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轉(zhuǎn)瞬即逝,很快葉蓁蓁就活生生當(dāng)滿了一百天助理,游了一百天的泳,而她最喜歡的夏天也正式來了。
照往年慣例,她可以一周接一周不歇?dú)獾刂貜?fù)穿各種短褲加各色基本款T恤了,只要象征性的短褲過大腿,以前公司的人基本上也都沒意見。
但Spencer很有先見之明,溫度剛上二十五度,就給葉蓁蓁發(fā)布了獨(dú)家夏季全系列著裝指南,里面連短褲的影子都沒有,在引發(fā)她的暴風(fēng)抗議之后,才勉強(qiáng)加上,詳細(xì)要求了色板和褲型之外,還特別注明只能在早六點(diǎn)之前和晚十點(diǎn)之后穿——也就是但凡其他人能看見的時候都不要穿,氣了一個葉蓁蓁一個倒仰。
氣歸氣,她和Spencer相處下來,盡管完全不是一路人,也常常因?yàn)楦鞣N不夠時髦標(biāo)致被嫌棄,但總體而言還是很融洽的。
這主要?dú)w功于葉蓁蓁有自知之明,她在Spencer擅長的領(lǐng)域里,那是堅(jiān)決做到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過必糾,有錯就改”,有時候被罵了不但不生氣,還掏心掏肺哄人幾句,饒是Spencer久經(jīng)沙場,也照樣被哄得心花怒放,這就證明了一條真理:別管什么來頭,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熟了之后,有幾次Spencer“出臺”——就是去幫大明星出席重要活動的時候做化妝造型服務(wù),順手也把葉蓁蓁捎上,人家問起就說是自己的助理,意思是讓她見見世面,別老是土里吧唧的。
一到活動現(xiàn)場這個助理啥都不會,還好奇心爆棚,經(jīng)常東看西看人就不見了,叫都叫不回來,Spencer自己忙,也拿她沒辦法,總不好在大庭廣眾下上手打,其他人知道他一貫暴脾氣的,見到這場面就納悶,很熟的人還上去問他:“你啥時候雙了?跟女的也有一腿?”
有一次去參加一個頂級視頻平臺的頒獎禮,來的大大小小腕兒一溜名字熠熠生輝,大腕們各有各的休息室,全套人馬伺候著,還沒正經(jīng)上位的就都在所謂的公共貴賓區(qū)待著——名利場這一點(diǎn)特別好,骨子里不玩虛的,給錢的主兒招子都特別亮,別管網(wǎng)上發(fā)多少通稿、中國外國蹭多少紅毯,到底火不火,一到場面上就知道了。
請Spencer來的那個叫蕭明媚,藝名是這個,身份證上居然也是這個名字,可見爸媽一顆正宗的文藝心,她這五年來如同平地一聲雷的炮仗一樣紅,那是真的紅,號稱女星流量扛把子,衛(wèi)視、網(wǎng)絡(luò)、電影三開花,哪兒都能見到她的臉,C位不需要搶,都是拱手給她送過去求賞臉的,否則Spencer也不至于會親自來給她做造型。
紅到這個程度,走路早就不追求帶風(fēng)的效果了,而是追求盡量隱蔽別被媒體粉絲圍追堵截,她情商很高,平常也格外愛惜羽毛,三天兩頭做做公益,賑災(zāi)捐款、建希望小學(xué)不疾不徐都不落下,偶爾上街被狗仔盯上,不但不生氣,而且還夏天送冰汽水、冬天送熱奶茶,看著鏡頭笑笑不說話,你說那眼神里是體諒還是理解,也都算得上,但資深的媒體人看得到那些隱藏起來的譏誚——你我都明白事實(shí)沒有這么好看,但你就是挖不出我難看的地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問你服不服?
