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捕頭

　　要說在這淮左名都里，哪個行當(dāng)日進(jìn)斗金、生意興隆，或是哪個宅子里住著首富。揚(yáng)州百姓可以指著馬幫、漕幫、布店、米店、珠寶店等等不一而足，今兒是這個張宅，明兒是那個李宅，吵得不可開交，甚至三天三夜也吵不出來結(jié)果。

　　但是要問哪個行當(dāng)在這揚(yáng)州城的一畝三分地上最混得開，那答案只有一個，就是這些天還沒亮就出來“遛彎兒”捉小賊的皂班捕快。而要問這揚(yáng)州城里誰說了算，答案也只有一個，牛爺。

　　寇幽今年只有十六歲，他當(dāng)上總捕頭的過程，有人覺得是個傳奇，也有人覺得是個稀里糊涂、沒頭沒尾的故事。

　　那是去年開春時候的事情。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寇幽騎著大黃牛，左手提著半壺酒，右手提著半斤豬頭肉，嘴里叼著一根剛抽芽還泛著青色的柳枝搖搖晃晃地進(jìn)了揚(yáng)州知府衙門的大門。

　　師爺騰思涯每次回想起那一天，都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而每次想起那一天，騰思涯真的會抽自己嘴巴子，還不只是一個。

　　市井傳聞：半壺酒、半斤豬頭肉，揚(yáng)州知府米洪、師爺騰思涯還有還不是總捕頭的寇幽，三人一見如故般暢飲了一下午。

　　但據(jù)當(dāng)天值堂的衙役的說法，米洪和騰思涯說了一下午醉話，寇幽一直聽著。到了晚上，寇幽卻穿上了一身捕快服，皂班的捕快服。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知府大人米洪和自家小舅子騰思涯在寇幽騎著大黃牛進(jìn)門的那一刻，正在爭論各自應(yīng)該拿多少銀子，面紅耳赤的時候便見著寇幽進(jìn)來了。

　　那個時候，案牘上沒有酒也沒有豬頭肉。米洪和騰思涯也沒有喝酒更沒有說醉話。

　　寇幽的出現(xiàn)委實的怪了一些，還是騎著牛進(jìn)來的。

　　那天，是初春里陽光很足的一天，陽光足到衙役們困到打瞌睡，直到米洪和騰思涯開始說醉話。

　　米洪記得，那天的寇幽有一股子陽光般的笑容。事實上，師爺和衙役們也記得。米洪還記得，那天自己少分了多少銀子，所以寇幽進(jìn)來的時候，他其實沒有注意到。寇幽擺上了酒肉后，米洪很自然的吃了起來，還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同樣的，師爺騰思涯也是記得，那天自己少分了多少多少的銀子，寇幽擺上酒肉后，他也是很自然的喝了起來。

　　他不是經(jīng)常喝酒，喝了一口醉了后，便看到寇幽，卻又跟知府爭論了起來。

　　直到太陽落山，米洪和騰思涯喝的不省人事。

　　衙役清楚地記得寇幽那天說了幾句話。

　　帶著陽光般笑容的寇幽說道：“我想在知府衙門里謀個差事。”

　　已經(jīng)喝醉了的米洪臉上已經(jīng)紅彤彤一片，兩個小酒窩跟著他的高興勁兒一起露了出來：“好，大好男兒就該為朝廷辦事，朝廷的差事是個好差事?！?p>　　同樣喝醉的騰思涯聽到后一拍大腿也說道：“對，你想謀個什么差事？可會文書？不如跟我一樣當(dāng)個師爺？嗝！”

　　說完師爺騰思涯打了一個酒嗝。

　　而米洪正因為騰思涯多分了銀子而惱怒，加上又多了很多醉意，對這師爺很不滿，聽到他小舅子說讓寇幽當(dāng)師爺，大是反感。于是指著寇幽說道：“不當(dāng)師爺，師爺不好，我這知府好，你來當(dāng)知府，當(dāng)知府有銀子，很多的銀子?！?p>　　說著醉醺醺的米洪雙手舉過頭頂，好一陣子摸索。沒摸到什么后，抬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烏紗帽沒有戴在頭上。又伸著腦袋在公案桌上找了半天，傻笑著把烏紗帽戴在了寇幽腦袋上。

