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月前,南國軍營的瘟疫才因北國崔筠公主的汗血馬體內(nèi)兼有的玉山白雪、香原之草汁得到遏制,但不料疫情早就被那幾個逃竄的士兵散播到城中百姓,于是南國趁修城墻之機(jī)將強(qiáng)壯健康的人群與老弱病殘有高溫之癥的人群分開,一半留下,一半驅(qū)逐到北邊。
因有家庭組合難以分割,于是有偷潛不走的繼續(xù)留在青城,瘟疫猶如洪水猛獸控制不住。
肖使君在皇子走后束手無策,又覺大肆焚燒不妥,若是東窗事發(fā)傳到皇城,自己一定會做那墊背之人,只好大花功夫在禁城和轉(zhuǎn)嫁瘟疫上。反正,之前那幾個逃兵也是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刻意放出去的,其中的一個逃兵早是得了病了。
得了瘟疫的人大多已經(jīng)被驅(qū)逐到了北邊,剩下的最后一批要是送出城門,也就“功德圓滿”了。肖使君緊張默念了千萬遍:下了這么大的功夫,千萬要見效??!這件事可是瞞著皇子做的,當(dāng)初麟國和麒國和談時,生怕那個崔筠長公主知道的更多,險些被皇子懷疑。
“是!”將士領(lǐng)了肖使君的命。
天色仍是黑得幾乎看不見人,一群男男女女一個連著一個被捆綁著押解到青城門下,待到雞鳴時,藍(lán)色的天光已經(jīng)撕開一個口子。
這些人都是被喂過啞藥的,除了哭和無聲而又無力地掙扎外,只等著城門一開,自尋葬身之地去了,她們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的,而眼淚,多的只是對這片土地的不舍,一輩子的生息全在這片土地了,心中熱忱豈能說沒就沒了,就算是葬,也要以身沃土。
城門呀呀地緩緩打開,又轟隆地匆匆關(guān)上,她們一雙腿還沒站穩(wěn)就又被另一個撲到塵土里的人拉倒在地。
那個破衫蓬頭的女人,懷里竟然還抱著個孩子。
懷里的孩子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將小腦袋窩在娘親懷里,一只手抓著娘親的衣領(lǐng),怎么也放不開。那位母親的眼里看不出一絲溫柔,直挺挺地站在人群中間,忽然舉起雙臂,將孩子舉在半空之中,好像要摔死它,可她那樣怒視著蒼天又好像是要復(fù)仇泄恨一般。她像狼又像鷹。
“娘親?”那孩子一雙眼睜得極大。
那女人一行行淚嗒嗒往下落,又將孩子像是要揉進(jìn)自己身體一樣緊抱著,弄得那孩子四肢直撲騰,卻不見哭。
這孩子將滿兩歲,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講話,本是喜事,卻偏是在這樣的世道,這樣的情形。
耳邊響起一陣馬嘯,青城門外的人們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群玄色女將們穿破黎明的光亮颯爽而來。
“跟我們走吧!”一只手伸過來。
那女人還沉浸在女兒那聲“娘親”的喜悅和悲傷之中,聽不見北國女將的呼喊,她感覺自己的身子好像沉入到了水底,耳朵里灌入了奇怪的東西,越來越沉重。
“轟隆”一聲,那位母親別了人世。
孩子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被女將士接到手中,女將士沉痛地望了一眼那母親,將她的眼睛緩緩合上,又把她的尸體抱上馬背,隨著軍隊(duì)回往爭郡。
崔筠小公主戴上一塊白色面紗站在那些患有瘟疫的人群之中,道:“死人集于老地方燒了,活人按病情劃區(qū)醫(yī)治,病者過多,藥材毋廢。”
那些死了的軀體在塵泥中被拖來拖去,趴在女將士肩上的那個臟兮兮的小女孩一眼望見自己的娘親,又叫了一聲“娘親”,便哇哇大哭起來。
“怎么還有個娃娃?”
“回公主,這剛從青城接過來的?!?p> “病情重嗎?”
“這女娃娃命硬,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卻沒有患病?!?p> 崔筠小公主激動著跑過去,兩手?jǐn)傞_,說:“給我抱!”
