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誼悠悠清醒。
頭痛欲裂之感讓他看起來有些痛苦,慢慢起身,便透過赤紗望見了遠處桌案前讀書的珅兒。
明媚陽光下的人兒一襲紫色繁花裙,看起來更傲然尊貴,也更加飄渺無形。
珅兒聽到這邊的動靜稍稍扭頭,卻見王誼又躺回了床榻里。
她心知他怒火未燃盡,擱下書本來到床榻前,勾起珠紗。看著背對自己的人,心里仍不是滋味。
“你可清醒啦。”
軟嫩的問話卻只得來悶聲應對:“不如醉著?!?p> 這冷意瞬間冰封了珅兒大半的溫熱,看來他是完全酒醒啦。
“醉著再痛快也是虛度光陰,你如此年歲還要我來說這道理……”
討好的語氣換來的依舊是冷漠相對,可珅兒只能忍耐。
“那你就躺著,待我說清昨日……”
“公主切莫再提昨日半字,除非是想我羞憤而死?!?p> 這話著實惱人,珅兒深知自己有“罪”在身,已是拼盡全部的耐心在寬容他……
“你誤解如此之深,我是非說清不可。”
“那污穢之事何需再聽第二次!”
絕情的辱罵最終讓珅兒岌岌可危的忍讓砰然破碎,她抓住王誼的手臂將他的身子反轉過來:“就為那一眼,你要疑心到何種地步才甘心!”
王誼忍著那掐進血肉的力氣,眼底的鋒芒更勝過她。
“一眼就如此不堪,還要我如何誤解。”
“我究竟有何不堪讓你厭惡如此?”
這話忽的激怒王誼,他一把推開鉗制自己的雙手,絲毫不顧忌珅兒倒向一旁的身子,徑自起身。
“公主光天化日之下依偎在別的男子身上還不夠嗎!”
珅兒受著刺心悲痛,急聲辯解:“那是他趁我睡著有意為之,我根本不知情?!?p> “若無私情,公主怎會在一個外人面前安然睡去,那鄔巉又有幾個膽子敢輕薄公主!”
咄咄逼人的怨怪讓珅兒渾身發(fā)抖,抓住床單的力氣也不知變得多大。
兩人都咬著一口氣不肯退讓,割人的靜默直至被一滴眼淚穿破,珅兒的怒恨霎那間敗給了痛心。
王誼已感受到她無聲的悲苦,卻仍舊旁觀。
“你不信他膽敢如此,倒信我沒有廉恥之心……”
王誼聽她語氣不對勁忽地回頭,便見她已走到梳妝臺前拿起了鏡子,他心驚立即上前:“快放下!”
那鏡子隨著他的話音一同砸落,珅兒伸手去抓那碎片,幸而王誼一把將她拽離了那處。
他將珅兒按坐在床榻上:“我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你怎也失了理智竟然要傷自己?”
突然軟下的擔憂之語讓珅兒有些困惑,可那委屈的眼淚已失了控制落下來,凌亂的心緒也根本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思,更不想再開口說話啦。
王誼看著她脖頸處滑落的淚珠,心疼為她拭去。
“若任我誤解下去,不要幾日你我便可鏡破釵分,不恰好遂了公主心意嗎?!?p> 無法平復的心被王誼的一句輕易斬斷浮躁,她懵懂抬眸,仍隱爍著傷痕無數(shù)。
可憐的模樣如割在王誼心上的刀痕,同是疼痛不已,偏偏此刻又不得不強勢與她對峙一些事情。
“你如此在意我的誤解,又怎會不在意我?你我多日不曾有過言語,我深知你怨我,可也未斷過一種猜疑。你怨我輕慢你公主尊榮之時,是否也怨我辜負了你的心?!?p> 珅兒幡然大悟,原來,他剛才都是在順水推舟試探自己。
“你……都是騙我?”
王誼終于不再忍耐:“若不是我昨夜醒來,也不會想到此番試探。”
珅兒心里“咯噔”一下,立即便想逃避,王誼卻一把抓住她的雙手,低蹲在她身前。
“別慌,更不要怕被我看穿心思。你我本是心意相通的一體,是你從未意識到這點,如今才覺得慌張,甚至恐懼?!?p> 他盡力安慰珅兒的情緒,卻不知她一時之間還無法承受這轉變,只有滿心的委屈和怒氣。
他明知道昨夜自己投入他的懷抱,早已將自己的心思看穿……他明明都已洞悉一切,還裝作無知,還對自己如此狠厲,失顏與委屈凌亂攪纏在一起更是令她難以釋懷。
王誼感受得到她的百轉千回,不敢松懈手上一絲一毫氣力,生怕她再逃離自己。
“這些時日的吵鬧雖然誅心,卻也敞明了你我心事。紓饒那日情急之言我并不意外,我非鐵石心腸,公主待我如何我怎會沒有感覺?可越是清楚,越心不甘。如此美好的一段情,居然差點夭折在我手里?!?p> 溫柔的安撫一直未斷,珅兒卻毫無動容之象,急于得到回應的王誼手下的力氣逐漸變大,珅兒感受到他的強勢,再度流下了眼淚。
“公……”
“起開!”
