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馬周在太平粉館中休息了幾日,養(yǎng)足了精神,這日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得齊齊整整,要去投考城外的觀國書院。八老道:“秀才,你就這樣空著手去么?”馬周道:“誰說空著手?滿腹經(jīng)綸在此。”八老道:“沒在經(jīng)綸里夾張把銀票?”馬周道:“要銀票做甚?”八老道:“好個不懂事的秀才!”李芷蘭道:“莫說廢話,且讓他去試一試?!卑死系溃骸澳切豪锏男悴牛坏艹怨茏?,一個月的膏火錢,擋得兩三個我這樣的跑堂打雜,憑他這樣光腳兩手進門,兩片嘴一張,人家就能收他,說出來,我信,你信不信?”馬周道:“八老兄弟何以把觀國書院說得如此不堪,書院乃是孔圣人門第,讀書的地方,不是去賺工錢。”八老道:“我且不和你爭,等你碰得一鼻子灰回來就知道鍋兒是不是鐵打的?!瘪R周鼻子里哼了一聲,搖頭擺尾的去了。
直到掌燈時分,仍不見馬周回來。李芷蘭放心不下,對八老道:“那人一去不回,八老你去尋尋?”八老道:“剛打發(fā)完這一屋子吃粉的客人,掌柜姐姐你把待他的那份好心也分一星半點給我,讓我也歇口氣。”李芷蘭道:“秀才臉皮薄,我怕他受人家欺負?!庇謱π≌俚溃骸耙荒闳??”想了想又道:“算了,還是不要你去,莫要一言不合,把人家書院拆了,我也賠不起?!卑死系溃骸罢乒窠憬悖液托≌俑憬?jīng)年累月,幾時見你對我們這樣上心過?”李芷蘭啐道:“你們兩個潑皮無賴,不欺人就罷了,誰能欺到你們頭上?秀才是讀書人!”八老嘻嘻笑道:“掌柜姐姐怕是把這窮酸秀才當(dāng)成了自家一去不回的那一個?!毙≌倜柕溃骸澳囊粋€哪一個?”李芷蘭讓八老一句話戳中了心事,橫了八老一眼道:“休要胡說!”又道:“或許是人家愛他滿肚子的才學(xué),竟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他收在書院里了也未可知?!卑死系溃骸罢乒窠憬氵€是不要做夢吧!你看書院里那些正課生附課生,每月里到了日子領(lǐng)了膏火錢,就一群一伙到這添平城的茶樓酒肆里飲酒作樂,錢花光了又回去裝模作樣讀幾句書,尤其是那個山長,一個月月俸有幾十貫,在城里還養(yǎng)著相好,這些人盡是些阿諛奉承貪名圖利的小人,會大大方方地把一個有吃有喝還領(lǐng)工錢的好位子白白送給一個外鄉(xiāng)來的窮秀才?”李芷蘭嘆氣道:“想當(dāng)年我公公做山長時,觀國書院決不會是這般污穢氣象?!庇值溃骸八园死夏氵€是去尋尋他,莫要一時想不開,多生事端?!卑死系溃骸罢乒窠憬悴挥眉?,不會出什么事,這個人看他話不多,犟得很,他一門心思想做的事,還沒有做成,決不會尋死,多等得一時三刻,餓得捱不過,自然就回來了。”李芷蘭聽了這話,暫且作罷。又湊到正在吃粉的李棗面前,給李棗斟了一碗茶水,道:“這位姓李的官爺,是陜西人?”李棗道:“叫我李棗。”李芷蘭道:“李棗兄弟,陜西人慣吃面條,米粉可吃得慣?”李棗道:“從軍十載,四海為家,只求食能果腹,管它是面條還是米粉?不過話雖這樣說,心里總還是想著家鄉(xiāng)那一碗麻辣鮮香、色味俱佳的油潑面,就算吃碗粉,也只點那扁的吃,只為看著像面條?!