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琨回金陵后,將裴茳決意辭官的決定回稟陳覺,陳覺只覺得心腹之內(nèi)有一股火氣不停地往上冒。
這小子想要鬧哪樣?陪皇子讀書不好么?皇太弟李景遂年齡與皇帝相仿,只要皇帝龍體康健,所謂的皇太弟也就是個空名頭而已,誰會駕崩在前,真是很難說……如此一來,皇位終究還是要在諸位皇子中選擇繼承。
這么明白的事,以那小子的聰明勁會看不出來?只不過自命才高,不甘心在皇宮之內(nèi)默默蹉跎歲月而已……
可他也不想想,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誰會將他放到一縣一州的主官位置上去?就是皇帝點頭,中書省也會駁回來。
可惜了這一招暗棋!棋子太不聽話了。
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不識抬舉。
陳覺眼神漸漸轉(zhuǎn)冷,哼地一聲,道:“由得他去。既然他自己不珍惜,我們還能架著他么?”
過了一日,通政司將裴茳的辭官表遞上了皇帝李璟的案頭。李璟笑著看著裴茳的辭表,手指在龍案上輕輕磕著。
“聽說南昌王曾幾次延攬裴茳?”
李璟即位之后,就封了皇長子李弘冀為南昌王。
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趴伏在龍案之下,恭敬的回稟道:“據(jù)本司探子回報,一次在燕安居,南昌王宴請裴司議,裴司議大醉而回。一次在風雨山莊,南昌王宴請?zhí)珜W生趙謙、瞿田等人,恰好裴司議奉祖父去句容縣烏家莊,被南昌王招至風雨山莊會客?!?p> “也就是說,裴茳在風雨山莊會客之后,便上了這道辭官表?”李璟問道。
“正是?!?p> 李璟嘿嘿一笑,不再說話,揮手讓那人退出殿外。
“做事也太急躁了……難怪人家不肯上你這條船,還被逼的辭官,只可惜了一個少年才俊?!崩瞽Z笑著搖了搖頭,拿起案頭的御筆,輕點朱丹,在裴茳的辭官表上寫了一個“準”字。
這裴茳小小年紀,倒是個知進退的,寧愿辭官也不肯卷進皇室承繼的大事中來。不錯,不錯。
李璟放下筆,默默地想了想心事,突然開口道:“來人!”
殿外跑進來一位值守太監(jiān)垂首恭聽。
“傳中書舍人湯悅?!?p> 過了一會兒,中書舍人湯悅奉命進殿,手拿筆紙。中書舍人是皇帝侍從官,掌詔令,皇帝有旨,均由中書舍人草擬。
“詔,皇世子南昌王李弘冀,長于宮室未歷政事,不利皇室。今命其出鎮(zhèn)潤州,任潤州刺史,以研習政務為要?!?p> 中書舍人湯悅面無表情地記錄著皇帝的口詔。這皇帝的口詔經(jīng)過他的一番潤色之后,立刻成了一篇駢五驪六的正式詔書,先是頌揚了南昌王器宇宏達,是皇室后裔之表率,接著列舉了烈祖鎮(zhèn)升州、今上鎮(zhèn)金陵等舊事,說明了習政之要在于出鎮(zhèn)地方軍州的必要性,南昌王出鎮(zhèn)潤州后要學習烈祖和今上,沉下身段體察民情,努力學習政務為要。
寫完后,湯悅將詔書奉了上去。李璟拿過來看了兩眼,點了點頭,道:“可!”
說畢,拿出皇帝玉璽用了印,遞給湯悅,道:“發(fā)中書省用印,傳詔南昌王。半月之后,出鎮(zhèn)潤州?!?p> 湯悅捧著詔書退出殿外,抬頭看了看天空,烏云密布,看不見日頭。冬天到了,吹過來的風已經(jīng)頗有些冷冽的味道。兩個小太監(jiān)護衛(wèi)著湯悅往中書省行去。
潤州,居于吳中之地,治所丹陽。因為是內(nèi)州,不設為軍州,也就沒有節(jié)度使的職銜,只下設了一個團練使。南昌王出鎮(zhèn)潤州,連團練使都未能兼任。
這是一個沒有軍權的刺史職位。果然是如皇上所說的“研習政務為要”啊。
中書省收到皇帝的詔書后,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已眼皮子不由一跳,默默看了一眼湯悅,突然問道:“本官記得,皇上前些日子說要去北苑射獵,今日可曾提及這件事?”
皇帝命皇世子南昌王出鎮(zhèn)潤州,也算得上是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了,怎么馮相公竟然毫無所覺一樣,反而問起這么一件小事來?
