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捺缽?fù)醭|太宗

第九十章 蒼天開眼

捺缽?fù)醭|太宗 兵馬司 3962 2019-10-15 17:00:00

  喬榮大喝:

  “什么人?”

  他覺得冷風(fēng)刺骨,趕緊扯過一件床邊的睡袍披在袒露的身上,側(cè)頭看見翠喜從頭到腳都藏在紅絲被里不住地戰(zhàn)戰(zhàn)發(fā)抖。他竭力鎮(zhèn)靜自己,見來人身上都穿著巡檢司的軍服,心里不覺稍稍平定,大聲說道:

  “知道我是什么人嗎?老子是契丹欽差,滾出去!”

  那些兵被他的氣勢震懾,卻沒有動。

  “你們的頭兒是誰?讓他進來!”

  “哈哈,你是契丹欽差?我還是晉國樞密呢。你不是回圖使嗎?狗屁欽差!”

  一個身穿小校軍服的高個瘦子邁進門檻尖聲尖氣地說道。只要是官軍不是土匪,喬榮就不怎么怕,雖然晉國武將比文官難對付,但在契丹人面前都不敢太過造次。這個小校朝士兵們使了個眼色,這些人收斂了如狼似虎的氣焰,但仍站在原地不動。

  “我是契丹人,和你們巡檢使張將軍是朋友。讓你的人放規(guī)矩點,不要后悔。都出去,等我穿上衣服再和你說話。”

  “張巡檢?我就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命令。契丹人?契丹人的走狗吧,抓的就是你們這種人。快,穿上衣服和我們走!”

  喬榮心里一震,他說的不錯,自己是漢人,不過因為在契丹居住、做官,也是契丹人。這家伙完全知道怎么還敢抓人,這是什么情況?是不是南北已經(jīng)撕破臉打起來了?難道自己誤了談判的大事?怎么會變化這么快?然無論什么情況和這個小人物談都沒用,他只是執(zhí)行命令,一切只有到了官府再說。

  “要帶我去哪?”

  “去哪?當(dāng)然沒有這么舒服的地方了,大牢怎么樣?走吧!”

  雙手不敵眾拳,喬榮最是識時務(wù)的,心想到了使司衙門,見到姓張的巡檢使當(dāng)面問問他,弄清了情況,再想辦法應(yīng)對。他不再發(fā)脾氣,在眾目睽睽之下穿上衣服,隨著他們走出房間,穿過院子朝大門走去。老鴇和下人們被士兵堵在廊檐下,低著頭,斜著眼,偷偷朝這邊張望,他想起一件事,站住腳步,對小校說:

  “我有重要的文書存在這里,必須帶上?!?p>  小校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喬榮對老鴇道:

  “媽媽,你去把我的牛皮袋拿來。”

  過了一會兒,老鴇顫顫巍巍地顛著小腳捧著個比信箋大些的牛皮袋子過來。這是他特地讓老鴇妥善保存的公文。如果兩國已經(jīng)開戰(zhàn),欽差身份救不了他,不過誰知道呢,無論如何這么重要的東西不能隨便丟了。小校一把將牛皮袋奪過去,夾在自己腋下。喬榮沒有辦法,只能盡量在人前保持著從容鎮(zhèn)定,繼續(xù)邁著大步走出院子。他被推推搡搡塞進一輛青布牛車,只聽見小校吩咐道:

  “把這個窯子給老子封了,好好搜搜,張四,這里交給你,回頭把清單給我?!?p>  “頭兒,人呢?”

  “臭婊子,趕出去!”

  喬榮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翠喜是個可人疼的好姑娘,他曾經(jīng)想過把她贖出來在當(dāng)?shù)亓€外室,到開封有個落腳的好去處,也給姑娘的后半生一個依靠。已經(jīng)給她許過愿,只是因為要打仗了,公事私事百務(wù)纏身一時沒有顧上。沒想到受自己牽連竟會落到一無所有、無家可歸,今后什么樣的命運等著她呢。然而這些都顧不上了,殃及池魚都走到這一步,可見自己攤上的事兒不小。

  牛車吱吱呀呀走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好像進了一個院子,車停下來,有人粗聲吆喝:

  “下來!”