崩钴铺m道:“面條我也做過的,幾時得空,我親手做一碗面條給李棗兄弟試試,看吃不吃得下口?!崩顥棿笙?。李芷蘭道:“李棗兄弟,你既在府衙當(dāng)差,一定識得府衙中的大人們,可否幫那馬周秀才一幫,在你們大人們面前說句把好話,讓秀才進了觀國書院?!崩顥椀溃骸罢乒衲镒樱鞘抢顥棽粠停也诺教砥?,我是識得那些大人們,大人們可不識得我。”李芷蘭道:“這個話也說得是。”又道:“大家也都是才識得,不是很熟,做面條的事,以后慢慢再說吧?!?p> 馬周終于出現(xiàn)在粉館門口,卻不進來,手扶著門框,一臉失魂落魄。李芷蘭道:“成與不成,也不用憂急如此,還不快進來,站在那里做甚?”八老道:“他杵在那里,怕不是不愿意進來,是餓得頭也暈眼也花,邁不過來門檻了?!毙≌僮叩介T口,把馬周扯了進來,李芷蘭給他倒了一碗茶水,望著他,滿眼都是憐惜。李棗搖搖頭,一臉不屑。馬周抖著手,捧著碗一口氣喝光了茶水,拿衣袖抿了抿嘴角,望天長嘆一聲。八老道:“連一口水都沒得到喝?”馬周道:“門都進不去,何來水喝?”李芷蘭道:“巳時即去,酉時才回,你就在書院門口杵了一天?”馬周道:“那看門的老翁,任憑好話說盡,也不放我進書院,只說山長不在,我說找另外管事的附山長、堂長,一概推說不在。”八老道:“哪里不在?這時節(jié)還沒發(fā)月俸下來,添平城里看不到一個觀國書院的秀才,只怕個個都在?!瘪R周恨恨道:“明日掌柜娘子與我備一點干糧,一卷涼席,我在他書院門口打個地鋪,一天不讓我進,我就在他門口住一天,十天不讓進,我就在他門口住十天,看是讓進不讓進。”八老拍手道:“好主意!你賴,我比你還賴!”小召道:“好個屁!憑什么他不讓進,你就不進?他不讓你進,你偏要進,一天進他一百次,你沒長手腳么?”馬周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崩钴铺m道:“那老兒我識得,書院里吃的米和菜,也是他采辦,有時在米鋪菜市遇到他,一雙賊眼溜溜,煞是無禮。”說完拿衣袖掩面,做害羞狀。小召嚯地站起,啪的把桌子一拍道:“是他?看下次我摳了他的眼珠子!”李芷蘭道:“想不到公公一家一走十年,觀國書院雞犬當(dāng)?shù)?,沒落成這般模樣。”八老道:“掌柜姐姐,要是他們還在,這個把秀才,莫說進書院讀書,就是做個教師爺,也是易如反掌?!崩钴铺m道:“也不是這樣說話,公公掌管書院時,風(fēng)清氣正,書院只是選賢任能,凡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大門敞開,沒真本事的,卻也不讓進?!瘪R周道:“原來令夫婿一家也是讀書人?!崩钴铺m道:“并未過門,他一家十年前遠走西北,是死是活,音訊全無。”說完神情黯然。馬周道:“西北風(fēng)土人情大異江南,山高路遠,卻去西北做甚?”李芷蘭道:“公公有一個知交好友調(diào)到西北做官,邀他去做幕僚?!瘪R周道:“那是好事,掌柜娘子且不要擔(dān)心,大樹底下好乘涼,他一家在官府中做事,令夫婿說不定也能搏得一官半職,到時候衣錦還鄉(xiāng),你可不就是苦盡甘來?”李芷蘭道:“我日日盼著苦盡,甘來卻沒指望,他一去經(jīng)年,物是人非,我爹爹媽媽早已舍我而去,他一家又杳如黃鶴,留我一人在此孤苦伶仃!