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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清風(fēng)

第三章 柳暗花明

劍是清風(fēng) 硯山君 8694 2019-01-17 11:41:55

  武林格局危危將傾,春風(fēng)未盡,有人早已耐不住雄心。

  那便是無涯閣閣主“鐵膽金刀”宇文勝。一紙英雄帖散入江湖,京口武林大會,四月廿五,群雄畢至。既逢江湖大事,江陵自然愿意去湊湊熱鬧,他又換回粗布麻衣混跡人群,樂得無人注目。

  這無涯閣也是江南一帶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拈T派,乃是這宇文勝之父宇文川一手建立而成。鮮卑族出身的宇文川是北周貴胄,自小得高人真?zhèn)髁?xí)得一手上乘刀法,盛年之時便在這京口成家立業(yè),二十年后宇文勝子承父業(yè)青出于藍(lán),不僅將一口寶刀練得出神入化,為人也更加精明,瑯琊王家制霸武林時,無涯閣依傍大樹光彩一時,闖出了不小的名堂。

  不想如今王家窮途末路,竟又送了他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然而這次武林大會的重頭戲卻是另兩個人,兩個女人。

  一是綠綺居主人商夫人,另一則是墨冉的二姐墨乙,這兩個女人恰如正道武林兩朵絕艷的仙葩,平分秋色,各領(lǐng)風(fēng)騷。

  商氏一向準(zhǔn)時,百步外便聽環(huán)佩交響,見紫云東來,鳳輦紗帳,浮翠流丹,窈窈數(shù)十人隨行,如神女下凡。眼見著非凡的陣仗擺進(jìn)無涯閣,原本高談闊論的眾人似乎都收斂了許多。江陵見過這個商夫人,剛來江都不久就和墨冉兩人在綠綺居守了三日只為一睹芳姿,商夫人談吐不凡,帶著些林下清風(fēng),是個令他欣賞的女子。這天下間哪個男子見到漂亮女人不愿多瞧幾眼?奈何商氏面上總蒙著薄薄的輕紗,欲訴還掩的羞澀更讓人心中癢癢。

  墨乙卻還未到。

  宇文勝這才露面,與眾人寒暄了一番,清了清嗓開始主持會議:“諸位,不才有禮了?!?p>  武林大會無非都是藉著懲惡揚善之名自立威信,堂下各位哪個沒有七八分明白?

  “想必諸位心里有數(shù),今日不才冒昧相邀,為的是我家公子王元希遇刺之案?!北瘧嵦钼撸葱膹毓?,仿佛真把自己當(dāng)作了王家的一份子。

  臺下有一人問道:“關(guān)于王公子一案眾說紛紜,只有人指梅隱山莊的小公子墨冉嫌疑最大,不知宇文閣主有何高見?”細(xì)看去原是妙峰派大弟子林?jǐn)U。

  宇文勝還未說話,忽地一聲鞭響聲震屋瓦,伴隨怒馬嘶鳴,那林?jǐn)U臉上霎時皮開肉綻,痛的他哀嚎連連滿地找牙。

  一束紅巾纏高髻,兩點螺黛掃月眉,胭脂彪馬闖進(jìn)門中,濃黑鑲金芙蓉披風(fēng)高揚,凌厲的女聲撲面而來?!昂脗€不長眼的鳥人,擋著姑娘的道,敢情這無涯閣無人,只輪到你來牽馬?”

  一眾男人竟大氣不敢多喘,自顧著低眉順眼暗生慶幸。

  江陵不由好笑,心下嘆道:便沒有乙姐姐擺不平的事,這個下馬威打得可真響亮,無怪大哥見到她就頭疼。

  原來這桃花玉面的颯爽娘子正是墨乙。

  宇文勝忙道:“某招待不周有失遠(yuǎn)迎,望乙姑娘見諒。”

  鳳眼帶怒,絳唇含威,墨乙凜然說道:“閣下休要誤會,我今到此并非作客?!?p>  宇文勝剛要搭話,墨乙又搶白道:“諸位應(yīng)都記得,十八年前家父便已金盆洗手不問武林是非,不想如今竟有賊人爛嚼舌根誣陷小冉,妄圖將我梅影山莊再拖入泥塘。墨乙但愿諸位擦亮眼睛止謠于智,這事便算到此完了,否則便請往梅影山莊作客,屆時手中長鞭定不吝款待,只教領(lǐng)會姑娘的禮數(shù)!”