　　捧著酒壺的師爺聽了后嘿嘿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擺手：“不能當(dāng)知府，知府要有朝廷任命。他當(dāng)了知府，朝廷要殺頭的！再來壺酒！嗝！”

　　知府米洪不喜歡師爺反駁他的話，加上喝醉了。雙手伸到師爺肩膀上，把他的身子正過來和自己面對面，他把腦門貼在師爺腦門上，對著師爺呼了一口酒氣說道：“什么朝廷任命？我說他能當(dāng)就能當(dāng)！先當(dāng)知府，然后再殺頭！”

　　說完后，知府米洪松開了師爺，一只手?jǐn)堖^寇幽，另一只手按在寇幽的鼻子上：“狗屁的朝廷任命！先當(dāng)知府然后再殺頭！我說的！殺頭就殺頭！先當(dāng)知府！”

　　師爺接過了后衙仆人送來的酒，自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拿起酒杯吸了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到了肚子里，臉上的紅暈又大了一分?！白屗?dāng)知府，又要殺他頭！還不如現(xiàn)在殺了他頭。”

　　師爺咧著笑嘴，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衙役指著寇幽說道：“聽見了沒有，殺他的頭！”

　　然后師爺又把頭轉(zhuǎn)向寇幽說道：“我這就殺你的頭！”

　　喝得起勁的知府米洪已經(jīng)半個屁股坐到了公案桌上，聽到師爺?shù)脑?。突然就氣不打一處來，對著師爺?shù)姆较驌]了一下手：“混賬！我是知府，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師爺！要說殺頭也是我說殺頭！”

　　米洪的目光移向寇幽：“你說，我殺你的頭好不好？先殺了你的頭！不對，先讓你當(dāng)知府，然后再殺了你的頭！哈哈哈！”

　　師爺也很不滿米洪說的話，嘟起嘴：“你要殺他的頭，我偏不讓你殺！”

　　米洪帶著醉意皺著眉頭斜眼看了一眼師爺，嘲諷地笑了起來：“我就要殺他的頭！他當(dāng)了知府！我就殺他的頭！”

　　喝醉的師爺突然開了竅般也嘿嘿地笑了起來：“那我不讓他當(dāng)知府！你就不能殺他的頭了！”

　　師爺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指向寇幽：“說！你說！只要不當(dāng)知府，你說你當(dāng)什么？”

　　被指到的寇幽把一塊豬頭肉塞進(jìn)嘴里，又吃了幾顆后衙端過來的花生一臉迷茫地說道：“我功夫好。能打。”

　　師爺一聽高興了，把酒壺壺嘴對著自己嘴巴裹了一口：“會功夫好！能打好！那你就當(dāng)捕快！”

　　這時喝得昏昏欲睡的知府米洪聽到師爺?shù)脑捄?，鬼使神差般重重地拍了幾下桌子，說道：“好，就當(dāng)捕快！來人啊！讓他當(dāng)捕快！拿衣服來！拿捕快的衣服來！這就當(dāng)捕快！現(xiàn)在就當(dāng)捕快！”

　　同樣喝多了的師爺，聽到了知府米洪的話后，拍著手笑了起來：“聽到知府大人的話沒？他當(dāng)捕快了！他現(xiàn)在是捕快了！我這就寫他當(dāng)捕快的公文！告訴于典吏！他以后就是捕快了！”

　　說完后，他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的案桌上，開始寫公文任命，寫到了名字那幾個字的時候頓住了，騰思涯突然放下筆，然后站起來，左搖右晃地走回公案，拉扯著寇幽走回了自己的桌子邊，指著桌子上的公文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寇幽看了一眼師爺桌子上的文書，轉(zhuǎn)過了頭對師爺說了自己的名字：“寇幽，寶字頭的‘寇’，山幽人靜的‘幽’?！?p>　　師爺聽寇幽說了名字后，說了一聲好名字，在文書上寫好了名字，便差人叫來了典吏讓典吏把寇幽登入名冊。

　　那天的知府米洪和師爺騰思涯兩個人誰都忘了問一句，寇幽是誰？衙役和典吏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知府米洪和師爺認(rèn)識寇幽，誰也沒有阻止，更沒有多問一句。