十年,人這一輩子,又有幾個十年?!闭f罷長吁短嘆。馬周道:“掌柜娘子說得是,韶華易逝,紅顏易老,想十年前我考取頭名秀才時何等風(fēng)光,真?zhèn)€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只道功成名就只在旦夕之間,卻不想十年一覺揚州夢,至今落魄江湖,兩手空空!嗟乎,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倏忽而已,何苦奢求什么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敝宦牭糜腥死淅湔f道:“什么嗟乎搓乎!”。眾人看時,卻是李棗。李棗望著兀自發(fā)呆的秀才馬周,繼續(xù)說道:“酸溜溜的秀才,真是把人的牙都酸倒了一大排。”馬周回過神來,道:“嗟乎就是嗟乎,什么搓乎?”李棗道:“我也讀過三兩句書,你那嗟乎,我也識得,可我這搓乎,也自有出處?!瘪R周道:“請李棗兄弟指教?!崩顥椀溃骸拔易x書不多,有一次與人談天賣弄時,把嗟乎念成了搓乎,自此一班朋友,只喊我搓夫,連我大名也忘了。我是個武人,靠手吃飯,你們這些酸不拉嘰的讀書人,靠嘴巴吃飯,所以你是嗟夫我是搓夫。不過不管嗟夫搓夫,都是兩個差勁的東西,大哥不笑二哥?!瘪R周哈哈笑道:“一個嗟一個搓,李棗兄弟微言大義,是在下的一字之師。李芷蘭也笑道:“李棗兄弟可愛!”八老和小召卻哪里聽得懂,齊向李芷蘭問道:“掌柜的,他們說什么笑話,這樣有趣?”李芷蘭揮手道:“讀書人的笑話,三句兩句同你們說得清?”李棗又正色道:“我們眼下雖然不濟,但是咸魚翻身,不腐自尊,若是不小心碰到那識貨的,卻隨手幫我們把這咸魚身翻一翻,也未可知!男子漢大丈夫當(dāng)橫行天下,雖不敢說功名富貴唾手可取,但若是輕言放棄,雖然是活著,和一條咸魚又有什么分別?”馬周道:“屢戰(zhàn)屢敗,實是窮途末路?!崩顥椀溃骸靶漠?dāng)真死了?”馬周哀嘆道:“七竅死了六竅,還剩最后一口氣?!崩顥椀溃骸爸灰€有最后一口氣,就還有得救!我見那添平知府周修德周大人也是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出身,且極是愛才,你可去會一會他,進書院的事,或有轉(zhuǎn)機?!瘪R周道:“我一個窮書生,他周大人一府之尊,豈肯輕易見我?”李棗道:“你只需聽我的,我保你見得到。”
第二日,換上了一身襤褸的馬周負著書篋來到添平府衙前,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忽地撲倒在地。門口的兩個公差走到他面前,喝道:“哪里來的叫化兒,莫在這府衙門口裝死,死也給我死遠一些?!瘪R周一動不動,仍舊閉眼裝死。一個公差道:“莫非真死了?”拿手在馬周鼻子底下探了探道:“還有一口氣?!崩顥棌母美镒叱鰜?,問道:“這是什么人?”兩個公差道:“一個叫化兒,怕是餓暈了,拖到墻跟上去吧。”李棗道:“看他這一身行頭,雖然是叫化兒,怕也是個讀書的叫化兒?!庇执蜷_馬周的書篋看了看道:“這書呆子,道都走不動了,還背這些書?!币粋€公差道:“還真是個讀書的。”