  呼啦再一聲鞭響,如晴天霹靂驚殺眾人,待回過神來墨乙早已策馬揚塵而去,雷厲風(fēng)行不容置喙,好一個舉世無雙的巾幗梟雄!

  底下這才又漸騷動起來,江陵但聽得身邊兩人竊竊私語,著短打的一個笑道:“早聽說乙姑娘是個惹不起的芙蓉羅剎,今日得見果非虛言,可笑那林?jǐn)U自以為人中龍鳳,挨了這一鞭子倒連個屁也不敢放,真是貽笑大方!”

  著長衫的也笑道:“該他多嘴,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墨成隱退,梅隱山莊終歸是蘇家鐵打的盟友,如今王家已是這等局面,傻子才愿意出面得罪蘇家!”

  姑蘇蘇氏,瑯琊王家,江湖中人無不知“南蘇北王”。

  著短打的點頭贊同,又道:“你說這件事……蘇家脫得了干系么?”

  江陵也不由豎起了耳朵要聽聽他的見解。

  著長衫的意味深長地冷笑道:“當(dāng)今武林三分鼎立,便是蘇家、王家與望月宮,王家近年稍顯勢弱便遭了這一迎頭重?fù)簦覇柍肆韮杉艺l還能有這能耐?只是蘇家處事一向低調(diào),在我看來望月宮的嫌疑略大一些罷,且聽臺上那位怎么說便是。”

  為了化解尷尬,宇文勝干咳了一聲,說道:“墨公子正氣凜然,斷不會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梅隱山莊無疑是清白的。藕花別院戒備森嚴(yán),那賊人能無聲無息潛入院中,趁我家公子不備一擊斃命又全身而退,依某愚見,其必深諳刺殺之道并蓄謀已久,且輕功更當(dāng)是絕世罕見。”

  此時竟無人敢接腔,或許都擔(dān)心著不知何地又冒出一條烈鞭只叫自己顏面掃地威望盡失。

  “閣主的意思,此事必是望月宮所為?”

  眾人心頭一緊,個個神魂顛倒像是讓鬼迷了心竅。

  這輕柔的聲音卻比墨乙的鞭子還要振聾發(fā)聵,江陵也不禁抬頭往臺上望去。

  惜字如金的商夫人居然開了口,真是給了無涯閣天大的面子。

  “正是正是。”許多人此起彼伏地附和道。

  宇文勝好不得意,又說道:“案子定乃望月宮施為,至于幕后主使,某以為順藤摸瓜必有所獲?!?p>  大家方才領(lǐng)會,原來這宇文勝是要向望月宮宣戰(zhàn)。

  臺上一呼臺下百應(yīng),更因有商夫人支持,各大掌門幫主自然循聲附會,但也有不同的聲音響起:“如今望月宮實力不凡,‘七殺鬼王’劉洵銳不可當(dāng),‘扶風(fēng)右使’軒飛神蹤鬼影,其余各路高手不勝枚舉。就連蘇王兩家也為之無可奈何,敢問宇文閣主又有何高見吶?”此言不假,江湖正派固然不少,然正一、少林等大派素來潔身自好不喜多事,其余的卻也沒幾個成得了氣候,區(qū)區(qū)無涯閣又能有多大作為?

  “某生而愚鈍,終日思索,幸得一計,望諸位幫主掌門進(jìn)內(nèi)室小敘?!?p>  江陵心中思量:興師動眾又神神秘秘,卻不知懷著些什么鬼胎,只要目標(biāo)不是軒姑娘就好。不管如何得找個機會給她提個醒才是,可惜……她怕是不愿見我了吧……想到這他又不免煩惱起來,出門前大哥再三交代不要摻和進(jìn)任何有關(guān)望月宮的事,那軒飛畢竟是邪教中人,以自己的身份究竟該不該為她考慮這許多?

  京口踞虎幫好像忽然記起了與常州蟠龍寨的舊仇,決計在這暴躁的夏日里出手報復(fù)。雙方都不過是下九流的鹽梟,手底下也沒有什么功夫,好在望月宮并不在意這些,只要有足夠的錢,望月宮可以替你辦妥任何事。

  蟠龍寨主的人頭價值三千兩白銀,他的對手正好出的起這份價錢。所以即便他是望月宮的盟友,也逃不了一死。

  這件事被委派給了軒飛。

  她現(xiàn)在很不高興,因為她居然在大殿里看到了那個女人。

  便是那惡名昭彰的天罡星——寒雪。

  寒雪的武功算不上舉世無雙,但這并不妨礙她稱雄武林,她的武器是這世間永恒的兩大利器——女色與穿腸毒藥,回眸一笑百媚生,這似水柔情正如那銷魂的情花,世間又有幾人能有福消受?