湯悅訝然,回道:“不曾?!?p> 馮延已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那射獵之事便依舊讓北宮令照常準備罷?!?p> 口中這么說著,手里卻取了印章,在李弘冀出鎮(zhèn)潤州的詔書上輕輕蓋了個鮮紅的印章。
皇帝沒有取消北苑射獵之事,說明皇帝對南昌王出鎮(zhèn)之事早就謀劃于心,或者說早就有這個意圖。
這道讓李弘冀出鎮(zhèn)潤州的詔書還要去門下省用印。門下省掌建言封駁之權,若皇帝有“亂命”,門下省可封駁三次,三次封駁后,皇帝若是繼續(xù)堅持,才可越過門下省直接頒布詔書。然而,如今門下省主官侍中是周宗,還兼著鎮(zhèn)南軍節(jié)度使的位置,已久不到門下省試事了。佐貳官黃門侍郎可是新上位的嚴續(xù)!不折不扣的貴戚帝黨,又怎么會封駁皇帝的旨意?
也難怪皇帝生氣?;实壅呵锒κ?,又是才冊封皇太弟不久,南昌王就在那兒不甘寂寞蠢蠢欲動,這不是實實在在地打皇帝的臉么?實在是有些過于急躁了。
不過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而已,何必要這么急于求成?就此打壓一番,希望能接受這個教訓吧。有些事,欲速則不達啊。
果然,李弘冀出鎮(zhèn)的詔書在門下省通過的毫無阻礙。當夜便由一位中官攜了新鮮出爐的圣旨往南昌王府傳旨去了。
南昌王府位于東宮附近?;首邮臍q以后便要出宮別居,李弘冀在李璟還未即位為帝時,便被在先皇封為東平郡公,那時已滿十四,便搬出了東宮,在旁邊營建了一座東平郡公府。等李璟即位為帝,冊封其為南昌王,原來的東平郡公府便擴建了一番,改為南昌王府。
早在中官前來宣讀旨意之前,李弘冀便已收到了即將出鎮(zhèn)潤州的消息。正所謂,皇城之內(nèi)無密聞,這邊湯悅剛剛拿了詔書到中書用印,那邊消息便已傳遍了整個皇城。這皇城漏的就像是個篩子,風也過得雨也過得。
“臣,李弘冀接旨!叩謝皇恩?!?p> 在中官宣讀旨意之后,李弘冀目無表情地按照禮儀規(guī)制接下了中官手中的圣旨,每一個動作都符合禮儀標準,一絲不茍。中官悄悄瞄了一眼李弘冀冰冷的眼神,哪里敢多說一句廢話,忙不迭地告辭離去。
回到書房后,李弘冀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一把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推翻在地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門外婢女聽見房內(nèi)響動,匆匆推門進來察看,卻被李弘冀猛地擲過來的一個茶盞砸個正著,登時血流滿面,眼見著是要破相了。
“滾出去!”李弘冀厲聲喊道。
那婢女不敢哭叫,連地上的茶盞碎片也不敢去收拾,抱著腦袋便退出了書房。
“世子,事已至此,還是稍安勿躁為好?!睍績?nèi)還站著一人,赫然是裴茳在風雨樓內(nèi)見過的那位太學生領袖之一瞿田。
“想不到父皇居然如此厭棄我,竟要把我趕到潤州去。”李弘冀發(fā)了一通脾氣之后,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瞿田微微嘆了口氣,緩緩道:“帝王心術耳,倒也不是說皇上厭棄你?!?p> “嗯?伯信的意思是?”李弘冀的眼中燃起了希望,急切的向瞿田問道。
伯信是瞿田的字,李弘冀以字稱之,說明兩人的關系已然是極其親近了。
“世子有些事做的還是過于急躁了,讓皇上起了忌憚之心。只是忌憚,不是厭棄。我曾經(jīng)勸過世子,這兩年還是應該沉下心來讀書,不宜在外頭拋頭露臉,更不該去招攬士人。這些舉動落在皇上的眼中,就是明顯的挑釁,一個不安于位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宾奶镙p聲說道。
“奈何不早聽你的勸,如今悔之晚矣。”李弘冀長聲嘆道。
“世子,此去潤州也并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很多事做起來會方便很多,沒有在京城里這么多眼睛盯著。另一個,世子不在京城,就沒有那么礙眼了,避一避風頭也不錯?!宾奶锍烈鞯?。
聽瞿田這么一說,李弘冀才回過神來。
“伯信的意思我懂了。來日方長,暫時退一步,海闊天空?!?p> 瞿田拍手笑道:“世子明見。正是來日方長。”
“伯信可會隨我同去潤州?”李弘冀目光灼灼的盯著瞿田。
“自古以來,吳中丹陽多俊杰,學生正欲前往一見?!宾奶锩济惶?,概然道。
“伯信今日不棄本王,他日本王必不負伯信?!崩詈爰郊拥乩■奶锏碾p手,許諾道。
“世子以國士待我,我自當以死報之。”瞿田退后一步,向李弘冀深深地鞠躬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