李棗道:“府中的大老爺對讀書人最是親近,我們要不要把他弄進衙門里給他口水喝,莫要真死在這里,讓大老爺知道了,怕要擔(dān)干系。”一個公差道:“李棗哥哥想得周全?!比撕狭Π疡R周拖了進去。李棗給馬周裝模作樣灌了幾口水,嘴里喊道:“叫化兒哎,快醒醒”。馬周睜開眼睛道:“非也非也,在下可不是叫化兒?!崩顥椀溃骸安呕钸^來,就酸起來了?!瘪R周道:“謝謝官爺相救,山門縣秀才馬周見過各位官爺。”李棗道:“你不在你的山門縣好好溫書,死到府衙門前做甚?”馬周道:“官爺說笑了,在下山門縣頭名秀才馬周,求見知府大人周修德,煩請官爺通報!”李棗道:“你要見周大人做甚?投案還是喊冤?”馬周道:“非也非也,在下寫了幾篇詩文,要呈與周大人指正?!币粋€公差道:“周大人政務(wù)繁忙,沒時間與你窮秀才啰嗦,你既已活轉(zhuǎn)回來,歇一口氣,快快走吧!”馬周道:“素聞周大人愛才惜才,禮賢下士,原來卻是假的?”李棗喝道:“秀才無禮!”馬周道:“我活轉(zhuǎn)過來容易,再死回去卻也不難,官爺不幫我通報,我就還是死回去吧!”說完復(fù)又把眼睛閉上。公差們齊道:“好你個無賴秀才!”李棗勸道:“算了,可憐他只剩下這一口氣,也不容易,哪位兄弟只當(dāng)做善事,與他通報一聲,再說大人也還不一定見他?!惫顐兊溃骸耙ツ闳ィ覀兛刹蝗??!崩顥椀溃骸拔胰ゾ臀胰ァ!?p> 李棗進去稟報周修德道:“稟告大人,有山門縣秀才馬周求見?!敝苄薜碌溃骸榜R周?不認(rèn)得這人!他什么事?”李棗道:“說是有幾篇詩文,要請大人指正?!敝苄薜碌溃骸皶豪锬前嘈悴?,全是些沽名釣譽之徒,沒一個正經(jīng)人!不見?!崩顥椀溃骸安皇怯^國書院的?!敝苄薜碌溃骸澳闳绾沃溃磕阕R得他?你替他通報,收了他多少銀子?”李棗道:“屬下不敢!屬下也不識得他,他也沒有銀子!屬下見他窮困潦倒餓昏死在府衙門口,才將他抬進府來的?!敝苄薜碌溃骸坝羞@等事?現(xiàn)在活過來沒有?”李棗道:“醒了,睜開眼睛就嚷著要見大人?!敝苄薜碌溃骸叭タ纯础!?p> 馬周呆呆地看著周修德,又看了看李棗。李棗喝道:“秀才,還不見過周大人!”馬周忙不迭地翻身爬起來,一揖到地道:“山門縣秀才馬周,見過周大人。”周修德看著馬周一身破衣爛衫,皺了皺眉頭道:“你身子弱,不用多禮!你若是要見添平知府周大人,就請移步公堂,我們公堂上見;你若是有文章請教周老師,就請移步書房,我們書房里說話?!瘪R周忙道:“學(xué)生正有拙作要請教?!崩顥棇⒅苄薜潞婉R周送去書房,周修德坐定了,馬周重新恭恭敬敬給周修德行了一禮,周修德道:“你哪年的秀才?”馬周道:“丙申年山門縣的頭名秀才?!敝苄薜碌溃骸氨昴昃椭辛诵悴?,還是個頭名,為何到如今還是個秀才?”馬周羞慚道:“學(xué)生蠢笨?!敝苄薜碌溃骸澳阏f有文章帶著,且拿來與我看看?!瘪R周從書篋里取了出來,畢恭畢敬地呈給周修德。周修德道:“大家都是讀書人,你不要拘促?!瘪R周道:“謝謝大人?!敝蛉硕渚膺M書房,見有生人,也不拘禮,說道:“老爺有客人?”周修德道:“縣里的秀才,來與我講詩論文?!庇謱︸R周道:“這是我夫人?!瘪R周慌忙行禮。董沅君看了看馬周,咯咯笑道:“全天下怕也只有你添平知府的書房里尋得出這樣邋遢的秀才!”周修德道:“夫人不要亂說話?!