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里無日夜,明月宮始終是亮堂的。
荒蕪的園子對趙芙的吸引力不大,她還是喜歡這些陌生的樓殿。
“啊呀,這兒有人住過?”推開一扇門,不是之前殿內(nèi)的空蕩蕩。
有雕床,有臥榻,妝臺書案齊全,有臨窗蒲團積灰,更有水鏡多面,儼然是女子閨閣。
“明月宮主是女子???”
“不是?!壁w芙身后的唐笑走了進來,環(huán)視一圈,眼里閃過疑惑,會是她嗎?
“這分明是女子閨閣阿?”趙芙倒走幾步,退至門檻,抬頭指著門上匾額,“天鴛閣,天生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嘿,這殿名夠深情直白的啊,哦,我知道了,這兒肯定是明月宮主道侶居處?!?p> “勿亂言!明月宮主一心向道,并無道侶。”唐笑否認,凝眉看著屋里陳設(shè),什么時候明月宮有天鴛閣,是后來換上去的題匾?
“別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整得你跟明月宮主很熟似的!”趙芙嫌棄,反駁了一句。
唐笑看了她一眼,不語。
“不是道侶,難不成是他阿娘?”趙芙語不驚人死不休。
唐笑忽然咳了起來,似被什么嗆住。
“沒事吧?這里灰塵是有點多。”趙芙揮了揮手,驅(qū)走光線下跳舞的浮塵。
唐笑搖頭:“可能是他弟子。”
“女弟子???明月宮主有傳人???”趙芙一下子興趣起來。
“大概是吧?!?p> 趙芙東轉(zhuǎn)西瞧的,好奇打量著。閨閣陳設(shè)細膩婉約,又多水鏡,可想而知居住者是位美人。沒辦法,美人多自戀,一天自我欣賞幾遍也正常。
書案上的卷缸輕易抓了趙芙注意,不是其他地方都空的,卷缸內(nèi)尚留著一卷。
“我可以看吧?”她問著,沒等唐笑回答,率先解了卷,待卷中事物露出,趙芙的眼神立馬直勾勾了。
是美人拈花圖!
“喂,你口水都流出來了!”
有嗎?趙芙本能地去擦,等聽到少年嗤笑聲,趙芙明白她又被戲弄了。她也不惱,高高舉起畫卷,毫不掩飾地欣賞:“美人可餐,垂涎以敬,你大驚小怪個什么!”趙芙覺得自己的厚臉神功又突破了。
“我以為是狗狗遇見肉骨頭?!?p> “什么肉骨頭,這畫上明明是鮮肉?!编?,不知多少年前的鮮肉。
畫中青年頎長身姿,瘦削又蘊含力量。拈花側(cè)眸,朗朗含笑,蘊起一淺淺酒窩。出塵之姿,風月不及,簡直一謫仙。
“這就是明月宮主?果然明月之姿??!”趙芙喟嘆著,美人入畫,美人如畫啊。
“不及明月宮主一成?!碧菩χ豢戳艘谎?,便道。
畫中青年不是明月宮主?畫中青年如此風姿竟不及一成,那明月宮主又是何等風華?
趙芙想象著著,想不出:“那該是什么樣?”
“我這樣的唄?!碧菩ξ⑻Я颂ь^,一副卓然。
趙芙像是聽到什么可樂的事,叉腰大笑幾聲,復又冷哼:“你一弱冠小兒,怎能和他比!”
