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英雄有淚
刺月刀“錚”的一聲,猛然出鞘。
烏黑的刀影似有萬重,排山倒海般壓向小尹。刀風(fēng)起處,似有墨云蜂擁,遮住太陽的余暉。
萬千刀影中,小尹的劍光吞吐明滅不定,如烏云翻騰中的一點(diǎn)電光,又似波濤洶涌中,一葉搖擺的小舟。
蕭刺月這一刀,實(shí)在是不但快到毫巔,更是力量雄渾,直如泰山壓頂。
沉重的氣息席卷小尹,壓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來,萬千發(fā)絲,也往后飛揚(yáng)。
以至于他的后背,又開始滲出血來。
獨(dú)孤淵和葉少謙,忍不住同時(shí)嘆了口氣。
“?!?,刀劍在眨眼間相交。
蕭刺月這一刀,劈的并不是小尹的人,而是小尹的劍。
刀影與劍光,剎那間一起消失。
并未有碰撞的氣息炸裂,刀與劍,竟是已緊緊黏在一起。
蕭刺月與小尹,靜靜的保持著各自出招的動(dòng)作,互相凝視。
小尹心頭卻是有苦自己知,刀劍相觸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體內(nèi)各處,快被蕭刺月侵入的氣機(jī)撕裂。然而僅僅是震顫的那一瞬間,蕭刺月的內(nèi)息就已回收,在刀劍相接處凝住,聚而不散。
小尹有斗志,有死志,還有一顆英雄的心。他的心已被蕭刺月融化,他凝聚的力量也在這時(shí),被蕭刺月瓦解。
他本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他的體力,本就在受傷后快要耗盡,只憑著一顆堅(jiān)強(qiáng)的心和不屈的意志,來找蕭刺月求死。
此時(shí)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堅(jiān)持的理由,從心理到身體,他已完全崩潰,只能艱澀的苦笑,目中的鋒銳也完全消逝。
他再也無力握住手中的劍,只聽得“?!钡囊宦暎膭σ训粼诘厣?。他的人,也無力向地下栽倒。
一只溫暖的大手,卻在這時(shí)輕輕的扶住了他。
小尹只感覺自己的淚已流了下來。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確實(shí)太累,太疲倦。潛意識(shí)里,他只想輕輕松松睡上一覺,哪怕百年。
蕭刺月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刺月刀杵在地上,扶住小尹的手也開始顫抖。
剛剛一刀,內(nèi)息在一放一收之間,就如別人用自己的力量,拿起鐵錘砸在了自己的胸口,更何況,還加上了小尹的氣勁。雖然在最后一刻,他能全力將兩人的力量凝于刀劍相交處,但他還是受了內(nèi)傷。
他寧愿?jìng)俗约海膊辉冈谶@種情況下對(duì)小尹施以殺手,但他那一刀,卻必須要發(fā)出自己最強(qiáng)的實(shí)力。
因?yàn)樗钦嬲斫庑∫?,也敬重小尹。他要讓小尹看到自己?duì)他的敬重。
獨(dú)孤淵和葉少謙趕過來,扶住兩人。獨(dú)孤淵出手如風(fēng),連點(diǎn)小尹背后幾處大穴,止住小尹背后的血流。
夕陽已經(jīng)完全隱入厚厚的云層,夜幕降臨,徐州城淅淅瀝瀝下起了如絲的細(xì)雨。
這是春來的第一場(chǎng)雨,似是給徐州增添了一絲冷意,但它卻更會(huì)催生萬物。
這樣的雨也澆不滅人類的欲望和熱情。
就如同徐州北城,在霏霏細(xì)雨的夜色中,依然處處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北城本就是不夜之之城,它的夜晚,比白天似乎更熱鬧。
無論富商大賈,還是販夫走卒,奔忙勞累一天之后,都希望能夠好好放松一下自己。
在徐州,北城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里不僅僅酒樓林立,有全徐州最好的酒菜,更有全徐州最知名的姑娘。
全徐州最好吃的酒菜,最知名的姑娘,當(dāng)然出自青鳳聯(lián)的“醉仙樓”。
醉仙樓的意思就是,哪怕你是神仙,來了醉仙樓,你也會(huì)醉得七暈八素,若你是凡人,當(dāng)然可以醉得做一回神仙。
至于你想怎么醉,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關(guān)鍵是你手里得有足夠的銀子。