  “喲!小金絲雀兒,許久不見,你還好嗎?”

  軒飛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這二人是宮中人所共知的宿敵。

  孩子之間的怨仇也的確單純得叫人匪夷所思,若要尋根溯源,爭執(zhí)的起始不過在于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玦,誰也料不到寒雪失手弄碎的那塊玉玦恰好正是劉洵送給軒飛的第一份禮物。一個拒不認(rèn)錯,一個絕不饒恕,這場斗爭便就此延綿了十?dāng)?shù)年。

  寒雪總領(lǐng)三十六天罡,一直以各種神秘的身份蟄伏在武林之中,若非要事絕不會親自回宮,看來這筆交易大有來頭。

  “蟠龍寨在鵲枝山腹地,那里山勢險峻,地形多變,正適合埋伏,宇文勝的重兵將會分批埋伏在各大要地?!?p>  宇文勝?軒飛哼了一聲,京口武林大會敢情竟是為我準(zhǔn)備的,還真是盛情難卻。

  又聽得寒雪嬌聲嬌氣地道:“可惜宇文勝將那布陣總圖當(dāng)做了個寶貝誰也不給看,屬下可是盡力了,望主子莫怪?!?p>  “要來便隨他來,以扶風(fēng)的身手,便是天羅地網(wǎng)也奈何不得。”望月宮主竟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

  寒雪笑道:“能被主子這樣夸贊,可真是飛飛的無上榮耀呀。那蟠龍寨主也算是我們的人,死活倒無妨,只是千萬不能叫他落在了宇文勝手上,所以這個圈套我們真是非跳不可。只不過……主子容屬下多嘴一句,這種苦差您讓飛飛去,洵哥會不會不高興呀?”

  好你個寒雪,怎敢在主公面前搬弄口舌!軒飛又驚又氣,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當(dāng)即屈身跪在了主子的面前。

  宮主知道她不愛說話,也知她這一跪之意,便示意她起身,然后不痛不癢地責(zé)備了寒雪一句:“天罡,不可妄言。”

  “好嘛,屬下知錯。”寒雪漫不經(jīng)心地賠罪道。

  宮主又對軒飛道:“取了那廝性命就走,莫與他們多作糾纏。一窩蛇鼠不值得你費心,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行過禮就要告退,寒雪的聲音卻又幽幽傳入耳畔。

  “小心喲,否則鵲枝山可就成了‘落雀山’咯!”

  見她走遠(yuǎn),宮主又問寒雪道:“何故刻意出言激她?”

  寒雪嘟囔道:“人家一時嘴快,胡言亂語,哪能有什么緣故?”

  宮主冷笑:“最好如此,你就好生祈禱你的那些小心思別讓我知道吧!”

  寒雪扮著委屈纏著宮主撒嬌道:“都說了沒有啦!人家好久沒回來了,心里想著念著的可都是主子您呀,這會子沒別的事,主子要不要人家陪嘛!”

  任務(wù)在后日,她還有一些閑散的時光可以消磨。

  軒飛再也不想見到江陵,以至于連城里都不愿再去,散心的地方又只剩下島上的聽潮崖。

  這崖上不過是一派荒蕪,唯有叢林深處有個早已廢棄的涼亭,地處幽僻鮮有人至,向來只有野禽愿來落腳。劉洵卻似很喜歡,他偶爾會在那兒沉思,或者吹吹陶塤自娛,似乎在那樣的時刻他方才有難得暢快。

  她打算去那里坐坐,不想還未走近便聽得塤聲幽幽散入風(fēng)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好哀傷的曲調(diào),竟不像是洵哥哥所奏,軒飛暗自思忖著。她不忍打斷,躡手躡腳靠近,透過枝葉間隙,劉洵安靜的側(cè)臉映入眼簾,看起來心事重重。好久沒有見到這樣的洵哥哥了,軒飛輕輕嘆了口氣,心想道:你寧愿一個人呆在這里,把你的心事說給這些樹,這些風(fēng)……你比誰都了解我,可我卻一點兒也不懂你,你為什么就是不愿讓我再多走近一步?