唐笑夾雜了幾分認真:“笙笙喜歡年長的?。俊?p> “哦不,我喜歡有自知之明的?!?p> “嗯,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唐笑笑瞇瞇。
趙芙:“……”
畫像落筆纖秀,畫上題字兩行。
“年年歲歲癡心謝,朝朝暮暮相思生?!壁w芙念著,“是情詩嘿,咦,還是藏尾詩,謝生?姓謝的阿?”字跡靈秀妖嬈,亦是女子筆跡。
自從聽了誤謝溪的典故,她對謝姓敏感很多。
畫卷邊緣顏色深于他處,可見是被常常觀摩。
畫中青年遠游、問道、抑或是與女子鬧了別扭,總之是離開了。此間女子思念深切,于是繪一卷男子畫像以解相思,每每夜深,常常睹物思人?趙芙想象著,這畫中美人謝生大概就是此間女子心上人了。
“這天鴛閣比主殿那邊好多了,主殿跟園子一樣荒敗,還是這兒有人氣些?!壁w芙分辨不出時間,但可以肯定天鴛閣的陳設(shè)來得新一些,“可惜了,物是人非啊?!?p> 一旁沉默的唐笑,看到的卻是更多。神識之下,床榻、水鏡妝臺處的一些痕跡無不表明,這兒不是一個人的居所,而是曾經(jīng)兩人恩愛之地。
那就不會是她!
主殿及園子明顯荒廢已久,他可以肯定沒有人進去過,不然園子里不會還有東西留存。這天鴛閣無人氣卻不過百年。
百年之前,曾有人在此居住。
既然不是她,那又會是誰?
......
趕海街的日照港,這幾天冷清了不少。
因人群皆在天魔島西端的滄浪灘熙熙攘攘,所以天上人間也格外清凈。
琉璃閣內(nèi),謝無忌倚窗憑欄,不是打坐,也沒有修煉,而是偷閑度日。
他不過是閉了小半年的關(guān),卻好像錯過了天下最罕見之事。
神識無目的地溜達,趕海街由南及北,所有的話題,都圍繞一個人——那位島主小弟子,結(jié)丹引來天劫,又手撕天劫的少年。
難得無所事事的謝無忌,盯著院中那池清水,心緒已不知何處。
唐笑結(jié)丹渡劫之事,實在匪夷所思,駭人聽聞。一個人身上懷揣秘密,總會泄露蛛絲馬跡。若是藏著掖著,可能一時發(fā)現(xiàn)不了,可像唐笑這般無所顧忌的,總會有跡可循。
滄浪石下少年這般高調(diào),明顯不懼人們探查。誠然,他是有驕傲的資本。除了他的身份,便是他詭異莫測的修為,剛結(jié)丹就能手撕天劫,怕是天下未聞!
三年前,那方危險氣機,那身冷漠,令謝無忌印象深刻?;蛟S,那個少年不是不懼,而是根本未將那些人的行為放在眼里。
真是自信又冷傲的少年?。?p> 神識之內(nèi),那些議論不斷。
唐笑結(jié)丹,趙興于一旁護法可以理解,然面對趙芙生死,趙興竟始終未出手。謝無忌渾然天成的勾魂眸色,泛起幾絲嘲弄。
趙興是如此表現(xiàn),若當時站在崖頂上的,是他師尊呢?
謝無忌想象著,卻不愿想下去。
門口光影晃動,極輕的腳步聲,一位極其秀氣的女子掀簾進來,一身書卷氣,不似在人間,像是從畫里走出來。
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窗前,略略傾下身,窩進青年懷里,雙手一攬,順勢勾住了青年脖頸,仰臉望著姿色風流青年,檀口緩緩覆向青年的,唇內(nèi)喉間隱隱有光華流動。
女子呼吸之間,是濃郁的草木藥香,一雙幽眸專注而又平靜。
謝無忌是溫柔的,坐在臨窗臺上單手擁了人,另一手食指卻點在女子丹唇,阻了她的進一步:“云夢,以后不用了?!敝父鼓﹃闹旒t嬌嫩,他的聲音亦是溫柔的。
女子平靜的眸色換上疑惑,她沒有出聲,她也無法出聲,只以那雙幽幽黑眸,靜靜地看著他。
他收了手:“這次閉關(guān),舊疾已愈?!狈词直ё∷斑@么多年,辛苦你了。”埋首她頸窩間,深深吸了一口,皆是已成習慣的熟悉草木藥香。
女子依然安靜,異于常人的黑瞳亦恢復平靜。
“以后,你自由了。”他在她耳畔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