珅兒帶著滿身凄涼回到駙馬府,一進府門便再難收拾那過重的酸楚,跌坐在石階上掩面痛哭起來。
紓饒聞聲匆忙趕過去:“這、怎么了這是……”
珅兒卻是一直哭,不肯說出原因,紓饒不明所以,只能立即揮著拂塵吩咐守衛(wèi):“關(guān)門關(guān)門……”
然后瞪著跪侍的汀歡芑歡:“究竟怎么回事兒?”
汀歡膽怯抬頭,告知了他今日之事,紓饒聽后驟然大怒,在此時機生出這番事端,豈非火上澆油!
“混賬丫頭!你們在外是如何侍奉公主的?怎能讓外人隨意近公主的身!”
二人惶恐的告罪,珅兒卻哭的更傷心啦,紓饒不再急于怒斥她們的大意,蹲在臺階下?lián)鷳n的湊近珅兒。
“公主快別哭啦,這駙馬就是誤解啦,等他氣消一些,您再好好解釋此事,駙馬會相信您是清白的?!?p> “他不會信的……”她委屈的趴在腿上,好像再無顏面抬起頭來:“你若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定不會再要我解釋的。我從未被訓斥的如此卑賤,還有什么臉面解釋……”
“我的公主啊,在駙馬跟前掉些臉面又能如何呢。女兒家的名節(jié)是何等重要,何況誤解您的是您的夫君啊。您不說清啦,難不成要他一生誤解您對他不忠啊?”
珅兒稍稍止住了哭聲,抬起滿臉淚痕:“可他認定了我跟鄔巉有私情,根本就不聽我說……”
紓饒趕緊掏出錦帕給她擦拭眼淚:“駙馬那是氣壞啦。驟然見此一幕,還不似青天霹靂一般?。吭僬f這駙馬讀了一輩子的圣賢書,這腦袋里呀,全是儀禮教化。平日尊您為上恐怕是心里頭已有別扭之想,這些時日又受盡您的臉色,今日只怕是將那些不痛快一齊發(fā)泄出來啦?!?p> 珅兒低下頭去,淚水再次翻涌:“他對我的怨念太多了吧……”
紓饒蹙眉,沉著的開解她:“駙馬想的全都是您,卻日日面對您的冷落,反而見您與別的男子一同游景,又怎能冷靜以對呢?”
珅兒強止住眼淚,倔強申辯:“從一而終之理幼女尚且謹記,他當我不知嗎?反倒是他如今髭須如發(fā),倒像是從未聽過?!?p> 她接過紓饒手里的絲帕,給自己拭去淚痕。
紓饒皺眉:“老奴與您說正事呢,不許胡鬧?!?p> “還不是他氣我……”
紓饒嘆氣:“靜女之事既是人不知鬼不覺,便也算不得什么啦,不過是駙馬的一個侍奉之人,我看公主這兩日也消氣啦,可不能再那般仇視駙馬啦。因您的冷落,駙馬這幾日憔悴了多少您可仔細瞧過?”
珅兒不想承認,紓饒看得出她已將自己說的聽了進去。
“今日公主也別去蒟苑啦,以免再與駙馬起爭執(zhí),等明日駙馬心平氣和一些您再和他好好說?!?p> “他若還有一點信我的心,怎么會那樣罵我……”珅兒沒有過多期望。
“駙馬一時情急,言語過激也在情理之中,公主難道忘了自己也曾有過雷霆之怒嗎?”
他皺眉輕輕搖頭,珅兒也忽想起了那日的瘋狂……
“再者說,公主如此聰慧,怎會對駙馬束手無策呢?”
珅兒懵懂的擦掉臉側(cè)的一滴淚,仰起頭:“公公有辦法?”
天真的詢問令紓饒無力,他稍稍低下頭:“公主若能借此時機摒棄前嫌接納駙馬,以身相許、以心相許,那駙馬還有何心結(jié)是解不了的?”
珅兒漸慢明了他的真意,忽的擰眉:“我才不呢!”