庇謱︸R周道:“我夫人心直口快,沒有惡意,你不要怪她?!瘪R周忙道:“在下不敢,是在下衣冠不整,唐突失禮了?!倍渚龑χ苄薜碌溃骸澳隳欠鶝]繡完的畫兒在哪里?拿出來?!敝苄薜碌溃骸耙錾酰俊倍渚溃骸耙隳?,你就拿。”周修德忙道:“岳州那一幅?”董沅君道:“難道還有第二幅?”周修德手忙腳亂翻了出來。董沅君展將開來。馬周脫口叫了一聲“好”。周修德看了看馬周。董沅君撇了撇嘴道:“哪里好,且說說看?!瘪R周道:“哪里都好!構(gòu)圖好,著色好,繡工好?!敝苄薜碌溃骸靶悴乓捕??”馬周道:“也不甚懂,家里面祖上也曾傳下來一幅,三年前將它忍痛賣了,賣得的錢,上月才吃完?!倍渚A苏Q劬?,哼了一聲道:“那么值錢?”馬周道:“錢不能比,在下不肖,愧對祖宗,若不是怕餓死,千金萬金也不換?!倍渚溃骸凹热蝗绱?,也不枉我這一番辛苦搜尋。”卷好刺繡軸兒,對周修德道:“我讓丫頭小廝滿城打聽,終于尋了一個繡工出色的,這就將沒繡完的給補上。”周修德大驚道:“夫人不可!”董沅君不解道:“為何不可?”周修德道:“夫人不懂!凡是繡工,一人有一人的技法,一人有一人的心思,一個人傾盡心力的作品,另一人如何續(xù)得,倘若畫蛇添足,這幅圖可就毀了!”董沅君大怒道:“我是什么也不懂!卻知道你的心思,看你從岳州回來,三天兩日便將那狐媚子刺的這幾朵花拿出來,愛不釋手,兩眼放光,一付魂不守舍的死相!我本待好心將它繡完了圓了你的念想,也算是我退讓一步,你卻如此不識抬舉!”說罷便將刺繡軸兒拉開,作勢要撕。周修德知她從小習(xí)武,這薄薄一張布帛兒,她手中一發(fā)力,立馬便要化為碎片。正在捶胸頓足之際,卻見馬周撲通一聲跪在董沅君面前道:“夫人萬萬不可!”董沅君停住手道:“你這個人還真是有趣!關(guān)你何事?”馬周道:“佳作難得!夫人要撕的這一幅,比我家以前那幅更為精妙,雖未完工,卻也是曠世難求?!闭f完又連連拱手道:“夫人手下留情。”董沅君道:“你快快起來。”馬周道:“夫人還撕不撕?”董沅君急道:“你逼我?”作勢又要撕。馬周忙連連叩頭道:“在下不敢,夫人開恩!”董沅君喝道:“無賴秀才,你給我滾起來?!瘪R周道:“夫人答應(yīng)了秀才不撕,秀才就起來?!倍渚荒蜔┑溃骸澳悄憔凸蛑?!”說罷扔下繡圖道:“也是我活該倒霉,碰上你們這兩個莫名其妙的東西,續(xù)也不許續(xù),撕也不能撕!真恨不得三把兩把扯成了碎片,讓你們抱住它哭做一堆去。”說完哼了一聲,悻悻而去。
周修德連道“好險”,把馬周從地上拉起來,向著馬周深深一揖道:“多虧了秀才。”馬周慌忙還禮道:“大人勿需多禮,在下這一跪,是替這幅繡圖,替這幅繡圖的繡工,向夫人討?zhàn)??!敝苄薜碌溃骸皡s不想碰上你這么個知音?!倍酥赜肿?,周修德拿起馬周寫下的詩文翻看著,看了一會道:“秀才好文章!”馬周誠惶誠恐道:“懇請大人指點一二?!敝苄薜路胶竺?,問道:“這浮生八篇卻又是寫的什么?”馬周道:“這是學(xué)生仿古人筆法做的散文,不是應(yīng)試的八股文。”周修德道:“秀才難得!方今天下讀書人如過江之鯽,一門心思只在科舉上,個個只讀圣賢書,難得你還不忘讀書人求學(xué)問道的本份?!瘪R周道:“大人過獎?!敝苄薜伦x著其中一篇《義氣篇》,讀到妙處,不由誦道:“夫若意氣相投,頭顱可許,況妻妾耳?”