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混沌,殘陽熱烈似焰。
傅聲在庭院中背立那片殘霞,眉頭微皺,不知是否在思索手中書卷上的疑惑……
“世間恐也只有兄長才能每日這般閑云野鶴。”
傅聲回頭,臉上反而不見了剛才的愁容。
“你這一身朗利裝束倒像是行武歸來?!?p> 王誼反問:“難道不像初啟征程?”
傅聲默認。
王誼徑自坐下:“兄長至今沒離開京城,是想當面痛罵我一番?”
傅聲轉(zhuǎn)身,看著他的側(cè)臉:“分別多年,你我都已生疏啦?!?p> “是,無人不會忘,也無人不會變。”
傅聲不解:“賢弟今日倒像帶著怒意。”
王誼臉色突的漠然:“我是來清算的?!?p> “清算?”
他平靜的可怕:“你與靜女的舊事?!?p> 傅聲擰眉:“那些舊事你未娶她時就清清楚楚,何來今日的清算?”
王誼怒火燃起:“你與她朝夕相處五載,不該重新清算一番?”
傅聲心底突然有了一些猜測……卻沒有責怪。
“五載就令你害怕了嗎?就讓你疑心你此生最親近之人嗎!”
王誼拍案而起。
“你們是我最親近之人,卻聯(lián)合起來欺辱我,你們有何良心!”
“住口!我與靜女坦蕩無私,從未有過越矩之行,別說五載,就是更久我也無愧于心,更無愧于你。”
“可惜你的義正言辭掩蓋不了那些骯臟!”
傅聲羞怒。
“你懷疑我,也敢懷疑靜女嗎?她為你苦守七年,就換來你如此的凌辱?!?p> “是她自取其辱!她若不默許你的私欲,何來五年的私情!”
“王誼!”
傅聲怒不可遏,情同手足之人今日竟說出如此喪失人性之語。
“如今你盡可懷疑啦,當初為何一意孤行離去。她被你棄之不顧那么多年,受了多少苦,今日為你香消玉殞,還要受你猖獗的猜疑?”
“你沒資格替她不平!她就算死也是吾妻,輪不到你來多言。”
“我從沒忘記他是你王誼之妻,倒是你忘啦,忘得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的是你,那些年只怕你早已將自己代替了我!”
傅聲氣的渾身發(fā)抖。
“是變了……卻想不到你會變成這般小人面目,靜女白付了一生,我卻是與鬼做了半生兄弟?!?p> “鬼亦知恥,你卻不知,還說這二字豈不荒唐!”
傅聲冷笑。
“你一味固執(zhí)猜忌,可曾清醒想過事實。那些年緗兒雖年幼,卻也早通情理,若真有那些不軌之事,他豈會毫無察覺?是你無膽無顏去求證這子虛烏有之事,只能在這兒與我自私相逼?!?p> 王誼只覺憤怒在心口翻覆激蕩,他讓自己顏面無存,還敢以此來詭辯。
“你還敢提及緗兒……枉你還是他開蒙之師,就是如此教他!他若不曾察覺,我不知還要被欺瞞多久!”
這一句足以抵過千萬傷害,傅聲失力無言,臉色慢慢蒼白,那是被重痛撕扯后的悲涼……
“你不該以為一點恩惠就能籠絡緗兒,我的兒子,與你永遠不會同心?!?p> 傅聲聽不進他一言一語,緗兒這二字已化作一把利刃,割裂他多年的寄予與付出。
寂寥的黃昏突起風,趕去所有的熱意,還讓人心發(fā)涼。
那最后的光縷也被風吹動,刺傷了他的眼。
頃刻間,天地只留下孤鳴的大雁在哀傷。傅聲的臉色蒼白無血,只有那雙眼睛還銳利的不肯放過王誼。
“你終究是虧歉了她……就算你想用這恨意壓制你心里的悔恨、也終究有傾覆的一天。”
此景傷情,就連那孤鳴的雁兒也盤旋而去。王誼望著殘破不堪的夕陽,割離了他與傅聲曾經(jīng)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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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王誼跟隨朱瞻基出城狩獵,同行的還有其他幾位駙馬和近臣。
今日實乃佳節(jié),朱瞻基獵得了許多珍品,周遭一片雀躍之音,王誼看著那意氣風發(fā)的男子,再不是當初與君同行之眸。
河邊歇息時,朱瞻基突然向他說起昭爰的親事,他知道這是何意,回答的也很坦誠。
“郡主既到婚配之齡,如此也是應該,臣贊同長公主的提議。”
朱瞻基點點頭,沒有任何意思。
“朕也應允了珅兒會盡快下旨,而這人選……”
“陛下。”
王誼突然打斷,不得不讓朱瞻基側(cè)目。
“關于郡主儀賓人選,臣想舉薦一人?!?p> “是何人?”
王誼平聲答道:“那人名作魯信,是湖廣都指揮僉事之子,臣去年在應天府與他結(jié)識,此人高山景行、重情重義,且仰慕郡主多年,臣懇請陛下為他了卻這一心愿?!?p> 朱瞻基微思:“好,既是你舉薦之人,必定也是萬中之一的好男兒?!?p> “臣替魯信叩謝陛下圣恩?!?p> 他拜謝,眼中思緒卻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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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黑,王誼回到府中,誰料一進大堂便見阿傾跪在那里。
“發(fā)生何事啦?”
