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如清水一般寡淡,直到有一天我在悠長的宮墻邊遇到一個人。
我挽著胳膊挎著一桶水從墻邊慢慢地走著,并不是我想將水提這么高,而是我的手指自那次斷掉之后便再不能拿起一些重的東西。就連一些太小的東西,我現(xiàn)在也是拿不住的,因為手指不能自如的合在一起。
轉過墻角就和一個人撞在一起,水撒了我一身,但是她身邊還帶了侍女,想來應該是宮里的貴人美人之類的,便慌忙行禮請罪。
那人并沒有什么反應,倒是身邊的丫頭很是厲害,將我罵的狗血噴頭。我低著頭連連認錯,那人卻叫我抬起頭來,我順從的一抬頭看著她,我們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詫異和驚奇。
就連一邊叫嚷的丫頭也閉著嘴巴,眼珠子來來回回的在我們兩人之間打轉。
他們什么時候走的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只是久久的跪在地上,晚風拂面,臉上一片濕冷。
再一次看見梁越是在御花園的時候,遠遠地看著他和一名宮裝麗人坐在水榭亭臺之中休憩。和諧寧靜的一幅畫面,容不得人去破壞,轉身悄無聲息的離開,就像自己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可是上天偏要與我作對,原本放在花圃的石子,也不知道是誰扔在了路中間,腳下不穩(wěn),手中的桶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發(fā)出沉重的聲音。我整個人撲在地上,手掌被粗糙的石子磨破了皮,冒出星星點點的血珠。
我這邊動靜太大,立刻將所有的人引了過來,我被衛(wèi)林軍圍在中間,哪里也去不了。梁越和那名女子過來的時候,眾人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我低著頭看不見梁越的表情。我有些局促的將手指藏在寬大的衣袖里,不讓他看見。
梁越?jīng)]有說什么帶著眾人離開,我跪在那里不知道多久,有人在拉我的手臂,轉頭就看見鄧公公一臉痛惜的望著我。
我和鄧公公坐在院子的臺階上,他手里拿了一瓶藥水,往我手上擦,痛是我唯一的感知,不只是手上痛,心里也痛。但是我已經(jīng)學會將所有的疼痛,牢牢地壓抑在咽喉處,不泄露一絲一毫。
沒過幾日聽說皇上將他這幾日最寵幸的美人給貶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皇帝忽然之間就不顧念舊情,前一刻還捧在手心,下一刻就將你打入萬丈深淵。
不過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系了,可是當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沒有那么淡然了,而且他的手上還拿著那只被搶走的玉簪。
他手上拿著那只簪子,遞到我面前我不敢伸手去接,梁越似乎很生氣,他說這么低劣的東西放在他面前也只是礙眼而已。而后他將簪子扔在了地上,拂袖而去。
那只玉簪是他還是冷宮皇子的時候,不知道拿什么東西托人從宮外帶進來的,成色造型都不算上等,但是卻是那是他能給我的最好的東西。
我蹲在地上看著那只染了泥土的玉簪,伸出扭曲丑陋的手想要將它撿起來,可是就連這樣我也做不到。
扭曲的手指歪歪斜斜的根本沒有辦法正常的握緊,我試了好多好多次,好幾次明明已經(jīng)拿起來了,最后卻掉了下去。
我只是想要家人平安順遂,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著,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和我作對,為什么連你也欺負我。
明明我已經(jīng)放下,站在自己最應該待著的位置,等待著最后的終了,為什么連最后一絲平靜也不肯留給我。
淚水順著眼眶一滴一滴的砸在地面上,但是我依舊固執(zhí)地想用手將玉簪撿起來,一次又一次。我就那么看著依舊靜靜躺在地上的白玉簪,長久以來的委屈和傷心都克制不住的噴涌而出,最終演變成不可遏止的痛哭。
哭著哭著一雙溫柔的手掌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淚眼婆娑的抬頭看著一個模糊的影子,直到那雙手輕輕地拭掉我臉上的淚,我才發(fā)現(xiàn)是梁越又走了回來。
他滿是悔恨的將我抱在懷里,任我靠在他的懷里哭得一塌糊涂。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在我原本的院子里,而是在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梁越的寢宮。這里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也不曾改變。
眼前是梁越痛惜和悔恨的面容,他質問我為什么不告訴他,為什么王彥拿我父母和妹妹的性命脅迫的時候不告訴他。
他說他已經(jīng)是皇帝了,他已經(jīng)有能力同王彥相抗橫了,他可以護我一家人周全。
可是我卻不信他,瞞著他甚至背叛他。
他的臉上是悔是恨,還有不被信任的憤怒,以及失而復得的喜悅。
可是我的心卻一片冰涼,終究是沒有逃過。
我在他的寢殿養(yǎng)傷,鄧公公給我安排了幾個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只是這些人進來伺候的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垂著頭不敢抬起。
我略略的看了眼,覺得這些人都有些面善,仔細思索了一番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正是當初在冷宮欺負我的那幾人。
只是如今情勢逆轉,人為魚肉,我為刀俎。