周修德?lián)艄?jié)叫好道:“秀才大才,做得好文章!”馬周謙讓道:“大人謬贊了?!敝苄薜聠柕溃骸靶悴趴稍榕??”馬周道:“只因家貧,尚未娶妻?!敝苄薜碌溃骸凹热簧形椿榕?,沒有妻子,那你寫這一句,可算得上是說瞎話了。”馬周唯唯諾諾道:“大人說得是?!敝苄薜碌溃骸八渍Z云: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衣服可更換,手足不可斷。說這話的人,既忘了夫妻的人倫綱常,也渾不將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人間真情當(dāng)一回事!人若無情,與那禽獸還有什么分別?!瘪R周道:“大人所言極是?!敝苄薜碌溃骸拔铱茨阋彩莻€性情中人,甚是可愛,只是太過拘謹(jǐn)?!瘪R周道:“大人面前,學(xué)生不敢放肆?!敝苄薜碌溃骸皠倓傋钄r夫人時,你卻放肆得很!”說罷哈哈大笑。馬周道:“那是情急之下?!敝苄薜碌溃骸靶悴潘杖⑵拗?,怕也是個怕老婆的主兒?!瘪R周道:“何以見得?”周修德道:“我看你剛剛緊要關(guān)頭,也是只知跪下磕頭,除此之外,難道另有良策?”馬周搔首道:“好像也沒有?!敝苄薜虏唤麚u頭笑道:“他日又多一個裙衩下的賢臣!”馬周道:“學(xué)生僻居山門時,在小友家中看到過一本手抄的治家方略,內(nèi)有一章,專寫馭妻,叫做治悍婦輯要?!敝苄薜侣牭?,忙問道:“里邊寫些什么?”馬周道:“學(xué)生彼時年少懵懂,不解人事,故不曾細看?!敝苄薜逻B連撫掌道:“你不知書到用時方恨少,可惜可惜!錯過了如此奇書?!瘪R周道:“大人有此雅興,學(xué)生愿向小友借得,送大人一閱?!敝苄薜麓笙驳溃骸罢娴目梢??”馬周慌忙道:“學(xué)生不敢哄騙大人!學(xué)生明日即修書一封給小友,叫他托人把書捎來?!敝苄薜孪残斡谏溃骸敖袢仗旖敌悴?,真是大喜!”馬周道:“大人言重了?!敝苄薜碌溃骸靶悴艦楹蔚搅颂砥剑咳缃駞s在哪里高就?今后得閑時,入府來說幾句話?!瘪R周此時方才想起來自己進府衙來的正事,倒頭跪倒在周修德面前道:“學(xué)生慚愧,今日正為出路而來?!敝苄薜滦χ鹚溃骸靶悴诺南ドw彎又軟了!你不是來與我講詩論文的么?”馬周道:“講詩論文只是托詞?!敝苄薜碌溃骸澳銋s實在!那么你所為何事?”馬周道:“學(xué)生求見大人是為了進那觀國書院?!敝苄薜碌溃骸靶悴琶蕾|(zhì)良材,進那群丑畢聚的書院做甚?”看著馬周一身襤褸又明白過來,說道:“你是要找個地方落腳,著落那一日三餐!這個卻不難,觀國書院雖是民辦,不是官學(xué),但以我一府之尊,只要努努嘴角,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憑你的才學(xué),進這區(qū)區(qū)書院,本來也是信手拈來?!瘪R周道:“學(xué)生卻是慚愧至極,昨日在書院門口守了一天,連大門也進不去?!敝苄薜碌溃骸半y為你這只知道讀書的呆秀才,書院里那些什么山長堂長正課生附課生,沒幾個正經(jīng)人?!瘪R周道:“學(xué)生只因為氣不忿,故此來求大人主持個公道。”周修德道:“這個公道,我可以給你,等三五日后,你自來聽信,它要敢不收你,我散了它這個烏煙瘴氣的觀國書院?!瘪R周大喜,長揖拜道:“學(xué)生謝過大人!”