她像個孩童般,將滿心的不愿意掛在臉上。他那般欺辱自己,憑何就要自己先摒棄前嫌。
紓饒聽她這語氣,便知道這一番話是白說啦。
“老奴提議公主聽見便罷啦,抉擇全在公主。”
珅兒為這離譜的提議而苦惱,卻也恍然醒悟,心虛的抬起頭:“公公怎么知道……
紓饒一臉的愁云:“自您住進這駙馬府,連個笑臉都沒有給過駙馬,何況他事呢?”
珅兒語塞。
“您下嫁駙馬雖不足一月,老奴卻是時刻的小心謹慎,可還是防不勝防。那些糊涂事總是一件接一件的冒出來,攪亂這府里的日子。
其實公主該想的通啊,那些舊事駙馬早在迎娶您之前就做好了割舍,您又何苦再讓自己糾纏在那些早就不存在的事情上呢?”
珅兒臉色漸慢沉重:“他舍去追隨多年的妻子而娶我……他究竟長了一顆怎樣的心?”
這心結(jié)看來在她心里已成重傷難解,紓饒卻是覺得多余。
“您與他們又有何相關(guān)呢?何苦為那些人的不幸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駙馬愛慕您,他為夫您為妻,這其中從未有他人之事啊?!?p> 這話似是無錯可尋,珅兒卻覺陷入了更深邃的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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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漸漸壓至頭頂,紓饒想著久久不歸的王誼不禁擔心起來。
“這駙馬去哪兒啦,到現(xiàn)在還未回來?”
珅兒大力將筷子扣在桌上:“除了楚館秦樓,他還能去哪兒!”
紓饒皺眉:“公主就別說氣話啦,駙馬負氣離開,萬一怒氣上來傷了別人也就罷了,要是傷了自己可怎么好,老奴還是派人去找找吧?!?p> 珅兒生氣:“等他回來你給我看緊他,今后不準他再離開駙馬府半步!”
“啊?”
“不準他離府半步!”
“是是……”
紓饒立即噤聲。
…………
夜深,王誼終于大醉而歸。弗雀與至敏將他扶回府里,紓饒原本還想與他聊一聊,可他醉至如此只好作罷,只讓兩人將他送回新房中歇息。
珅兒從赤色帷帳后走出,見王誼一身酒氣醉態(tài),怒意已起。偏偏王誼還不自知,踉蹌著甩開攙扶自己的二人,迷離的猖眸打量著珅兒。
“公主……深夜難眠……此刻、是……在等我嗎?還……還真是、難得啊。”
一番醉語胡話聽的珅兒更加厭煩不耐,弗雀與至敏低順著眼睛不敢多話,互望一眼,便低身退了出去。
珅兒壓抑著陣陣怒意,轉(zhuǎn)身離去。她的腳步很慢,像是有意等待王誼跟上來。
果不其然,她婀娜的后影很快就引誘了神志不清的王誼。他癡笑著跟過去,仿佛走了好遠,前邊的倩影總算停了下來,他欣喜的伸手去抓,就在此時,珅兒一個轉(zhuǎn)身繞至他身后,抬腳將他踹進寬大的浴池。
她臉上一片幽暗:“把他洗干凈,送回蒟苑。”
跟隨在后的汀歡與芑歡立即應(yīng)下,走到浴池邊給王誼更衣。
珅兒隨后轉(zhuǎn)身離去,不想再多看那個醉鬼一眼,可還沒等走出屋門,她就被一陣驚呼止住了腳步。
她猛然轉(zhuǎn)身,就見王誼已將汀歡芑歡拖下了水池,笑著與她們打鬧在一起,嘴里還不時出言調(diào)戲,儼然是將這兒當成了“姽婳院”。
她看的瞋目切齒,怎么敢相信王誼當著自己的面就能荒唐至此!
好在汀歡與芑歡還知曉輕重,立即擺脫了爛醉的王誼的糾纏,狼狽爬上浴池趴跪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珅兒忿然作色:“滾出去!”
