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被嚇了一跳,連忙拿手帕為王爺擦擦嘴。
“獨孤沁送的?”
獨孤煊赫瞪著牛鈴般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王妃。
王妃點點頭,無辜地眨了眨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獨孤煊赫桌上重重地一拍,震怒聲傳出老遠,嚇得再無人敢冒頭。
“你給本王滾屋里去,閉門思過,最近都不準出來。”
王妃不知怎么觸怒了王爺,淚眼婆娑也不敢有異議,跪地恭敬一禮,委婉而去。
獨孤煊赫見王妃委屈的模樣有些心疼,但看了看桌上的茶壺,不禁又有些害怕,命人趕緊撤了。
坐在屋里,王妃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
她十六歲入府,一心念著王爺一切,有幸得王爺寵愛有加,從未如今日這般對她大吼。
能有這般恩寵,雖說王爺重情,但獨孤沁給她送的許多好東西也不無功績。
這么多年來,王爺都贊賞有加,怎么今日就突然大發(fā)雷霆了呢?
獨孤煊赫與獨孤沁之間的暗斗自然不會告訴王妃,本也是怕嚇著一個婦道人家,卻害得王妃百思不得其解,長吁短嘆,又是淚滿長襟。
這時候,獨孤忠推門而入,東張西望,左翻翻右揀揀,顯然又是無聊得緊到處亂轉(zhuǎn),全然沒看到到王妃的淚。
“母親有看到我那兩個青木鈴鐺嗎?不知道放哪去了,忠兒到處都找不到?!?p> “跪下!”王妃正色喝道。
獨孤忠嚇了一哆嗦,二話不說,跪地、求饒、嬉皮笑臉,一氣呵成。
以往這一套下來,王妃哪怕有再大的氣都消得差不多了,已經(jīng)對著自己噓寒問暖了。
但今天等了好久,也沒見母親有半分允許自己起來的意思,獨孤忠偷瞄了好幾眼,只得想辦法逗逗自己母親開心,好讓自己蒙混過關(guān),卻被王妃打斷。
“忠兒,母親在蕭府不過一個養(yǎng)女,無憑無靠,這么多年當?shù)揭黄氛a命夫人,全仰賴你父王。但母親終究會老去,色衰愛弛,難保有一天不會被棄之敝履,你懂不懂?”
在獨孤忠心中,世上哪有他不懂的道理?赫親王和母妃一切的擔憂都是多余的。
只見重重地點了點頭,拍著胸脯說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母妃什么都不用擔心。
王妃看著自己孩兒一臉認真的模樣,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只得將獨孤忠從地上扶起,拉來坐在身邊。
“你妹妹天生聰明,但畢竟是個女兒家,要嫁人的。母親這輩子能依靠的只有你一個,你可要好好爭口氣,千萬別讓你父王看扁了。”
獨孤忠一拍胸脯,夸口說妹妹離開前和自己較量了一次,已經(jīng)不差多少;說自己出去學習,夫子都夸自己聰慧;說自己如今已經(jīng)改掉了以前所有毛病,定不會讓父王失望;說自己一輩子都會是母親最大的靠山。
王妃聽得喜上眉梢,即便知道不可盡信,也難掩心中喜悅。
三日之后,常州一行的林齊終于回府,把馬一系,不待喝口茶的功夫,先來向赫親王復命。
“如何?”獨孤煊赫連忙開口,他確實很急,已經(jīng)日思夜盼好幾天了。
“屬下明察暗訪,常州府并無人有不臣之心,只抓到幾個府衙當差的小廝夜里聚眾賭博,已經(jīng)被屬下革職了?!?p> “那還行?!豹毠蚂雍拯c點頭,總算舒了口氣,然后示意林齊先把門關(guān)上,又問道。
“可聽說誰有獨孤沁的情報?”
林齊微微一笑,湊在赫親王耳邊,說了些悄悄話。
獨孤煊赫大喜,連問人在何處。
林齊說:“張大人說事關(guān)重大,奏折都被他藏在老家,需要去取。”
獨孤煊赫大怒:“那你怎么不跟著!跑回來作甚?”