馬周和李棗喜氣洋洋的回到粉館里。八老看著馬周臉色,知道他必定大功告成,故意說道:“秀才今日撿著金元寶了?”馬周道:“撿什么金元寶?滿街都是金元寶,你先給我撿一個回來看看?”八老又逗他道:“那你今日撿了個漂亮老婆?”馬周道:“還胡說!看我這一身,叫化兒堆里鉆出來的,哪個女的會跟我?”八老道:“你莫欺我,丐幫我當(dāng)日也混過,幫里面漂亮女子不少。”李芷蘭從灶間沖出來,問李棗和馬周道:“見著了?”李棗笑道:“托掌柜娘子的福,見著了。”李芷蘭又問:“辦成了?”馬周道:“差不多?!崩钴铺m急道:“成了就是成了,沒成就是沒成,什么叫差不多?!崩顥椀溃骸拔覀兇笕俗屗魩滋烊ヂ犘?。”李芷蘭泄氣道:“那就是還沒成?!崩顥椀溃骸按笕藗冞@樣和你說話,那就是成了!難道人家堂堂知府大人,還給你拍著胸脯子說,包在我身上!”小召拍了拍馬周肩膀道:“等你做成了書院的正課生,借點錢花一花?!卑死蠐屩溃骸拔业哪且环菀采俨坏??!崩钴铺m啐道:“你們這兩個禍害,人家大雁兒還在天上飛,你們就眼巴巴吵著分肉吃?!毙≌俚溃骸八粋€月的月錢,頂我跟八老兩個都不止。”馬周道:“見者有份,到那時我馬周請大家喝茶聽?wèi)颉!崩钴铺m道:“一百年遇不到一樁喜事,今日生意不做了,我領(lǐng)你們聽?wèi)蛉?。”小召和八老拍手道:“要得要得!”馬周道:“八字才得一撇,且不忙聽?wèi)虬桑 崩顥椀溃骸奥爲(wèi)蚓吐爲(wèi)?,我也湊個份子,大家同去!”
幾個人胡亂吃了些東西,高高興興地關(guān)了店面,去了茶樓?;貋頃r仍舊興高采烈。李棗自回了府衙,剩下的幾個一路往粉館走一路不住口熱熱鬧鬧的說著話。八老道:“這個巧兒,難怪這一向添平城里走到哪里都在說她,原來真有些斤兩。”小召道::“瘦得像一道閃電,木匠的鐵鑿子也雕不起來二兩肉,哪里來的斤兩?!崩钴铺m道:“人家那叫苗條?!卑死系溃骸摆w飛燕能在別人手掌心跳舞,如果跟你一樣胖得像頭豬,還如何跳?”小召一把將八老的一條手臂反擰到背后,喝道:“我有那么胖?自己掌嘴!”馬周道:“環(huán)肥燕瘦,肥有肥的美,瘦也有瘦的美,不過這巧兒,一付歌喉,可算絕妙?!闭f完捏著嗓子,學(xué)了兩句。八老道:“你這是半夜雞叫!還是不要叫了吧,莫惹得添平城里城外的雞都叫了起來,時辰可還不到?!毙≌俚溃骸吧ぷ右惨话?,趕不上我們襄陽趙家班的趙靈兒?!卑死系溃骸笆裁炊际悄銈兿尻柕暮?,卻為何要賴在我們添平?”小召怒道:“要你管!”李芷蘭道:“住口吧,你們這兩個煞星,一刻不爭吵幾句,渾身上下不自在?!?p> 一行人進了粉館。李芷蘭道:“我可累了,去睡了?!卑死虾托≌俣嫉溃骸拔覀儾焕??!瘪R周道:“我也早點睡了?!卑死系溃骸澳愫驼乒窠憬闼グ?!”馬周應(yīng)了聲好,自去了,李芷蘭伸出手使勁扭了扭八老的耳朵道:“嘴越來越賤,什么話都敢說,等我得空了找付針線給你縫起來!”八老嬉皮笑臉道:“啞巴做跑堂,你不怕壞了你的生意?”李芷蘭道:“沒勁頭和你胡說了,你們兩個小鬼頭,也不要鬧得太晚,明天還要早起做生意。”八老道:“不要啰嗦,且睡你的?!毙≌俚溃骸熬褪且煌ㄒ共凰?,照樣不耽誤明天幫你做生意賺錢?!