“是……”
“是……”
珅兒瞪著浴池里昏昏沉沉的王誼,惱怒涌上,一把推掉身旁的宮燈砸落在地,而后怫然而去。
…………
半個時辰后,亦峂亦婤攙扶著沐浴完畢的王誼回到蒟苑,也許是瘋鬧夠啦,剛被扶上床榻他就沉沉睡去,二人熄了燈便退了出去。
…………
“公主,駙馬已在蒟苑睡下啦。”
珅兒抬手揮退了她們,今夜就此沉寂。
手中不知為何還握著書卷,滿張墨跡未有一字入她善眸,明明一庭靜色,她卻如置身火海一般燥切。
紛亂的心緒因一聲低呼而驟止,她清明了眼色,心亦怦怦跳著,滿眸皆是不可思議。難道是她太過在意王誼,以至臆想到他在喚自己?
不……
她起身走向床榻,不必揭開暗赤的珠紗,便看見了安然睡著的王誼。
她怒至驚奇,他竟然能在醉態(tài)下躲過那些侍從悄然回到這房中。
她的眼眸再未從王誼臉上移開,拳頭亦開始發(fā)力,他倒睡得安穩(wěn),可恨自己要被折磨的無法閉眸……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只有斷了心里的念頭,不甘的放下力氣,走至明窗前平復(fù)心緒。
紓饒輕聲走近:“公主,禾鸴禾翡已經(jīng)侍候在門外啦?!?p> “知道啦?!?p> 落寞之語在這暗夜下更顯凄寂,紓饒憂心:“公主早些歇息吧,待明日有了精神,看待一切自然也就輕松啦,老奴告退?!?p> 他關(guān)上屋門,珅兒的燥烈之氣也已退盡,她轉(zhuǎn)身回到房中,扶著椅子無力坐下,蹙眉望著珠幔后的王誼,生生熬著時間的憂愁……
珅兒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錯誤的時節(jié)里,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是王誼與靜女。他們的甜聲笑語在花間小路上隱隱可聞,她輕輕跟隨在后,那二人卻越來越遠……
夢境驟碎,珅兒的手肘突的從椅子上滑落,讓她意外醒來,亦是虛驚未定。
“汀歡……”
禾翡聞聲匆忙進屋,見她滿臉汗珠,趕緊掏出絲帕給她擦拭:“公主怎么在這兒睡著啦?方才定是做噩夢啦?!?p> 陌生的聲音讓珅兒忽的睜開眼睛,抬眸的一瞬也看清了她的臉孔……
輕揮開她的手:“沒事啦,退下吧?!?p> 禾翡不敢多言,低身就退出了屋里。
珅兒閉目平復(fù)著心神,隨后起身走到床榻前,揭開赤色珠紗,王誼仍在睡著。
方才的夢境那般真實,那股恐懼到此刻還令她心有余悸,可為何獨此之心凝重如此……
難道那女子真有如此魔力,讓她憂心難安,又無法恨怪嗎。
她眸中忽染疼痛,自己尚且如此,王誼怕是愈發(fā)的心疼吧。
她輕坐于床榻上,也許對王誼而言,自己只是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他心愛之妻,永遠都是靜女,那日她不就已親眼看見他的不舍了嗎……
紓饒今日說的話還未從她心頭消去,她下嫁這府中不過幾日,已是百般坎坷,這是否是天意在指引她,此事本是錯的。
她看著王誼的臉龐,真想將他打醒來,讓他給自己一句話,讓她釋懷那些沉重的猜疑,坦然深藏的情愫。
“珅兒……”
眼前人突的低喃著,心有靈犀般的安慰帶給珅兒莫大的震撼,一股酸澀浸透全身,原來自己一直在他夢中……這夢境,是不會騙人吧。
眼淚悄然落入王誼的衣衫,她的心已如這滴眼淚,早已沾染了王誼,還如何獨立。
她也笑這荒唐之情真成了現(xiàn)實,卻貪婪的想將這現(xiàn)實當做夢境,心向往之。
珠紗赤幔曖昧了相擁的馨味,亦迷幻了翌日的千萬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