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孤舉國召發(fā)了征雄令,以高官厚祿加以懸賞,只為求一位能率我云河強軍凱旋而歸的猛將。你們猜猜,結(jié)果如何?”
殿下百官伏首于地,無一人敢答。
男人的呼吸聲越發(fā)粗重。
他猛地將身旁御女手中所持的茶盞一把奪過,砸向了大臣。陶瓷碎裂的聲音越發(fā)拉緊了所有人的心弦,滾燙的茶水冒著白色的霧蒸騰而散,殿內(nèi)一片死寂。
“你們是想亡國?!”
重啟趙冷眼看著一個個將腦袋埋得恨不得打個洞鉆進去的朝臣們,怒極反笑,問:“怎么,看不上高官厚祿,想要孤這王位不成?”
“臣等不敢,請王上息怒——”殿下百官連忙齊聲高呼,腦袋們卻低得更深了。
“息你祖宗!”重啟趙拍桌而起,隨手抓了幾本奏折就往群臣頭上擲去,破口大罵道:“祖上幾千年的安生日子就養(yǎng)出了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
這時,吏部大人挪著身子爬了出來,高舉著笏板,呼道:“稟報王上,臣有本奏!”
眾臣皆驚,紛紛抬起了腦袋。
“近來時有將士向卑臣反映,宰相宋榮結(jié)黨營私,克扣軍餉,前線的士兵們只能啃木食草為生。吃不飽穿不暖,這仗打不起來啊王上!若此事當(dāng)真,無人愿率軍征戰(zhàn)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劉懿德渾厚的聲音在大殿里擲地有聲,百官開始交頭接耳,一時大殿里熱鬧非凡。宰相宋榮此時卻神色自若,眼皮都不曾抬過一下,嘴角似有似無的上揚著,盡顯輕蔑。
群臣嚷嚷了半天,重啟趙卻一言未發(fā)。劉懿德勝券在握的神情開始僵硬起來,他用探詢的眼神看向重啟趙,卻發(fā)現(xiàn)王上竟然在朝著他笑。立于云河王身后的女宮長皺了皺眉頭,看著劉懿德輕輕搖了搖頭。
殿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重歸死寂。
“劉懿德,吏部的事情你管好了?”那身披繡金龍紋白錦長袍頭戴瑯軒冠的男人緩步踱了下來,低聲關(guān)切道。
劉懿德瞪著鼠眼呆愣地看著他,額上起了一層冷汗。
宋榮卻突然站了出來,屈身替劉懿德謝罪,道:“王上息怒。近來戰(zhàn)事繁多,劉大人心系百姓,事事親為,累出了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故而一時糊涂。”
“哼,宋奸爺,孤看你還是先抱緊自己的烏紗帽罷!”云河王橫了一眼宋榮,拂袖而去。
待太監(jiān)呼了退朝后,大殿內(nèi)動魄驚心的恐怖氣氛才稍微緩和過來。百官們出殿的時候都唉聲嘆氣的扭著發(fā)酸的脖頸,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神情大同小異。
唯有劉懿德還面如死灰的跪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宋榮經(jīng)過他身旁時,笑著扔給他一本奏折,還不忘嘖嘖兩聲膈應(yīng)他一番,大步而去。
劉懿德顫抖著手將那冊子撿了起來,只翻開瞧了一眼,頓時老淚縱橫。
一月前,劉懿德托付女宮長南翎親自將這密奏交付王上手中,王上遲遲沒有批復(fù)。一個月后的今天,這本耗費他數(shù)年心血,不知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苦心搜尋出宋榮徇私枉法三十一條鐵證的密奏,竟是由宋榮丟還給他的。
云河連連戰(zhàn)敗,蠻涯大軍即將攻入肆水城。
倘若肆水一破,蠻涯便如一發(fā)直擊云河心臟的冷箭,長驅(qū)直入一舉就可拿下云河王都秦環(huán)。到時,便是覆國亡朝的悲慘下場。半月來,武將們接連稱病辭官,有的甚至妻兒子女也不顧連夜收拾包袱跑了。
南翎負手立于流芳齋外,面色沉重。
已至深夜,殿內(nèi)仍燭火搖曳,不時傳來一聲嘆息。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南翎握緊了劍柄,眼神銳利如同鷹隼。隨著聲音的接近,來人漸漸在黑夜里顯露了出來,原是半月前被王上禁了足的劉懿德。
看著他身后幾個身姿魁梧的黑衣人以及一輛蒙著布的囚車,南翎厲聲問道:“劉懿德,你這是作甚?”
“噓!”劉懿德忙朝她打了手勢,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壓聲道:“姑奶奶,你小聲點!王上要的人我找到了,你且快快領(lǐng)我去見王上!”
“王上要的人?”南翎狐疑的看了一眼囚車,“休得誆我,且讓我看看?!?p> “哎喲,看看看!你快些,莫把他吵醒了。”劉懿德萬分無奈,只得讓那些黑衣人給南翎讓開路來。
南翎掀開黑布的一角提著燈籠往里頭照了照,質(zhì)疑道:“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郎……”話未說完,她便看到了那昏睡著的少年后頸處插著的那支散著幽藍色詭異光芒的短箭。
這竟是傳聞中誅神的幽冥箭。
南翎咽了咽干啞的喉嚨,放下黑布時的手止不住得顫抖。
肥頭大耳的劉懿德嘿嘿一笑,“怎么樣,宮長大人,貨真價實吧?”