  塤聲漸歇,劉洵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樹后有人。“軒飛?”

  軒飛緩緩走近,落座在側(cè)。

  “我要走了?!彼f。

  劉洵看著她,眼神忽地停在了她繡著花的衣襟上,唇角肌肉不自覺微微抽動了一下,心口就像突然堵上了一團(tuán)濕了水的棉花。

  而那白鳶尾安靜地綻放著,帶著勝利的驕傲。

  你竟然真的喜歡上了這種花。

  “常州,最多五日?!彼笾种?,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你能不能……”

  劉洵突然牽過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輕聲教訓(xùn)道:“你又不剪指甲,來日碰傷了又得遭罪。”

  軒飛乖巧地躲在他的臂彎里,眉眼間都是歡欣,像極了一只溫順的小貓。“你不幫我剪,我就一直留著?!?p>  “留著撓我嗎?”劉洵取笑道。

  軒飛不答,只是調(diào)皮地伸出小爪子在他胸口上輕撓了一下。

  不知不覺又長得這么長,原來我真的很久沒有陪你了。劉洵暗自思量:所以你才會對那個滿口謊言的騙子這樣上心嗎?飛飛,我一向不愿毀了你喜歡的玩具,但若到了情非得已之際,別怪我狠心。

  “幾時啟程?”他問。

  “今晚?!?p>  劉洵頷首:“早些回來,我去渡口接你。”

  寥寥數(shù)語,極盡溫柔,聽在軒飛耳里卻是比情詩更真實的告白。

  烈日正勝,潛伏在高處的軒飛用一身黑衣將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收起真面目,“扶風(fēng)”只是這把利器的名字。

  踞虎幫在陣前久攻不下,蟠龍教主卻在寨中怡然自得地喝著小酒,他的左右各伴著一名彪形大漢,神情戒備,眼力超群。

  解決掉高臺上的哨兵,軒飛占據(jù)著地理優(yōu)勢很快找到了埋伏在周遭的第一批伏兵——四名裝備精良的弩手。他們分列在主寨兩側(cè)的亂草堆中,弩機瞄向大門已有些時辰了。

  可惜不管他們的獵物是誰,這四架弩機都不會再出手。匕首只是一把無名的匕首,切斷喉嚨的技巧卻不比任何神兵遜色。

  主寨周圍再沒有別的陷阱,寨前守衛(wèi)頗多,軒飛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便藉著草叢掩護(hù)悄悄摸到了后門附近,雙手飛刀出擊,同時制服了兩名看守,然后將尸體拖到角落草草藏起,剝下了其中一人的外衣。

  小門忽然吱呀一響,蟠龍教主身邊的侍衛(wèi)立馬警惕起來,眼神迅速交流,擇一人上去查看。正在這時,另一邊卻搖搖晃晃走出另一個頭戴蓑笠身著教眾服的人。

  “哪個鳥人?沒有教主的吩咐敢到這里來!”留守的侍衛(wèi)喝道,不想那人無聲無息,像中邪一般只知往前。侍衛(wèi)勃然大怒,伸手往其肩膀一推,不料來人竟一頭栽倒在地沒了呼吸。侍衛(wèi)大驚,想來其中必定有詐,慌忙回頭保護(hù)主人:“教主小心!”

  但他不曾料到匕首已從背后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更不曾想過那個“猝死”在他面前的教眾就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殺手——扶風(fēng)軒飛。

  蟠龍寨主甚至來不及站起身來,這把匕首便緊接著洞穿了他的喉嚨。軒飛當(dāng)即丟掉偽裝抽身原路返回,不想才一出門正遇上一張巨網(wǎng)從天而降。軒飛眉頭微蹙,手已條件反射地凌空劈去,未待撒網(wǎng)之人落地她已身如飛鳶破網(wǎng)而出。四條魚鉤緊接著向她襲來,她從容一閃,人已輕飄飄落出三丈開外,四人緊緊追上前去,口中喊著:“黃河四野前來討教!”

