府極深,不過一笑而過,卻也不再理會洪佻。
陳覺轉(zhuǎn)過頭來又與裴茳云淡風(fēng)輕的聊了些一路而來的見聞,尤其是天青酒坊與燕王府之間的合作細節(jié),頗為關(guān)注。說到底,他是李璟身邊的紅人,與燕王府走的過近,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好事。待裴茳解釋清楚,陳覺也很是滿意。這件事裴茳做的確實滴水不漏,既避開了天青酒坊直接賣酒到國外,被政敵攻訐的借口,又結(jié)好了燕王,還增加了天青玉釀的銷量,一舉數(shù)得。不得不說,這少年心思之巧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只可惜,這樣的天才絕艷人物,居然不是自家的族人,可惜可惜。
洪佻是不知裴茳這些事的。當(dāng)從陳覺與裴茳的交談中隱隱猜出風(fēng)靡金陵的天青玉釀居然出自這個不起眼的少年之手,并且大部分的營銷策略都是他制定時,心中也不禁駭然。
莫非元成宗真的算對了?這少年果然異于常人?心念于此,關(guān)注裴茳之心便愈發(fā)熾熱起來。
又聊了片刻,陳覺端起茶杯。裴茳知機,便拱手告退。
陳覺笑道:“青雀見諒,今夜陛下要在御花園飲宴,世叔就不陪你了。你們先在府里安頓下來,明后日我們再好生聊聊?!?p> 裴茳笑道:“世叔乃一國重臣,當(dāng)以國事為先?!?p> 自有管事引著裴茳諸人去陳府別院安置。陳瑜看到父親十分看重裴茳,甚是不解,問道:“父親,你今日特意不去樞密院辦公事,便是為了等那窮小子說話?”
“窮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這個窮小子每年能為我們陳氏賺來幾十萬貫?”
“啊?”陳瑜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難怪父親這般看重?!?p> 陳覺哼了一聲,道:“你若能為陳氏每年賺幾十萬貫,我把你當(dāng)祖宗供起來也沒問題。”
說著,他沉吟片刻,嘆了口氣,皺眉道:“只是你二叔爺這件事只怕做的有些魯莽了。這等人物,便應(yīng)該鎖在陳氏莊園內(nèi),為我陳氏所用。這次放出來,便是龍出淺灘虎添雙翼,再想控制,便會難上加難了?!?p> PS:主角總算走出新手村,遇見了第一個小BOSS,陳覺。對于陳覺的白描,自我感覺不錯,不知各位朋友如何看待?新人碼字不易,敬請收藏和推薦,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