和其他當(dāng)紅女星不同,她情路也頗順,三年前跟一位社交圈內(nèi)很出風(fēng)頭的富二代在慈善晚宴上認(rèn)識,一年前在采訪里曬出大鉆戒自爆已經(jīng)訂婚,婚禮會擇日舉行,整個圈子都為她送祝福,真心假意姑且不論,人們反正想要看的無非是繁花錦簇。
葉蓁蓁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她對蕭明媚其實(shí)沒什么特別感覺,但人家畢竟是大明星,于是跟著Spencer在化妝室等人的時候,自然心里怦怦怦直跳,坐立不安的,Spencer覺得好笑:“你躥過來躥過去干啥?你是猴嗎?Maze白教你了?!?p> “大明星欸,你見明星已經(jīng)完全沒有心慌慌的時候了嗎?”
Spencer鼻子里哼一聲:“天真?!?p> 他很高傲的:“明星拉不拉屎?餓個半死還不是什么都吃,有什么稀奇?!?p> “能不這么現(xiàn)實(shí)嗎?”
他們待的這間大休息室在酒店宴會廳的一側(cè),臨街,透明窗戶都被窗簾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遮蓋起來了,Spencer帶葉蓁蓁過去,拉開一小條縫隙,叫她看:“那些也是來見愛豆的。”
下面就是酒店前面,拉出了紅毯區(qū),警戒森嚴(yán),兩層保安一層警察,兩旁千軍萬馬的觀光團(tuán),拉著各種橫幅,挨挨擠擠一點(diǎn)空隙都沒有,天冷,有風(fēng),不斷被人趕過來趕過去,呵斥:“退后退后?!倍紱]關(guān)系,熱切得像在朝圣,其實(shí)也就是在朝圣。
Spencer問葉蓁蓁:“你跟她們有啥區(qū)別?”
蓁蓁不以為然:“沒區(qū)別啊,最多就是托你的福,不用在下面等著?!彼肓讼?,“以前托不到你的福也不會在下面等哈,我這個人佛系,追星都特別佛。”
Spencer拖她一把:“現(xiàn)在你跟我來?!?p> 葉蓁蓁莫名其妙跟著他往外走,出了單間化妝室,通過走廊,走到人來人往的簽到區(qū),再往前走了幾步,拐到公共化妝區(qū),他和葉蓁蓁都戴著工作人員的牌子,暢通無阻就進(jìn)去了,進(jìn)門Spencer停下腳步,輕聲說:“你看看,這里的人你都認(rèn)識嗎?”
蓁蓁定眼一看,窄小的化妝臺一字排開,前面都坐著人,男男女女都有,各自頭發(fā)都包起來了,露出干干凈凈一張臉,每人身邊站一個化妝師忙忙碌碌著,臺子上擺出來的各類產(chǎn)品陣仗之繁復(fù),擺在《封神榜》里能叫姜子牙喝一壺。
她看了半天,很遲疑:“好像,都不怎么認(rèn)識?!?p> Spencer就在這兒等著:“感覺都不認(rèn)識對吧,很正常,一會兒化完妝換上衣服,你就都認(rèn)識了。”
葉蓁蓁啼笑皆非:“所以這說明了啥?”
Spencer明明在虛榮罐子里整天滾,有時候卻會意外的哲人上身:“說明皮相可做,你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不要太當(dāng)一回事?!?p> 葉蓁蓁沒脾氣:“不當(dāng)一回事那你還使勁兒訓(xùn)練我,怎么就不能拿著高姐的錢咱們一起打麻將去呢?”
Spencer眼前一亮,話題跑偏:“你會打麻將?”
“老子重慶人,不會打麻將相當(dāng)于二級殘廢,門都不要出。”
“改天叫上Maze咱們玩血戰(zhàn)到底!”