我知道鄧公公將這些人安排過來是什么意思,只是我卻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冤冤相報何時了,并不是我有多么的寬宏大量,只是我并不想將自己剩下的時間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鄧公公看我沒什么反應由得皺眉,但是到底沒說什么,只是等他們伺候好了,便揮手讓人退下。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人也放佛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遍似的,有一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臨出門的時候被絆了一跤,鄧公公眼神一凜,馬上就有人將那個癱倒在地的人拖了出去。
其他幾人看見人被拖走,也是面如死灰。
梁越很忙,王彥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他的任何事都是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長遠的打算。
就好比我的出現(xiàn)。
我出現(xiàn)在梁越的身邊,并不是偶然,而是王彥刻意安排的。
否則我一個小小的宮女,怎敢每天都往一個冷宮皇子的宮殿里跑,不僅如此還給他帶去膳食衣物。還在所有人都默認他正在死去而不施以援手的時候,拼盡全力去救他。
那是因為我得到的命令就是守在他的身邊,不僅是他,所有的皇子身邊都安插了王彥的人。
起初梁越并沒有受到王彥的重視,因為相比于其他皇子而言,他的存在感太過于微弱,甚至連他自己的父皇都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存在。
所以我和梁越過了一段很是平和寧靜的歲月。
兩個人,默默地相守,如果不是每個月有人給自己送的藥,我甚至都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
可是后來一切都變了。
當他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地位時,他和王彥之間就是一個不死不休的死局,我們都身在棋局之中不能自拔。
晚間梁越處理完事情第一時間沖了回來,身后跟著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御醫(yī)。
梁越坐在我身邊,御醫(yī)上前為我把脈,而后嘆了口氣,看了看梁越又看了看我。
梁越問他怎么樣,我卻害怕從他嘴里聽到任何的消息,連忙接過了話“沒什么大毛病,就是這些日子有些乏,多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御醫(y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
梁越又問他我的手能不能恢復,御醫(yī)看了我一眼,似是不忍,最后還是點了點頭,不過他說如果想要將斷骨重新接上,就必須將已經(jīng)長好的手指重新打斷,然后才能進行接骨。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仿佛那一夜蝕骨的痛就在眼前。
我立馬轉頭害怕的看著梁越。
“不,不,不要,我不要治?!毖劾餄M是懇求。
梁越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臉,眼里滿是疼惜,忽然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甚是好看的笑容,我一瞬間有些晃神。
那笑容明明燦如驕陽,可我卻覺得恍若寒潭堅冰。
看著他朝御醫(yī)點了點頭。
我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驚恐的往后縮去,不停地朝著床的一角挪去,試圖躲開他伸向我的手。
一邊后退一邊哀求,求他不要這么殘忍的對待我,我不要再經(jīng)歷一次那樣的噩夢。
手指剛斷的那段時間,我?guī)缀趺刻焱砩隙紩呢瑝糁畜@醒。
我不要在體驗一次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再也不要。
將手指敲斷的時候,我像瘋了一樣的掙扎,梁越的臉上也被我抓出了好幾道血痕,可是他渾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緊我劇烈掙扎的身體。
最后我實在痛得受不了,一口咬在了梁越的肩膀上,梁越悶哼一聲,卻沒有掙扎。不一會淡淡的血腥氣息,就彌漫在了靜謐的宮殿里。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震驚的看著我和梁越??墒橇涸街皇前欀碱^,示意御醫(yī)繼續(xù)。
聽到梁越說繼續(xù)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恨他的,無邊的恨意讓我失去了理智。
我像瘋了一樣,發(fā)瘋似的咬著他,我敢肯定他的肩膀一定血肉模糊,甚至半塊肉都差點被我咬下來。
但是他始終不動也不掙扎,就那么靜靜的抱著我,放任我的一切動作和行為。
直到最后力氣耗盡,我才漸漸松了口,之后一直昏昏沉沉,每每要昏睡過去的時候,又會被鉆心刺骨的痛折騰得清醒過來。
迷迷糊糊間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離開家時的場景,嚴肅的爹爹,溫婉的娘親,站在家門口的杏樹下,滿臉悲戚迎著朝陽在向我揮手。
梁越打算冊封我為妃,身邊的人都很高興,覺得我終于可以熬出頭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鄧公公也很為我高興,特意前來恭喜我。
可是我內心卻很平靜,因為我從來不信云開月明。
在我的手快要拆紗布的前一天,我見到了我這輩子也不想在見到來的人,中書令王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