  明晃晃的太陽刺疼了眼睛,還沒等喬榮看清楚周圍的環(huán)境,就被人在背后推搡著進了一間比車廂更黑的房子。一股令人作嘔的霉味迎面撲來,有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將腰帶上掛著的荷包、香囊、玉墜等都拿走了,然后猛地一推。他跌到一堆草上,背后咣當(dāng)一聲,門被關(guān)上,響起嘩啦啦的上鎖聲。過了好一陣他才透過門縫的光線,看清身處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大約五六步見方,臟泥地上堆了些干草,散發(fā)著霉味,更大的惡臭來自屋角的一個空木桶。屋子里沒有火盆,冷得像個冰窖。

  見巡檢使的愿望落了空,不但沒有人向他解釋,就連審訊都沒有。身陷囹圄,卻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他跳起來砸著門大聲叫喊,宣稱自己是契丹欽差,可以讓任何人吃不了兜著走;大罵張巡檢、開封府、晉國朝廷。然只是白費力氣,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叫罵累了,失去了希望,他坐回干草堆中,盡量讓身體縮進臭烘烘的草里以免被凍僵。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渾身僵硬疼痛,手腳沒有了知覺,饑餓和口渴也像浪濤一樣襲來。他覺得自己快死了,想到,一個人無論有什么樣的地位財富,無論多么自以為了不起,在命運面前都不過是只螻蟻。就在他覺得意志慢慢離開軀體的時候,門被嘩啦啦打開,一個雜役摸樣的人走了進來,將一個木頭托盤放在地上,正轉(zhuǎn)身要走,喬榮聲音嘶啞地喊道:

  “大哥,大哥,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

  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原來是個年輕的小卒。喬榮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食指上還帶著一枚金鑲玉的戒指,剛才搜身的時候,那人馬虎漏掉了,他摘下來舉起道:

  “小兄弟,外面出什么事了?打仗了嗎?”

  小卒回頭看看門外,又看了看戒指,猶豫了一下。

  “我是商人,不是壞人,打仗了嗎?為什么抓人?”

  小卒上前一步,拿過戒指,看了看,瘦瘦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揣進懷里,目光閃爍道:

  “沒有打仗。這里是巡檢司牢房,抓了好些人,都是有錢人,都單獨關(guān)著。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幫不了你。”

  小卒匆匆走了。喬榮看清地上的托盤里放著一個拳頭大的粗面饃饃,一只粗瓷碗,里面盛著稀糊糊的小米粥,還有一個裝水的破茶壺。他顧不上米粥和饃的怪味,狼吞虎咽地吃了進去,仿佛是從來沒有吃過的佳肴美味,又把壺里的涼水倒出來喝了一大碗。肚子還是空的,不過比剛才好多了。他重又縮進干草里靠在墻上,用剛剛補充了些血液的腦袋思考起來。沒有打仗,這是好消息,不會用自己的頭祭旗了。為什么抓了好些有錢人?難道是官府窮瘋了逼捐不成?抓自己這個回易使做什么?為什么又都單獨關(guān)著?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第二天上午,直到喬榮快要凍僵餓死的時候才又有人進來送飯了。喬榮準(zhǔn)備好了還要問的問題,卻發(fā)現(xiàn)來的不是昨天的小卒,而是一個老頭。是輪班了還是小卒發(fā)現(xiàn)戒指價值不菲扔下差事跑了?是上司發(fā)現(xiàn)了那枚戒指把小卒撤了還是把他殺了?他顧不得多想,抓緊時間問道:

  “大哥,張巡檢在哪?為什么沒有人審問?”

  老頭啊啊地?fù)u頭,原來是個啞巴。

  喬榮打碎了粗瓷碗,撿了一塊尖銳的破瓷片,想用它來割斷脖子或手腕上的血管,這樣就可以結(jié)束難以忍受的饑寒和種種痛苦,可是他試了很多次卻無論如何下不去手,最后只用它在坑凹不平的骯臟泥墻上劃了一道。他把瓷片藏了起來,每天不管多么痛苦絕望,都劃上一道。

  劃了三十多道的時候,天氣慢慢轉(zhuǎn)暖,干草中的虱子比他的手腳更早從冰凍中蘇醒,爬的滿身滿頭都是,為了不被這些小東西把血吸干就要不停地把它們捏死,手上總是沾滿黏糊糊的血跡。開始他還有時站起來在屋子里走動,以免骨頭肌肉萎縮再也站不起來。后來就放棄了,整天躺在草堆里一動不動,實在難受才起來坐一會兒。絕望征服了他,他覺得死神隨時都會降臨,不死也會很快瘋掉。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死而復(fù)蘇,多少回感到又陷入更深一層的地獄。