珅兒起身望了他許久,才開口:“你問他吧?!?p> 王誼不解,可珅兒已經(jīng)離開,看她那臉色……他冷聲訓斥跪在地上的阿傾:“你做了何事!”
阿傾緩緩抬起頭來,滿面懼色。
“回公子,那日是我跟隨在長公主身后,看見了長公主與傅聲偶遇,并將此事告知了小公子……”
這一句足夠王誼想清一切,他震怒異常,何曾想到緗兒已敢如此的妄為。
良久的沉默讓周遭變得陰寒,王誼憤怒的咬牙切齒:“阿傾……這名字果真忠心啊……”
阿傾只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王誼握緊了拳頭:“將他丟出去即刻打死!”
…………
珅兒在庭院中出神,滿庭花顏也只顯得落寞,王誼那日醉酒竟是因她……他是懷疑自己與那傅聲有染。
如此過分的懷疑,珅兒本該生氣的??伸o思了這么久,反而冷靜下來。那日的一言一行的確太過荒唐。
“都怪老奴太過大意,那日在寺中作畫之人也沒有仔細盤查過,若是能謹慎一些,今日就不會有這么多的事端。”
“我總算看清了這個孩子的心思?!?p> 想到緗兒確實讓她惱怒。他全然不將自己視作公主,還有那心計與膽識,都讓她覺得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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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已升,王誼獨自待在書房。
阿傾的交代讓一切都明了啦,他誤會了靜女,誤殺了傅聲……
他顫抖著手打開那副畫,撕痛之感霎時貫穿心扉。
分別了這么多年,他卻能夠預知自己眉目的微變……這樣的情誼,為何總被外事污濁。
珅兒靜望著他的背影,小心走近。
“你真的疑心我嗎?”
王誼折起畫卷擱在一旁,也藏起心底的怒痛。
他伸手將珅兒攬進懷中,坐在自己腿上。
“我從未懷疑你會對他有情,我氣的是你獨自與他相處,成親以來,我從未讓你守在這府中,也無權這樣命令你??傻弥阍谇鄻峭狻覜]想到你會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我以為當年之事已是教訓。”
珅兒心慌抓緊了他的衣衫,看來他是真的動怒啦。
只是她也終于明白了昭爰的話,原來,他對自己也有這么多無可奈何的隱忍……
“……我的確是有些荒唐,我答應你,今后絕不會啦?!?p> 她低頭握著他的手,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歉意。
王誼低眸看著她:“這話我可記住啦?!?p> 珅兒認真點頭,良久又抬起頭跟他說:“不過雍穆你可要嚴懲,他也太膽大啦,連我都敢跟蹤。”
王誼神色陰寒,他確實該管束一下緗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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緗兒跪在廳中央,眼中不見一絲悔意。
“是,阿傾是我派去監(jiān)視真定的,娘生前的舊物,我還有很多沒給她。”
王誼冷漠的低著頭:“我的兒子長了一顆虎狼之心,我竟毫無察覺?!?p> 緗兒眸中只遺一意孤行。
“爹不知道……爹不該不知道啊?!彼痔谷唬澳锬菢泳退览?,我總該有些變化?!?p> “你還有臉提你娘!”
王誼將手中的兩條錦匣一齊扔向他——
緗兒嘴角立即有血流出,弗雀心疼跪下為他求饒,卻被王誼戾聲喝止!
“她是如何教你的?這么多年的心血就養(yǎng)成你這個逆子!她若泉下有知,今日也不會怪我打死你這個畜生!”
盛怒之下他抓起一旁的戒條劈向他。
緗兒受痛仍跪立不動,只有聲音引出哀戚。
“我不想傷害我娘……更不想傷害待我如子的義父,還有那個與我無牽無故的真定?!?p> 王誼眉心忽染悲涼:“你恨的是我?!?p> 緗兒落淚:“娘死的無辜,更是委屈,摧毀我娘一生的是你!”
怨恨之言讓王誼傷怒無言,被親生之子視作一生之敵,他還有何話……
直到緗兒嘴角的血跡凝固,他不再憤怒,只剩傷心之懷。
“當年陛下一旨,我窮盡心思也沒有得到脫困之法,卻不想最后是真定替你撤了旨意,可惜你不知珍惜?!?p> 他平視著遠處:“你即刻離京,今后……我再無你這兒子?!?p> 平靜的一句,卻令緗兒震愕。
“弗雀,隨我回去?!?p> 緗兒見他決絕離去,悲痛難忍。
“這是她的命令?”
王誼止步,無力搖頭:“我枉為人父,你已成逆子,你我父子……早已無情,何需再惺惺作態(tài)?!?p> 緗兒大悲,起身追喊:“爹!你為什么要娶那個女子,她重過娘和我,重過你的傲氣你的抱負嗎!你怎么甘愿娶她呢——”
王誼再無回答,就算他說啦,緗兒這年紀也不會懂。
…………
歸去的一路王誼都被哀傷浸沒著,故去的舊人舊事充斥在轎中讓他負重喘息,他卻無從發(fā)泄,更無人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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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好的讓人不忍多看,總擔憂那片燦爛的光霞從眼角一絲一縷逝去。
如此晴日,她卻只能聽見心傷之人的愁苦嘆息,那蔭下的側(cè)影也不知已書寫了多久的哀愁。
珅兒心里不是滋味,畢竟是因為自己才讓他趕走了令他引以為傲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