  軒飛才看清四人手上都持著鋒利的魚叉,膚色黝黑赤腳短衫,果然漁民模樣,方記起確是那吉縣海蛇幫的“黃河四野”。

  四把魚叉突刺上來,帶起陣陣咸腥的風(fēng)浪,這四人內(nèi)力雄渾正宛如滔滔黃河水,一招攻來便好似攜著千斤重泥劈天破地。攻勢一浪高過一浪,恰似壺口大瀑布洶涌不絕,可四人的心卻漸漸沉入河底——對方的身法實在太快,他們以四敵一居然至今與其對不上一招半式,但見其盤桓其間游刃有余,卻又好似不肯還手相搏,竟不知是個什么心思。

  軒飛突然后撤掠上屋頂,四人急忙要追,方一邁步竟然不約而同慘叫了出來——他們腰間的魚鉤竟赫然鉤進(jìn)了自己的跟腱里,細(xì)而堅韌的魚線在他們兄弟之間纏成一團(tuán),四個黃河老漁夫竟在頃刻間變成了撞在網(wǎng)上動彈不得的大魚。

  夕陽西下,獵手早已不見蹤跡。

  這些人清掉了蟠龍寨的巡邏守衛(wèi),卻沒有安排人手頂替上去,軒飛不禁感慨他們總算做了點好事,她不想浪費力氣,脫身匿蹤才是第一要務(wù)。

  “好妙的身法!前方已無路可走,沈至恭候已久!”

  軒飛戛然止步,二尺八寸的判官筆攔在眼前,正是濟(jì)南府赫赫有名的“鐵筆書生”沈至。這人一支判官筆威震北疆,輕功也可列當(dāng)世前茅。

  鐵筆當(dāng)即欺身攻來,使一式“白猿獻(xiàn)果”,軒飛起劍迎上,就往對手腕部削去。沈至妙手一轉(zhuǎn)避過,從容不迫再攻三招,出手四平八穩(wěn)工整規(guī)范,頗有些風(fēng)度,若是比武切磋絕非弱手??上T正派總是太多擺脫不掉的拘泥與講究,而軒飛卻是殘殺死斗中幸存下來的勝者,這些浮華不實的花招看在她眼中實在太過兒戲。她出手有劍無招有實無形,見縫插針急如驟雨,竟像是完全擺脫了武術(shù)套路的禁錮,沈至接了三十幾招,堪堪駭?shù)皿@心動魄,一支鐵筆在手酷似頑童習(xí)字不知何處下落,幾十年功夫有如白練了一般,只能活生生任人宰割。

  “你……你究竟是誰!”沈至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止不住顫抖。

  沒有人答他,匕首在他右手腕上纏了一圈,莫說是鐵筆,他這只手此生恐怕連竹筆都再拿不起。

  倏爾數(shù)枚銀針無聲無息地射來,軒飛眼尖瞥見倉促避過,還未站穩(wěn)又有第二波照面打來,便聽得來人高喊道:“沈兄退后,冰蟾子為你報仇!”

  冰蟾子?軒飛眉頭一皺,大為意外。這個冰蟾子人如其名生得矮小丑陋,是個出了名的毒人,非但使得一手叫人眼花繚亂的暗器,江湖更傳說其人連發(fā)膚血液都帶著九分劇毒,惹得人人不敢近身,軒飛也算素有耳聞。她詫異的是此人絕非正道中人,怎么竟也無端扯了進(jìn)來?

  山道上煙塵浮動,看起來還有伏兵不斷,若多幾個冰蟾子這樣打不得的怪物,還真是空耗不起。軒飛思忖著:北坡也有下山之路,縱然難走了點,卻更于我有利,管你們毒人藥人,有本事追上我再說!

  她折身就撤,向北一掠就飄出去十幾丈,冰蟾子窮追不舍,奈何不多時就已被落下了一大截,軒飛才松了口氣,頭頂竟傳來簌簌落土之聲。

  難道還有落石?軒飛恨得咬牙,又轉(zhuǎn)念想到:我得冒個險趕在落石之前,叫你們斷了自己的路才好!便更加快腳程,翩若飛絮隨風(fēng)蕩了出去。

  落石果然很快砸在她身后,摧毀了山道并咕嚕嚕往下碾去。如此驚心動魄之境居然還能泰然自若如履平地,冰蟾子也不得不誠心嘆服,他沒有追得太緊,而是等落石完全砸下之后才謹(jǐn)慎地跟了上去——他知道那個神秘的殺手終會停下腳步來等他。