一邊說著,一邊又把葉蓁蓁給扯回去了,剛走到蕭明媚的休息室門口,就聽到里面乒乒乓乓的聲音,不時轟隆一聲,跟搞裝修似的,Spencer一看表,嘀咕了一聲:“壞了?!壁s緊走進(jìn)去,葉蓁蓁不明所以,也跟著,一進(jìn)門就嚇了一跳。
整個化妝間全給砸了。蕭明媚站在一地狼藉之中,臉色慘白,胸膛起伏,眼角有淚光,可是眼神卻像點(diǎn)燃了的炮仗,就等著誰撞上去被炸個正著。
兩個穿著白色衛(wèi)衣戴著棒球帽的助理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手里堆著一件大衣和一個藍(lán)色Kelly包,估計是蕭明媚的,大氣不敢出,看到Spencer進(jìn)來跟獲救了似的,急忙走上去:“造型師來了啊?!币粋€幫Spencer收拾位置擺東西出來,另一個靠過去低三下四地問蕭明媚:“蕭小姐,咱們消消氣,要不還是先化妝換衣服吧,一會兒入場了?!?p> 蕭明媚二話不說,一把就把那個小助理推到一邊,那姑娘差點(diǎn)沒直接摔地上,但第一個反應(yīng)居然是把手里拿著那個包護(hù)住。
Spencer抱著手臂在門口站著看熱鬧,還有心思說風(fēng)涼話:“今天這狀態(tài)可不好上妝?!备^來的助理說話,“要不我回避一下?弄不弄一會兒給我個準(zhǔn)信?”
小助理急眼:“您不能走啊,這真等著,最多四十分鐘就得出場啊?!?p> Spencer覺得人家著急的方向不對:“跟我說?。坑杏脝??”
葉蓁蓁跟在后面探頭探腦看熱鬧,她眼尖,看了兩眼,發(fā)現(xiàn)剛才被推那個小助理白色衛(wèi)衣上有個淡淡的紅掌印子,心里一想覺得不對,從Spencer身邊擠過去,走到蕭明媚面前,她比人家矮一截兒,正面站著得抬起頭來兩人才能對視,她輕聲問:“你手怎么了?”
這句話不知道怎么就問中了蕭明媚的心事,突然眼圈一紅,眼淚噼里啪啦就往外掉,嘴唇抿緊了,咽喉里發(fā)出哽咽聲,一下子變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葉蓁蓁輕輕把她右手拿起來展開,一看果然,掌心里血呼刺啦的,隱約可見幾道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傷口,從形狀來看,像是被刀片或者玻璃片劃的。
旁邊兩個助理驚叫起來,東西放到旁邊椅子上,人圍過來,葉蓁蓁叫其中一個:“去找酒店的人拿一點(diǎn)酒精、紗布什么的來,我給她處理一下?!?p> 藥物很快拿過來了,酒店準(zhǔn)備得很齊全,需要的都有,葉蓁蓁讓蕭明媚坐下,在旁邊彎著腰給她用碘酒清理傷口,涂上抗感染的消炎藥物,輕輕貼了一塊藥紗,包好,這個過程中蕭明媚一直在無聲無息地哭,眼淚在臉頰上連綿不絕,也如同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前的跋扈半點(diǎn)不見。
葉蓁蓁給她包好了,輕聲說:“好啦?!苯o蕭明媚理了理被淚水粘在唇角的長發(fā)。
Spencer這時候過來,觀察了一下蕭明媚的樣子,說:“幸好這次贊助的禮服里有一條是配了手套的,沒得選了,就那條吧?!贝騻€響指,“動起來,不然就真不用上臺了?!?p> 這一次她沒有再鬧別扭,乖乖坐過去化妝臺前,葉蓁蓁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悄悄地轉(zhuǎn)身走了。
當(dāng)天晚上她回家路上玩手機(jī)看八卦,赫然看到一條新聞:
蕭明媚未婚夫在港把妹被抓現(xiàn)行,婚約告吹。
看看消息出來的時間,差不多就是蕭明媚到會場的前后,難怪她那時候如此失常。
她掌心上那些紋路,大概是自己劃的吧,一個人心里很痛的時候,身體上的痛反倒變成了一種安慰。
葉蓁蓁嘆了一口氣,而后想起高佳妮常常郁郁寡歡的樣子。
有錢也好,有名也好,對人來說,都不過是面具罷了。
在華麗的面具底下會藏著什么,其他人又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