林齊連忙下跪,大呼王爺恕罪,說是擔心王爺心急,先回來復命,他另外安排了可靠人手,護送張大人來殷墟城,定不會有紕漏。
“不妥,兩日之后正好殘月,三更子時三刻,你親自出城,務(wù)必給我把張繼德完好無損地接到府上。”
“是,屬下定不負重托?!绷铸R低頭退下。
獨孤煊赫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又陷入等待的焦慮之中,只是這一次,他的眼中有了某種期待。
期待著這一次,終于能徹底揪出并且扳倒獨孤沁,拔出這顆扎在自己心口許多年的釘子。
鳳韻軒是塊寶地,去過的男人都這樣說。
有人說鳳韻軒對于教坊司來說,便相當于仙人之于高山,巨龍之于深潭,是靈魂之所在。
教坊司多花街柳巷,鳳韻軒便是其中最有名的章臺,神女蕓蕓,燕環(huán)肥瘦,引無數(shù)文人騷客在此駐足,莫說風流一夜,便是整月不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鳳韻”二字便是出自寧親王府的三王子之手,想當年,寧府三郎,詩仙遺風,殷墟紙貴,一字值千金,想不風流都無奈何。
奈何他在鳳韻軒白喝了那么些年的酒,也沒看上哪家女孩,引得無數(shù)怨聲載道。
后來三郎大婚,不知哭紅了多少嬌美娘的眼眶,更過分的是,那以后,三郎竟再沒去過那些秦樓楚館,讓那些風騷之名只能在舊人之間傳頌。
新近出頭的女孩都沒見過,只能聽著傳聞,然后在無人的夜,獨上高樓,想象傳說中的三郎與自己一晌貪歡。
只是舉頭三尺白玉月,只有自己相對,紅巾半遮面,只嘆三郎無情。
但今日不同,整個教坊司的女孩把鳳韻軒圍得水泄不通,因為三郎又來了。
“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p> 獨孤城揮毫而就,瀟灑擱筆,博得滿堂喝彩。
“好!”一人叫好最大聲,正是鳳韻軒的??汀毠轮遥灰娝恼破鹆?,一邊打量著圍觀的女子,一邊夸贊道。
“好,城兄寫得真是太好了,不知到底是哪位依依美人,竟能讓城兄數(shù)年念念不忘,怎么不叫出來讓本公子開開眼呀?”
教坊司里叫“依依”的不知幾何,獨孤城不過用此名字寬泛地指代一下眾女子,哪里扛得住獨孤忠有此一問,楞在原地竟不知如何作答。
四皇子獨孤沁從旁走出,對兩人拜見四皇子殿下的禮節(jié)毫不在意,只見他閑庭信步,仿佛走在自家后院一般熟悉。
“我倒是知道一位依依姑娘,確實極美,不知是否是兩位賢侄口中說的依依?!?p> 獨孤忠一聽馬上大叫著必須見見,完全不顧獨孤城在一旁好心勸阻。
獨孤沁大笑,拍拍手,真的有一極美的女子飄近前來,面紗遮面,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果真不是凡品,一下子看傻了獨孤忠。
有幾個小姑娘扯扯她的手帕,嬌笑著問她不是雨柔嘛,什么時候改名叫依依了。
女子淺淺福身,只是手帕一丟,芳息一吐,就把獨孤忠的魂魄勾了去。
“聽說殿下喜歡依依,奴家立馬就改名叫依依了。怎樣,不行嗎?只要殿下喜歡奴家一刻,奴家就一刻是殿下的依依,殿下,你說可好呀?!?p> 女子芳唇輕啟,語出驚人,引得周圍姑娘們反應(yīng)過來,也紛紛舉手說自己也是依依姑娘。
“好好好,都是依依姑娘,太好了,都是我的依依?!?p> 獨孤忠在柱子間、桌子下亂竄,到處追著“依依姑娘”。
姑娘們一哄而散,留在原地的只剩下獨孤沁與獨孤城兩人。
獨孤沁走到獨孤城面前,眼神輕蔑地俯視于他,聲音冷得就如冬夜寒鴉。
“你聽過我的故事,你若不幫我就滾遠點,若你想幫我,就不要做多此一舉的事?!?p> “我只是覺得你不必如此活在痛苦中?!?p> “不用了,我只要該死的死,該活的活,其他的我報之以血、以骨、以一切,在所不惜?!?p> 獨孤沁雷步風行,肩膀輕輕一蹭,撞得獨孤城腳下一個踉蹌。
獨孤城沒有回頭,但能猜到四皇子的背影孤獨。
他之于這偌大的殷墟城,如在千萬人潮中逆行,一不小心就被淹沒,但他掙扎了這么多年,終于逼得人山人海都不得暢行、不得不停下腳步,為他讓開一條道。
兩日之后,子夜初刻,林齊點人上馬,準備出發(fā)迎接張繼德。
豈料獨孤忠牽著馬非得跟著一起去,林齊感覺頭疼。
林齊說了半天此行危險,也沒能勸服獨孤忠,看再拖下去會誤了大事,他只得答應(yīng)讓獨孤忠跟著。
出門沒走幾步,路上正撞見獨孤城,深更半夜拎著一壺酒,搖搖晃晃地朝教坊司方向去。
“城兄當真瀟灑,不怕家中河東獅吼嗎?”獨孤忠對他大聲吆喝。
獨孤城酒意正濃,被嚇了一跳,擦了擦眼睛,見是獨孤忠,這才放心。
半夜三更,家中母獅都睡啦,這才跑出來的,說完他就要拉獨孤忠一同前去。
林齊也希望獨孤忠去,今晚別耽誤自己辦大事,豈料獨孤忠竟一反常態(tài),就是不肯去。
“賢弟忍心讓依依姑娘獨守空房呀?”獨孤城笑道。
獨孤忠聽得心癢癢,瞥了一眼林齊,只說是今日重要,不敢誤了父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