  滾石的速度已越來越快,所幸不遠(yuǎn)就是一片空曠的平地,軒飛深深提了口氣,一步邁出又騰空了丈余。豈料這腳落地時竟意外地遭遇踏空,敢情腳下卻是個布置完美的陷坑,軒飛大驚失色,身子失衡下墜控制不住,陷阱下自有密布的竹刺,背后又有大石追來,一時幾乎陷入了絕境。

  冰蟾子已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一只雪白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搭在了石頭之上,然后那修長的身子就像支利箭般彈射了出去,撞在地面上連打了幾個滾,揚起一片濃濃的塵埃。

  好厲害!冰蟾子來不及感慨,急忙端起袖箭沖那影子按下了機括,豈料一柄飛刀同時破空而來,精準(zhǔn)無誤地插進(jìn)了他的咽喉,當(dāng)即了結(jié)了這廝性命,叫他隨滾石一起埋入了陷阱。

  軒飛禁不住呻吟了一聲,煙塵影響了她的判斷,她竟也沒能躲開那支袖箭,箭頭深深穿入了她的左臂,她忍痛拔出,黑血之下是點點慘碧的熒光,看似染有劇毒。

  可惡!軒飛心下罵道,勉強站立要走,一群人卻已黑鴉一般圍了上來。

  “哈哈哈!宇文閣主,當(dāng)真是個上好計謀!”一個絡(luò)腮胡笑道,此人正是鎮(zhèn)江天德門第七任門主周競蒼。

  宇文勝笑道:“不敢當(dāng),也多虧了周門主多多提點?!?p>  軒飛漸覺頭暈?zāi)垦K闹洠瑓s聽得那宇文勝上前問道:“你是什么人?”

  軒飛忿然應(yīng)道:“取你命的人!”

  “喲,還是個女人?!庇钗膭龠有?。

  兩支飛刀脫手而出,直取膻中、鴆尾二穴。宇文勝匆忙避開,暗吃一驚,身中劇毒出手竟還這般迅捷精準(zhǔn),看這飛刀的形制,莫非此人竟是……

  “你是‘扶風(fēng)’?”宇文勝脫口而出,大喜過望,“諸位,我們運氣不錯,今天可是釣上大魚了!”

  言辭間軒飛已攻上前來,身影飄忽攻勢凜冽殺得他措手不及,雖擋下了幾招致命攻擊,周身還是被切開了數(shù)道口子。宇文勝罵著可惡揮刀反擊,使得正是家傳的三十三路“大荒刀法”,但那刀刃如何能追上軒飛的步法,心急之下不出二十回合倒害得自己氣息失調(diào)節(jié)奏大亂。

  果真厲害!宇文勝啐了一口,想道:這女人的氣力一劍弱過一劍,應(yīng)是毒傷所致,看來她故意快攻只是想擾亂我的心緒,伺機取巧而已。

  毒害加劇,軒飛足下發(fā)軟吃了個趔趄,四下人群又聚攏了數(shù)尺。軒飛眉頭緊鎖,再不速取了那廝性命今日恐就要交待在此了。

  不想那“鐵膽金刀”卻是個極好面子的,先敗了頭陣竟不肯善罷甘休,況且他費盡心機撒下大網(wǎng),功勞決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不如今日之會便喚作‘?dāng)仫L(fēng)大會’如何?且待不才將這女人斬于刀下,為我正道武林出一口惡氣!”宇文勝大喝一聲又舉刀劈來,換了另一拿手好戲“鎮(zhèn)山刀法”。軒飛忍痛騰身閃避,氣走丹田,對著沙土地劈出一掌。內(nèi)家功法非她所長,這一式不過是虛張聲勢,但見登時沙塵迷眼,倒叫眾人紛紛后撤了半步。軒飛伺機繞到宇文勝身后,飛刀近身而發(fā),正正打中其命門之穴。

  宇文勝忍痛回?fù)簦庯w正要閃避,左右太陽穴突如萬蟻咬噬,劇痛欲裂,迎面一道血光掠過,匕首難擋重?fù)?,軒飛急急后退兩步摔倒在地,左臂被狠砍一著,皮翻肉綻白骨可見,鮮血汩汩而出,瞬間染紅衣裳。

  “哈哈!‘扶風(fēng)’也就這等能耐?看來望月宮真不過浪得虛名,且待我送你下地獄!”

  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軒飛一聲不吭捂著傷口勉強坐起,面無血色身體似已到極限。她按兵不動,待樸刀追到面前,一柄飛刀猝爾刺向了宇文勝的喉嚨!

