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靜,唯竹聲沙沙,室內(nèi)一燈如豆,映照著長榻上盤腿而坐,一老一少兩道身影。沉默片刻,陳夫人望著外孫女道:“你是知道的,我身帶寒癥,不可根除?!?p> 晏長青當然知曉,正因為外祖母身帶寒癥,每每須靠浸泡溫泉祛寒。也正因為臨川書院后山谷中有大片的溫泉,否則以外祖父自由散漫的性子,何至會在宗山一呆數(shù)十年。
晏長青自小便目睹外祖母是如何飽受寒癥的折磨,于是忍不住問道:“外祖母,您的寒癥是如何得來的?”
“自娘胎中便帶來,你曾外祖母雨后進山采藥,因崖壁濕滑不慎跌入寒潭,雖很快便自潭中破水而出,無奈那是一處千百年寒氣彌漫的深潭,回來便受寒病倒了?!?p> “你曾外祖父把脈后才知曉已懷上了我,但為時已晚,雖父母悉心醫(yī)治調(diào)養(yǎng),但已傷到根本......故我于子息上頭,十分單薄......我這一生,也只生了你母親一個?!?p> “雖只得一女,但你外祖父毫無計較,對我如初,對你母親更是愛若珍寶?!闭f起獨女,陳夫人嘴邊梨渦乍現(xiàn):“故養(yǎng)得你母親無法無天,還女扮男裝,入書院就讀。”
“你母親自小便隨了你外祖父,對書籍之興趣,遠大于醫(yī)術(shù)武學。故你母親于醫(yī)術(shù)武學一道,很是平常?!标惙蛉送鈱O女,慈愛道:“而你,自你出生,我摸你骨格清奇,便知你是極難得的習武的好苗子。”
晏長青笑:“故而,我幼時甫上山,外祖母您就迫不及待的教我習內(nèi)功心法,還常常帶我入深山采藥。開始了漫長十二年折磨我的歲月。”
“我如此待你,除了你是我的親外孫女,想把我一身本事教予你,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我們古家。”陳夫人低聲道:“古家雖凋零,但古家的傳承不可丟......我雖教了你母子三人,但你母親志不在此,我亦不愿強迫于她。”
“你弟弟入門較晚,資質(zhì)亦不如你,況且他將來是要支應晏家門庭的......如今,也唯你得我一身真?zhèn)?,古家的衣缽,亦唯你可傳承?!标惙蛉撕鋈徽珕枺骸伴L青,你可愿做我古家傳承之人?”
晏長青望著外祖母,見外祖母神色認真,隱含凄楚。想著古家傳承數(shù)百年,歷經(jīng)滄海桑田,從繁盛至凋零。到如今,僅剩下外祖母一人,心中微微發(fā)酸:“外祖母,我愿意?!?p> 陳夫人聞言,遂轉(zhuǎn)身下榻,從床上的暗格里取出一用素綿裹著的物事,是一塊看不出質(zhì)地但紋理十分古樸的令牌,中間刻著一個篆體的‘古’字,陳夫人輕輕摩挲著這枚對她有特殊意義的信物。
半響,遞到晏長青面前:“此乃古家家主令牌......自今日起,我將古家衣缽交到你手上,雖無需你發(fā)揚光大,但你須答應我,古家須一代接一代傳承下去,切不可在你手中斷送!”
“是!”晏長青鄭重應諾,雙手恭敬的接過令牌。
陳夫人輕輕點頭,望著外孫女:“世人知我擅醫(yī),你自小養(yǎng)在我身邊,旁人知你習醫(yī),這倒也無妨。但如今知你習武之人,除你外祖,也只得你父母兄弟知曉,切不可再對他人言?!?p> 陳夫人肅穆的看著外孫女:“古家心法獨特,斂了內(nèi)息,任人都看不出你身懷武學,自然,你亦看不出旁人的......你需記得,我教你武學,只為自救,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暴露你所學......你可明白?”