　　于是寇幽成了一個皂班的捕快。

　　說巧不巧的是，在寇幽當(dāng)了捕快的第二天，揚(yáng)州城內(nèi)出現(xiàn)了一伙聲勢浩大的盜匪，殺了前去緝拿盜匪的揚(yáng)州總捕頭和幾個捕快，還有從附近衛(wèi)所來支援的一隊官兵。

　　偏偏更巧的是，那幾日里輪換，城內(nèi)城外沒有多少官兵駐扎。最近一個有兵員駐扎的衛(wèi)所趕來支援要三天。

　　知府衙門見一役不能功成，趕緊把剩下的官兵捕快都圍在衙門附近防守，不敢踏出雷池一步。

　　被嚇得六神無主的知府米洪這時難得的想出了一個高招，他言道誰能擒了這伙悍匪的匪首，就讓誰補(bǔ)了總捕頭的缺。然后，剛剛當(dāng)了一天捕快的寇幽施施然的騎著大黃牛走出了衙門直奔盜匪所在而去。

　　那伙盜匪也是彪悍，殺了官兵后就心大的在城南的一所老宅子里落了腳，想來也是知道衛(wèi)所沒有多少兵，剩下來的還都是孬種的原因在。

　　附近宅子的幾戶人家曾經(jīng)回憶道，那天夜里聽到了一聲牛叫，寇幽竟然騎著牛在老宅子門前吼了一句：“賊人出來受死！”

　　趁著夜色，悄悄跑回家收拾金銀細(xì)軟的錢員外回憶道：“那幾十個賊人那是膽大包天，殺了官兵后居然也是不逃。就這么的住在了以前的陳員外家了，說來也怪，那宅子總是出事，住在那宅子里的幾戶人家都破了財、死過人。那最后一戶住著的陳員外家也不知怎么的，住了一個月，也突然不見了。宅子又荒廢了十幾年?！?p>　　跟著錢員外同樣回家收拾細(xì)軟的二公子錢生財回憶道:“那伙賊人啊！無非就是人多勢眾，聽到了‘牛爺’那聲叫陣后，呼啦啦一下子沖了出來，把‘牛爺’圍了一個水泄不通，他們啊，殺殺官兵還行，‘牛爺’哪里能慣著他們。嘩啦啦幾刀，就把他們放倒了。”

　　來鳳茶樓的說書先生講到寇幽捉拿盜匪的這一段是這樣的。

　　“只聽‘牛爺’的一聲‘賊人快快出來受死’！那落腳在老宅里的一伙盜匪，竟是覺得受了冒犯，肉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匪首招呼大家伙，提起家伙事。從大門魚貫而出?！?p>　　“一眾賊人指著‘牛爺’就是一頓大罵！匪首說道：‘你這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也敢來你家爺爺這里大呼小叫！正好爺爺今天沒有吃飽！就殺了你還有你胯下這頭牛一起下酒！’”

　　“‘牛爺’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便是火冒三丈，一股子怒氣自心口而來。心想道：‘我家這頭?？墒俏业男念^肉啊！平時是跟著我吃一樣的菜，吃一樣的飯，跟我睡的也是一張床。平時馱著我東奔西走，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的！對我那是一個好??！我累了，它馱著我玩，我高興了，它馱著玩，我難過了，它馱著我玩。我爹我娘對我都沒有這么好呢！你居然想吃它的肉？！’登時大怒的‘牛爺’‘噔’的一聲拔出雙刀！一夾胯下大黃?！S爺’！”

　　“直沖沖地沖向那匪首，那匪首不想‘牛爺’一言不合就出手，手中的環(huán)首大刀連忙招架，卻不想慢上了一分，被‘牛爺’一刀梟首斬于馬下?！?p>　　“一幫賊人見到自家大哥被殺，也是義氣，招呼家伙事就沖著‘牛爺’身上來。”

　　“不想，‘黃爺’雖是一頭大黃牛，卻是一頭百里挑一的坐騎，在人群中左沖右撞，配合‘牛爺’那對牛角刀把一眾賊人殺得那是一個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