“這……”
“羅將軍,是個妹妹我就抱,要是弟弟,我就不抱了,怎樣?上次你拿熱茶燙我那事,也一筆勾銷了?!?p> 齊將軍忙著迎上去,道:“公主,您真是神了,還真是個丫頭!穿的卻是個小子模樣。”
“快點(diǎn)快點(diǎn),給我,快給我……”崔筠小公主兩只眼睛“覬覦”著這女娃娃,只想趕緊抱在懷里看看,又盼著要是阿皇也給自己生個妹妹就好好了。
崔筠公主將小女娃抱進(jìn)自己的營房內(nèi),來回蹂躪自己的臉蛋只為取悅眼前這個小家伙。
“我要給你取個名字!叫什么好呢?就……”
“小環(huán)?!毙∨拮ブ摅薰鞲耙粔K鐵環(huán),清晰吐出兩個字。
“你聽得懂我說話?”崔筠公主對跟著入營房的兩位將軍說這女娃子一定是個天才神童,一邊笑成了花,“那你就是小環(huán)!”
小女娃子兩只眸子犀利,兩只拳頭來回?fù)]舞,想來以后定是個“練家子”!
“可惜我不能帶你回宮,我會替你找個好人家的,她們會好好待你,你只管開開心心長大便好了,等你長大了,你來皇城白燁城找我,我一定會記得你的?!?p> 小女娃子一拳打在崔筠公主的肉臉蛋上,不太真切地道了一個“好”字。
“你竟然打我!小屁孩!”崔筠公主將女娃娃攬在胳膊上,左扭右晃,眼睛瞇了一條線。
羅將軍和齊將軍見狀便悄聲退出營房,羅將軍不解,撓頭問:“這孩子怎么看也滿兩歲了,聽我娘說,我當(dāng)初可是一歲就會說話了,那我也是天才神童了?”
“你這是不信公主的話了?”
羅將軍笑得憨厚:“可別嘲笑我了,上次我原本不服公主割讓靜州半邊疆土給南國,回來稟報軒轅將軍才知,要不是公主機(jī)智,我們都得退出靜州。誰知度將軍不久前逝世了,且從國庫拿的軍用開支今年也減了一半?!?p> “噓,”齊將軍攔著羅將軍,警惕著四周,“公主還沒公布這件事了,你可別先亂了軍心?!?p>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挺佩服公主的,這個節(jié)骨眼都能談笑自若,是個厲害角色,北國有了公主,是一大利。”
“綜上所言?”齊將軍挑眉等著下文。
“綜上所言,這次崔筠公主真的看走眼了吧,那女娃子除了身強(qiáng)力壯點(diǎn)可以養(yǎng)在軍隊(duì)里以后好帶兵打仗,哪里就是神童了?”
“雖然呢,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小人之心、嫉妒之情,但是,這前言后語的因果關(guān)系,我……我去上個廁所哈?!饼R將軍忽然一陣尿急,一溜煙地跑了。
羅將軍今年剛滿二十八歲,家中獨(dú)女,十年前從軍,當(dāng)時正值南北多戰(zhàn),又因一身勇猛之氣多建功勛,若論資歷,早就是主將了,卻因有勇無謀,比年幼的軒轅將軍低了一等品階,好在其素來服膺度將軍和軒轅將軍,不在意這些名利。崔筠長公主是知道羅將軍的耿直的,那日和談特意帶上她,也是看中了她的牛脾氣,或能用暴躁之氣撐撐場面。
“嘿,”崔筠長公主叫了楞在門外的羅將軍一聲,“捉迷藏,你會嗎?”
“末將……”羅將軍低著頭望著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的公主,兩手摩擦著生出了汗水。這還是第一次,玩這個游戲,不知道會不會被崔筠公主嫌棄。
“說你會?!贝摅薰鞔舐暶?。
“你會!”羅將軍挺直腰板回應(yīng),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公主的意思,扭捏著自己的面部表情,低聲強(qiáng)笑著說,“我會?!?p> 崔筠公主立馬抱著羅將軍的胳膊,將她扯進(jìn)營房,心中不禁好笑:這就是一歲就會開口說話的天才神童了?
軒轅將軍不知何時等候在公主營房外面,也未差人稟報,原本崔筠長公主在捉迷藏的時候瞥見了軒轅將軍,卻當(dāng)做沒看見一般,更是順手拉下簾子,又開開心心接著玩去了。
“小環(huán),我看見你的狐貍小尾巴了啦,你要是聽得懂我的話就把自己藏得深一點(diǎn),不然游戲就沒意思了?!?p> 軒轅將軍站在冷風(fēng)之中,聽著崔筠公主的話默默咽下一口氣,咬牙繼續(xù)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