翌日,本來于被罷黜無異的吏部大人劉懿德一夜間咸魚翻身,受賞黃金千兩,珍寶無數(shù),加爵三等。
宋榮看著劉懿德滿面春風(fēng)大步流星的踏進大殿時,那張猴子般的瘦臉氣的直發(fā)黑。平日里與他交好的大臣們見風(fēng)使舵,紛紛恬著臉觍著臉皮朝劉懿德迎去,說些恭祝劉大人官運亨通、名留青史之類的混話。
請纓率軍駐守要地肆水城的,竟然是個穿著樸素帶著頂帷帽的無名小卒。
“豎子放肆!面見王上,還不快摘了你那斗笠?”兵部侍郎偷瞧了一眼宋榮的臉色,對那小卒喝道。
那人置若罔聞,帷紗擋著他的臉,看不清是何神情。
兵部侍郎見其他朝臣皆眼觀鼻鼻觀心,就連宋榮似乎也白了他一眼,只得灰溜溜的又退了下去。一旁的劉懿德見了他這吃軟怕硬的滑稽姿態(tài),竟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卿等若異議,唐寒棲便為駐守肆水的統(tǒng)帥?!敝貑②w冷督一眼小人得志的劉懿德,目光投向宋榮。
這時,宋榮不出所料的站了出來。
“啟稟王上,肆水一戰(zhàn)關(guān)乎我云河萬年征程之興亡,不可不慎重!行兵布陣自古以來便是門龐雜的大學(xué)問,統(tǒng)帥更要有勇有謀,講究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此人不過是個村夫俗子,臣以為不妥?!?p> 劉懿德笑了幾聲,撓撓肥臉,問:“宰相大人,您既然這么明白,不如這統(tǒng)帥你來做罷?”
“吏部大人說的這叫什么話。卑臣乃文官,為國策憂心才是臣的本分?!彼螛s冷哼一聲,翻他一個白眼,與劉懿德爭鋒相對。
云河王長袖一拂,惱道:“有完沒完?若這般愛吵,不如早日罷了你們的官放你們回山里吵吧?!彼麧M臉不耐的揉了揉額角,又說:“愛卿,現(xiàn)在的情況孤想你也清楚得很?!?p> 宋榮忙屈身稱是,道:“臣糊涂,望王上恕罪。臣對云河對百姓一片赤子之心,蒼天可鑒!臣對此人實在難以信任,封帥之前,臣想問他幾個問題,以安百官憂國憂民之心。”
“大人請問?!必撌至⒂谝粋?cè)沉默良久的唐寒棲微微躬身,聽聲音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子。
宋榮朝他略略行禮,問:“敢問閣下,肆水城貧瘠苦困,地形險峻陡峭,軍糧難以供應(yīng),你當(dāng)如何?”
“我軍沒有,敵軍應(yīng)該不少?!?p> 那少年答得狂妄,殿下議論聲復(fù)起。宋榮哂笑兩聲,看著劉懿德連連搖頭,又問:“閣下為何而戰(zhàn)?”
“高官厚祿?!?p> 宋榮一時無語,他看著唐寒棲,只覺面紗背后的那雙眼睛鋒芒畢露。這樣的人,要么就是瘋了,要么他要的恐怕遠不止高官俸祿……
宋榮又問:“倘若此戰(zhàn)因閣下而敗,閣下可是千古罪人?!?p> “如若肆水城失守,鄙人挫骨揚灰來謝罪?!碧坪畻p笑出聲,仿佛在說一個笑話。他道:“倘若此戰(zhàn)因鄙人而勝,宰相大人又如何謝今日冒犯之罪?”
“閣下當(dāng)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彼螛s怪笑著。
“大人如何知道鄙人是牛犢還是虎?”
“閣下似乎胸有成竹,我便預(yù)先恭祝閣下早日凱旋而歸?!彼螛s目光復(fù)雜的看了一眼唐寒棲,對重啟趙說:“啟稟王上,臣問完了?!?p> 重啟趙趕鴨子般地連連擺手,“那此事便說定了?!?p> 退朝時,殿外烏云密布,時有雷聲轟鳴。
幾位大臣見方才將平時舌燦蓮花的宰相道得啞口無言的少年郎未帶傘具,連忙殷勤的將自己的傘送上去,更有甚者直截了當(dāng)?shù)么蚵犓欠褚延谢榕洹?p> 宋榮見那少年談笑自若的樣子,兩條疏眉擰得像條麻繩。
劉懿德笑嘻嘻的迎過來,拍拍宋榮的肩膀,低聲道:“大人,長江后浪推前浪,人可得服老。”
“彼此彼此。”宋榮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身后傳來劉懿德猖狂的笑聲,難聽得像只要死不活的老烏鴉。
半卷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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