覃火狐覃大老板是不缺銀子的,所以他也在北城最熱鬧的醉仙樓,并且是在醉仙樓最豪華的天字第一號(hào)包間。
只是今晚的主角卻不是他,而是眼高于頂,狂傲得近乎坐井觀天般的榮陰厲榮特使。
滿滿的一桌酒菜,卻僅僅只有覃火狐與榮陰厲坐在桌上。榮陰厲帶來的六名殺使,木然的站立于一旁。
菜沒有動(dòng),兩壺醉仙釀卻已經(jīng)喝得精光。
他們?cè)诘?,等醉仙樓近幾月來名頭最紅最響,但卻只賣藝不賣身的頭牌香香。
香香似是出自名門大家,三月前才來到醉仙樓,自稱因父母雙亡,門庭敗落,不得已淪入紅塵,但只賣藝不賣身。
但因其一手錚藝高絕,又是美若天仙,雖只是為客操琴,三月來在醉仙樓,已躋身頭牌之列。也成了徐州城內(nèi),人人談而忘形的美嬌娘。
覃火狐與榮陰厲似已忘掉日間之事,早已忘掉小尹,俱是心情大好,談笑間杯觥交錯(cuò)。就連香香遲遲未至,兩人竟也沒有惱怒。
醉仙樓的婢女已送來第三壺醉仙釀。
一陣淡雅的香風(fēng)從送酒的婢女身后飄至。只見一粉裝淡抹的清麗女子,似仙女落塵般,輕移蓮步,款款而來。
她懷中,猶自抱著一張古箏。
榮陰厲不禁看得張口結(jié)舌,口水都快掉了下來。
卻聽得香香鶯聲燕語般道:“奴家見過兩位大爺?!苯又桓?,將手中古箏小心置于一張矮塌之上,跪坐而下。
覃火狐呵呵笑道:“香香小姐何不移駕過來,與覃某兩人喝上幾杯,共謀一醉。”
香香垂下頭,輕聲道:“奴家只懂操琴,卻不會(huì)喝酒,更不知喝酒的禮數(shù)。唯恐怠慢了大爺,掃了兩位爺們的雅興。”
覃火狐哈哈大笑:“覃某乃一粗陋之人,哪里懂得什么音律,不會(huì)欣賞之處,還望香香姑娘海涵。只是這位榮公子,聽過姑娘雅名后,非得來一瞻風(fēng)采。哈哈,覃某失陪,但愿香香姑娘,今日遇上知音。”說罷起身離座,出門而去。卻不知是跑到哪位相好的姑娘房中,去共謀一醉了。
榮陰厲朝六位殺使擺擺手,那六人知機(jī)的退出門外,分列房門左右,并拉上了門。
平時(shí)鼻孔朝天的榮陰厲,此時(shí)卻換了一副臉孔面對(duì)香香,好似忽然間,變得誠(chéng)惶誠(chéng)恐。
他非但惶恐,甚至已經(jīng)單膝著地跪下,雙手抱拳,口中恭聲道:“萬陰門榮陰厲,見過香小姐?!?p> 香香的手指撫過一根琴弦,輕輕一挑,箏音輕起,卻是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琴音裊繞中,香香口中輕聲道:“榮公子辛苦了,請(qǐng)起身吧。榮公子此來,可有要事?!?p> 她聲音極小,在琴聲掩蓋之下,卻恰似唯有榮陰厲能剛剛聽到。
榮陰厲站起身,卻不敢直視香香,口中也是輕聲道:“卑下奉總督令,來問問香小姐,貴上可是已準(zhǔn)備萬全?!?p> 香香琴音忽然變得急促,聲音似也冷厲下來:“哼,霍天仇怎不問問自己,枉為南直棣總督,小小一個(gè)徐州,遲遲不能掌控于手?!?p> 榮陰厲勃然失色,垂下頭道:“香小姐請(qǐng)息怒。卑下此來另一件大事,就是協(xié)同覃火狐,先將南城歸于旗下?!?p> 香香始終沒有抬頭,但語氣似已緩和回來,她繼續(xù)拔弄著琴弦道:“我們的事,斷不能讓覃火狐知道。覃火狐這人,好似也安逸太久了,做起事來也是縛手縛腳。榮公子定要多督導(dǎo)于他,并利用火狐幫早日將南城納于手內(nèi)。到時(shí)候,榮公子也是大功一件。”
榮陰厲恭聲答道:“是,卑下這就回去,敦促覃老鬼,速做計(jì)議。”
香香卻不緊不慢道:“榮公子酒未盡興,曲未聽完,何必急在一時(shí)。況且我們的覃大幫主,此時(shí)不知在醉仙樓內(nèi),找哪位姑娘去逍遙快活了?!?p> 香香終于抬眼看向榮陰厲,道:“曾白虎那邊,不知霍總督如何處置?!?p> 榮陰厲卻只覺得香香的目光有若實(shí)質(zhì),在她的目光迫視之下,竟是一陣心悸。
幸好香香又已垂下頭去。
榮陰厲惶聲道:“我?guī)煾等f陰老人,月前已經(jīng)泗水,上呂梁去探飛天豹子的蹤跡?;艨偠浇淮^不能讓曾白虎將寶藏的秘密透漏出去。近日即派人來將曾白虎押解至南京?!?p> 香香道:“曾白虎不會(huì)傻到將如此重要秘藏泄露,更何況此時(shí),他身邊根本無可信之人。只是這份密藏,對(duì)我們卻有天大的幫助。”
香香琴音忽止,站起身來,將琴抱于懷內(nèi),婷婷裊裊而行,一邊高聲道:“公子爺慢用,奴家告退。”
香香已啟門而去,獨(dú)留下來的榮陰厲,額頭竟已泛起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