珅兒趁著他想給自己擦淚的空擋推開了他,起身背對。
“你什么都懂,什么都已洞悉,為何要故作不知來戲弄我?昨日又不辨皂白那般痛罵我……你最不知的,就是我這幾日已經(jīng)受盡了折磨……”
她悲傷的埋怨著,王誼只覺要被那些淚珠侵噬了血肉。
“是我愚蠢,總以為你慢慢會了解我的心,卻沒讓你熟知我的一切,養(yǎng)成你我的默契。待你盛怒之際我又只顧自愧,日日避讓,讓你獨自壓抑這么多怨念,還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哪有可趁之機!”
珅兒羞急回身:“你來時我不過剛睡去,那鄔巉就算有禍心也不曾有機會得逞。你來時也看見了,哪里到你想的骯臟地步?!?p> 王誼見她急切又委屈,一時也亂了心,不敢再過激的指責。
“是是……昨日我確實是氣急敗壞口不擇言,我……我向公主賠罪,不該那樣說?!?p> 珅兒聽他這口氣又傷心起來,“你這話才是哄騙我,你心里根本就不信?!?p> 王誼微微蹙眉,胡亂的給她擦掉淚水,卻讓她哭得更傷心。
手足無措下只好將她抱在懷里,輕撫她的背,想起昨日之事,他的確是難以釋懷。
“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在惱恨那鄔巉犯上不軌……”
珅兒抬起淚眼:“你是恨他大膽荒唐,也怨我與他在一起是不是?!?p> 王誼不想故作大度。
“他對公主的別有用心定不是昨日才有,公主玲瓏之心怎會看不出?對他怎能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他盡量平和的袒露自己的心結,“那一眼實令我震撼難受?!?p> 珅兒懂了他的在意與芥蒂,再度為他解釋:“我對他一向避而遠之,除了昨日……”她聲音染上落寞:“遇上之后我實在沒精力和他糾纏,就疏忽了他的跟隨……”
王誼愧疚襲心,他怎會不明她如此疲累的原因,那些怒意也消解了一些,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個明白。
“那些令你苦惱不堪的事,如今可放下啦?”
珅兒聽聞后卻未曾開口,可這對王誼來說也是答復啦。
他故意輕松道:“……我沒有懷疑,也不會再生氣啦,這場意外不是你的疏忽,是我的過錯,今后你我都不許再提起啦?!?p> 珅兒對此事仍是不放心,“你若還有疑心定要告訴我,不要在心里偷偷的猜忌我?!?p> 王誼自以為心腸已夠強硬,卻被這一語弄得心酸。
“都沒啦……你這般在意我的感受,我哪里還能有懷疑。反倒是更后悔昨日說了那些混賬話,又傷了你一回。你若還有委屈也無需忍著……再打我兩下解氣如何?”
珅兒見他抓住自己的手就朝他臉上揮去,下意識的用了力氣拒絕靠近他,王誼看著停駐在半空的小手,全心等待著她的話。
珅兒被他看的有些心慌,稍稍轉了手,順著他的衣衫滑落而下。
“我平日就算訓斥那些丫頭,也是抓起什么打兩下,倒先給了你兩巴掌。”
她聲音悶悶的埋著頭,王誼懂得她是為自己心疼才有這副別扭的樣子,心里的歡愉已隱隱起了漣漪。
他順勢將她輕輕攬進懷里,卻是抱的緊緊的。
“這倒是巧啦,我也從沒挨過誰的耳光?!彼N在她耳邊低語,輕松的口氣絲毫不像是在說這些讓他受辱之事。
珅兒微微推開有些陌生的懷抱,皺眉想著他這嬉笑之言。
“你還覺得是好事嗎?!?p> 王誼溫柔一笑:“第一記耳光本就是我欠公主的,第二記……昨日的確覺得冤枉,可將公主惹得委屈至此,我倒也沒有虛受。”
珅兒固執(zhí)起來:“你說的總是好聽,可之后還是要惹我生氣,你哄我有癮嗎。”
“誒?!蓖跽x輕輕扳回她想離開的身子,柔聲許諾:“你怪我言行不一,我還真有點詞窮??赡愕媒o我一個寬恕,讓我把那些好聽的,都付諸于你?!?p> 珅兒只覺周身有一個龐然大物燃著熾熱,散落的精氣一絲絲融進她血氣之間,就要匯入心里……
“只是你也要答應我,今后不可再見那錦衣衛(wèi)?!?p> 這般強勢轉換令珅兒有些應接不暇,可他的神色格外認真,抓著自己雙臂的手掌也分外有力,甚至讓她有了絲膽怯。
可她聽見王誼說了錦衣衛(wèi),看來他已經(jīng)調查過鄔巉,那他被監(jiān)視之事他又知不知道呢?若自己貿然提起此事,會不會再平添他的誤解呢……
“想什么呢?”