  所有看客都目瞪口呆!根本沒有人見到她出手,若不是“當(dāng)”得一聲脆響,甚至無人能在宇文勝倒下之前看到這柄飛刀的落點。

  精鋼飛刀,兩寸七分。

  但宇文勝仍然站著,冷汗悄然滑落,第一次叫他感到頭皮發(fā)涼毛骨悚然。他摸了摸藏在頸部的一片護(hù)甲,這陷了個大坑的鐵皮竟成了救他性命的丹書鐵券。他咽了口唾液,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佩服這一縷“罡風(fēng)”的瞬息萬變。

  竟像是刻意防著我這一手,多半是寒雪那個臭女人的建議,算你命大。軒飛并無二話,在對手晃神的當(dāng)兒,氣貫指尖,三十六路龍爪已向?qū)κ止トィ姓辛鑵柺绞接型腹侵畡?,宇文勝驚嘆:居然還能動彈!極快的龍爪打得他眼花繚亂,一時防御不及,后背竟生生叫她抓出了五個血窟窿。他回身一刀削去逼退軒飛,雖傷痛在身卻始終惦記著“斬風(fēng)”的功勞,他決計放手一搏?!按朔硌葜鴮嵕剩坏貌唤腥斯文肯嗫??!彼麧M臉得意,“只可惜,要到此為止了!”

  看這架勢軒姑娘兇多吉少,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可還支撐得住。人群之中,江陵暗暗捏了把汗:我又不便出手幫她,可該如何是好……

  對了!江陵計上心來,不動聲色地湊到周競蒼旁,隨便找了個看著機靈的人搭話,故意說道:“哎,這位兄臺,你說這宇文閣主是怎么想的?咱們這么多人,他卻非要單打獨斗弄得兩敗俱傷?!?p>  “哼哼,你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嗎?這可是件極大的功勞,吃到嘴里的肉誰愿意叫別人搶走?”

  “原來如此!唉!那我們不是白來了嗎?真是可惜了!”好兄弟,本少爺在此謝過了。江陵暗笑,瞥了一眼周競蒼,他神情怪異,定然聽到了。

  “宇文兄且慢!”

  軒飛一刻不停趁機調(diào)息,宇文勝不情愿地罷了手,問道:“周兄有何見教?”

  “宇文兄替天行道,自然絕無不妥,不過望月宮邪徒人人得而誅之,要我等在這兒袖手旁觀,卻實在心中不快。”

  “是?。 薄皼]錯!”

  應(yīng)聲四起,江陵望著軒飛,心想道:這三教九流之徒各藏私心,我也只能給你爭取片刻休憩,待會兒趁亂助你逃走,希望一切順利。

  宇文勝見狀只有順應(yīng)人心,便只好說道:“好吧,眾位豪杰,這惡人已窮途末路,大家一起給她個痛快吧!”

  局勢忽變,軒飛倒覺容易許多,她本憂心這車輪戰(zhàn)術(shù)沒個盡頭,但見眾人爭功并不齊心,一時卻是松了口氣。她慢慢起身,盡量不讓旁人看出傷勢,方后退一步,眾人便齊齊殺了上來。

  刀光劍影,拳腳交錯,果不出軒飛所料,敵人雖多卻如一盤散沙,雖然體力幾乎耗盡,她還是硬撐著擺出剛猛的虎形拳架勢。忽然一柄尚未開刃的鐵劍架在軒飛的匕首上逼著她后撤,她心中一驚,卻聽對方指了個方向輕聲道:“跳下去?!?p>  江陵?!軒飛凝視著他,忽然發(fā)力將其推開,他順勢向后傾倒絆住追兵,這當(dāng)口軒飛已沖開血路直圖東向,縱身一躍而下。

  “她跳崖了!”眾人頓時亂作一團(tuán),宇文勝面色難看,急忙帶人追去探查,卻見崖下草木叢生枝繁葉茂,根本望不見底?!伴w主,怎么辦?”手下悄聲問道,宇文勝故作鎮(zhèn)靜道:“哼,這樣的懸崖絕壁,她又身受重傷,定然是尸骨無存!”

  “可是……”

  “宇文閣主英明!”江陵壓低了嗓子帶頭喊道。

  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憑的可不全是這嘴上功夫?在場之人紛紛心領(lǐng)神會展露笑顏?!坝钗拈w主英明!”他們也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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