  這天早上,喬榮像近來一樣又是幾乎徹夜未眠,渾身上下無處不難受,生不如死的感覺再一次襲來。他無助地蜷縮在草堆里等著死神快點降臨。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門被打開的聲音。他已經(jīng)沒有興趣看一眼送飯的啞巴,連眼睛都沒有睜。然這一次腳步聲有些異樣,是兩個人。不是在門口就把托盤放下,而是走到了他的跟前。一個人把手伸到他的腋下,一個人拽他的胳膊:

  “喂,起來,給你換個地方?!?p>  喬榮睜開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左一右兩個人在拽他,一個是啞巴老頭,另一個沒見過。他已經(jīng)不會說話,也沒有力氣反抗,被兩個人架著,半拖半拽地出了牢房。外面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潮濕的空氣好像是甜的。走了一段,穿過一個院門,來到一個干凈的天井里。這里坐北朝南有一排三楹的正房,檐下有廊,東西有廂,雖說不上豪華,卻也清爽幽靜。進了正房的堂屋,有兩個小丫鬟過來,捏著鼻子把他脫了個精光,將又臭又破的臟衣服扔到院子里,把他扶進一只大木桶,倒進大半桶熱水,稀里嘩啦洗了起來。把身上和頭發(fā)都洗了,用潔凈的汗巾擦干,給他披上件松軟暖和的袍子。整個過程中喬榮就像夢游一樣任由她們擺弄。等到進了東邊的耳房,看到一張方木桌,上面擺著茶壺、茶杯、碗筷和熱粥、包子,他才如夢初醒。

  兩個丫頭在外面收拾木桶和衣服。他在桌邊坐下,大口吃喝起來。吃得噎住喉嚨,喝了幾口粥,直到肚子快被撐爆才停下來。房間里還有一張木板床,鋪了褥子,擺放著枕頭被子,喬榮一頭栽倒在床上??墒撬恢?,瞪大眼睛望著沒有頂棚的屋梁,琢磨起重新翻上腦際的萬般心事來。

  看來暫時死不了了,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讓自己像一顆肉丸似地在油鍋里翻上滾下呢。這些日子比起身體上的苦楚,精神上的折磨更難忍受,現(xiàn)在身體從地獄回到人間,然精神上的饑渴一點也沒有緩解。剛才兩個丫頭洗澡時,他都忘了自己還會說話,沒有問她們一句,現(xiàn)在仿佛活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說說話,哪怕聽聽人的聲音。一個人進來收拾碗筷,他扭過頭去,剛想問話就驚得張大了嘴巴。這人竟是第一天給他送飯的那個小卒。

  小卒見他看自己,噗通跪在地上,說道:

  “老爺,謝天謝地,您老總算熬出頭了?!?p>  喬榮也像見了天神菩薩似地滾下床來,坐在地上一把抓住小兵的袖子:

  “你去哪了?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快點告訴我?!?p>  小兵扶他起來:

  “老爺,快請坐,聽我慢慢說。我來就是想和老爺說說的。別擔(dān)心,丫頭們干活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p>  等他坐好,小兵給他倒了杯茶,站到對面說道:

  “多謝老爺?shù)膶氊?,救了小豹子一家。那天真是蒼天開眼,老趙頭家里有事,讓我頂替送飯,沒想到得了老爺?shù)膶氊?。我不知道那么值錢,給我娘治好了病,把妹妹贖回來,家里買了糧,吃上了飽飯。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報答老爺。這些日子我到處打聽消息,就是想告訴老爺。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聽說您老被搬到這兒,我想法子讓頭兒調(diào)過來這邊當(dāng)差,就是為了見到老爺,......”

  喬榮想知道的太多了,等不及他說完就急不可待地問道:

  “好兄弟,你先說這兒又是什么地方?”

  “這兒還是巡檢司大牢,不過原先那個是重囚牢,十有八九活不了。這里關(guān)的都是有錢有身份的。老爺好人好命,到了這兒多使些銀子,一定能活著出去?!?p>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