這聲柔問仍像帶著銳芒,珅兒低喃:“他如此肆意妄為,是死有余辜。可你……既知他是錦衣衛(wèi),就不能隨意處置了他。”
“陛下的一個侍衛(wèi),敢對長公主心懷不軌,不該受處置嗎?!?p> 珅兒微思:“你本事那么大,應該早把他的底細查清了吧。”
王誼對她的坦白很滿意,也不瞞她:“是,我查到的,不比你這些年對他的了解少?!?p> 珅兒對他的了解還是有些意外,但也清楚自己無需再多嘴,尤其是在這種情境下……千思萬想后只說了一句:“你當心?!?p> 簡短的答復不僅是令王誼滿意的,更是心悅難掩,珅兒終于將他當作了親近之人,這些時日的愁苦在這一刻都似撥開云霧啦。
珅兒看見他神情“不軌”,輕掙開他的鉗制,側身道:“我要說的都說清楚啦,不擾你清夢啦?!比缓箅x開了他身邊。
王誼也不急抓住她,心情愉悅的看了眼外邊的日頭,昏睡至此時才醒,也確實不像話,難怪她會諷刺自己。
“來人!”
三位侍女端著水盆和衣物走了進來,王誼抬起雙手讓她們給自己更衣,雙眸卻緊緊貪戀著珅兒……
衣物穿戴好后,他直朝珅兒走去,可珅兒聽見他靠近的腳步卻擱下書卷走開啦,停在屋門處像是在賞景。
王誼輕笑,外頭的景致熱烈似火,也重燃了他陰郁多日的心火。低頭看見她放下的書,好奇留意了兩句,卻忍不住皺眉。
“我當公主在看誰的大作,怎么一早起來,就讀這些女子的狠辣手段?”
珅兒未曾回眸,也不解釋就出了屋門,王誼跟隨著一直來到前庭的樹蔭下。
她在石凳上坐下,“我從小見識最多的就是女子間的勾心斗角,太子宮里有,皇宮里更多。母妃如此,皇嫂也是如此。原以為我是公主,不必憂慮這些……”
王誼的臉色驟然暗下,可珅兒并未回眸看見。
“可如今……看一看也未嘗不可。”
王誼心里突然壓下了石頭,珅兒至今仍在為那事生氣,可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沉溺在內疚之中,那樣只會再次白費如今的局面。
“公主心里的擔憂該告訴我的,這些‘招數(shù)’,今后不看也罷?!彼樖謱⑹掷锏臅撼蓛砂?,放入一旁的花叢。
珅兒沒有生氣:“你看不上這些‘兒女情長’,我卻看的毛發(fā)盡豎?!?p> 她起身走至石欄旁,悠哉挽著絲帕,像在思慮疑惑。
“那李皇后竟敢將宮女的雙手剁下呈到宋皇帝面前,善妒的女人竟能如此妄為陰毒。”
“這也不盡是真實的,史官總是習慣將男子的怯懦無能嫁禍于那些尤物或是悍婦?!?p> 王誼并不想讓她過多了解那些陰暗,所以不愿深談??上Й|兒沒有看出這一點,滿臉期待的模樣。
“那你以為,那位宋后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太陰毒了呢?”
王誼不解他為何會執(zhí)迷于這個女子:“公主對她怎會如此好奇?”
“我對她不好奇?!彼龘u晃著腦袋:“我好奇的是你如何看待她的行徑?”
王誼眸色無波:“我平生最恨女子思質不善,對她,無話可說?!?p> 珅兒心中寒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