“是!”晏長青斂容應答:“我一直謹記外祖母訓示,除非夜里練功,白日里都是斂了內(nèi)息的,從不敢有一絲疏忽?!?p> 陳夫人點了點頭,眼帶欣慰的看著外孫女,似想到什么,拉著外孫女復又坐于榻前?!贝蠹s,你已知曉是因何緣故被送到我們身邊來的吧?!?p> 晏長青輕輕點頭。
陳夫人笑:“但你又可知,你甫出生,我們下山看你......回到山上,你外祖父就對我言,觀你之面相,天庭飽滿有角,眉里藏珠,注定你這一生所走之路,與一般世家女子大是不同?!?p> “你外祖父說,待到你啟蒙之時,便要帶你山上,由我們二人親自撫養(yǎng)。期望通過我二人的悉心教導,使你身具才能,能從容應對一切,使你將來所走之路,能更順一些?!?p> 陳夫人拍拍晏長青的手:“所以,即便沒有那個緣故,我們也是要設法把你帶到山上來的。”
晏長青動了動雙腿,挪至外祖母身邊,將頭顱輕輕靠在外祖母瘦削的肩膀上:“這十幾年來,您二老為了我,真真是操碎了心了?!?p> 陳夫人拍拍外孫女的手,笑道:“傻孩子,我與你外祖父固然對你寄予厚望......焉知,不是我二人私心所至,才讓你離開父母至親,長伴我二人于山上么?!?p> 見夜色已深,祖孫二人再無二話,進入后室,簡單梳洗,換上內(nèi)袍,就此歇息。
次日清晨,祖孫二人剛梳洗完畢。
“外祖母,姐姐!”院門乍然閃出一張俊顏,正是晏長衛(wèi),頃刻間人便已跑到身前。
陳夫人輕嗔:“多大的人了,還蹦蹦跳跳,沒個定性,仔細一會你父親又要修理你了?!?p> 見外祖母抬出嚴父,晏長衛(wèi)吐吐舌頭。又傾過身子,對姐姐做了個鬼臉,引得姐姐笑聲連連。姐弟二人,一左一右挽著陳夫人,步出院子,穿過竹廊,往前院走去。
前院,竹下石桌,翁婿二人,正在喝茶,完全無懼清晨寒冷天氣。晨風中,陣陣竹子清香襲來,空氣清冽沁人,令人聞之一振。
祖孫父子三代人,相互見過禮后,一齊步入精舍。只見案桌上,已擺滿香氣四溢的各色早點。眾人分次而坐,靜靜進膳。
待得進膳畢,仆婦將餐具撤走,奉上茶水。眾人方開始把盞敘話。姐弟二人,彩衣娛親,邊說著湊趣的笑話兒,邊為長輩們續(xù)上熱茶。室內(nèi)氣氛,歡樂融洽。
一盞茶過后,陳夫人便回內(nèi)院,照例伺候她的那些寶貝藥材。晏長衛(wèi)隨父親進入書房,接受父親的功課考校。晏長青則被外祖留在精舍。
仆人皆已退下,諾大的精舍內(nèi),只得望舒先生與晏長青祖孫二人。
望舒先生坐在案前,對著外孫女招了招手。晏長青會意,步上前,在外祖父身旁坐下。
“青兒,你久未上山,外祖父可許久沒喝過你煮的茶了?!蓖嫦壬钢敢惶坠牌偷牟杈撸骸皝?,替外祖父分一回茶?!?p> “是,外祖父?!标涕L青微笑領命,挽起衣袖,先取過一旁清水凈手,繼而,又取過一側(cè)紅泥小爐燒著的熱水,雙手執(zhí)柄,緩緩注水入漆盤,清洗茶具。
接著,打開一旁的茶盒,執(zhí)銀色茶匙,在茶盞中加入兩勺茶粉,以銀盤注湯,又用茶筅攪拌。整過過程,動作舒暢優(yōu)雅,如行云流水。望舒先生含笑撫須,靜靜觀望。
未幾,晏長青端起茶盞,輕輕放到外祖父案前。望舒先生低下頭,只見純白湯色上,泛起一朵開得正盛的梅花,便贊許的點點頭,舉盞輕啜。
“不錯?!蓖嫦壬挥X唇齒生津,贊道:“你父送來的上好茶磚,再輔以這山中清泉,經(jīng)你之手,所制之茶湯,回味甘甜。甚好,甚好!”
晏長青抬頭,對外祖父甜甜而笑。再取過另一盞茶湯,輕啜一口,滿足而嘆:“外祖父,在家中,除了父親偶爾喚我到書房分茶外,平時,我可沒這好性兒分茶......還是在山上好,心無雜念,分出來的茶湯,才能算得上佳品?!?p> 望舒先生憐愛的望著寶貝外孫女:“帝都這一番熱鬧,均牽扯到晏家,沉穩(wěn)如你,也難免被周圍環(huán)境影響。此次上山,便多住一陣罷,松散松散,也好陪陪我們這兩把老骨頭。”
“是,外祖父?!标涕L青含笑點頭。一室茶香之中,祖孫二人悠閑品茶敘話,如往常一般。
午飯后,晏鳴便向二老告辭。姐弟倆將父親送至山口,目送父親下山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