崩钴铺m去了。八老道:“有些餓了?!毙≌俚溃骸拔乙灿行I?!卑死系溃骸拔覀兣c粉吃?”小召道:“快別給我提那個粉字,日日呆在這粉館里,聞也聞飽了?!卑死系溃骸拔胰ベI點小吃?”小召道:“回來的路上,一路黑燈瞎火,哪里還有小吃賣?”八老道:“那吃什么?吃口水?自己吃自己的也沒什么意思,我們互相吃吧?”小召柳眉倒豎,當(dāng)胸一拳將八老打翻在地上喝罵道:“王八蛋,敢占我便宜!”八老在地上哼哼道:“完了,骨頭斷了!”小召道:“斷了好,店里明天早上正好熬豬骨頭湯。”蹲下身牽著八老耳朵道:“你不用裝賴皮狗,我三歲習(xí)武,這點分寸我都沒有?這一拳我只使了兩分力,要是加到四分,你不用喊,我也知道你骨頭斷了?!卑死蠌牡厣吓榔饋淼溃骸安缓湍闼#瑳]得東西吃,我還是下粉吃?!毙≌俚溃骸安患?,這時掌柜的多半已經(jīng)睡下,再過得片刻,等她睡著時,我們?nèi)ニP房,在箱子里偷點芝麻糕出來吃?!卑死系溃骸澳阋仓溃俊毙≌僦钢死系溃骸霸瓉砟阋仓?!”兩人吃吃低笑。八老道:“我們兩個今天你偷一片,明天我偷一片,偷完的那一天,就是露餡兒的那一天?!毙≌俚溃骸澳悄阏f吃不吃?”八老道:“吃!你去偷吧!”小召道:“為何是我?”八老道捂著胸口道:“被你打這一拳,多少有些痛?!毙≌僭诎死项^上敲了一記道:“還裝!你去。”八老道:“你去。”小召道:“你去,你是男的?!卑死系溃骸澳闳?,你是女的?!毙≌俚溃骸澳闳ィ阆日f的餓?!卑死系溃骸澳闳?,你會輕功?!毙≌佘b手躡腳的去了,一會兒抓著一把芝麻糕從李芷蘭的臥房里鉆了出來。小召欲將芝麻糕放到桌上,八老張開自己的衣兜道:“放這里面,莫要把芝麻落在了桌子上,天明讓掌柜姐姐看見?!毙≌龠B連點頭,將芝麻糕塞進八老衣兜。八老手指朝天指了指說道:“上去?”小召點了點頭。兩人輕手輕腳上到房頂上。
時間已是亥時,當(dāng)空一輪圓月,將添平城籠罩在柔和的月光下。小召道:“不知襄陽此時是否也有如此美好的夜色。”八老道:“不就是個月亮粑粑?美什么美?!毙≌俚溃骸拔艺媸请u同鴨講?!卑死系溃骸跋尻栠h不遠?”小召道:“騎馬也就兩三天?!卑死系溃骸盀槭裁床换厝??”小召道:“要你多問!”忽地垂淚抽泣。八老慌道:“深更半夜,你哭什么?”小召道:“要你管!”八老道:“深更半夜你坐在這房頂上哭,沒睡著的左鄰右舍還以為天上有冤死的鬼魂飄過?!毙≌倨铺闉樾?,揮掌欲拍向八老。八老忙伸手招架道:“使不得,姑奶奶,這么高摔下去,我可真就成冤鬼了?!毙≌偈掌鸺軇?。八老摸出一塊手帕遞給小召道:“把眼淚和鼻涕擦一擦,莫要流到嘴巴里,好不容易吃一回芝麻糕,別雜了味道。”小召在八老臂上狠掐了一把。八老又掏了一塊芝麻糕塞到小召手里,小召道:“就這芝麻糕還有點襄陽的味道。”八老道:“一樣的芝麻,一樣的糖,摻點一樣的花生,可不是一樣的味道!”小召道:“不知爹爹在家可好?!卑死系溃骸凹热恍南聮炷睿尾换厝??”小召道:“我不回去?!卑死系溃骸盀槭裁??你爹爹只喜歡你的哥哥弟弟,不喜歡女孩子?”小召道:“爹爹喜歡我,我沒有兄弟?!庇值溃骸斑@時候已經(jīng)給我生了弟弟,也未可知。”八老道:“你有爹,卻不回家,躲著他;我爹丟了,我卻想找到他,和他在一起?!毙≌俚溃骸罢l叫他沒有良心,娘剛剛死,他就和家里的丫頭眉來眼去,還厚著臉皮來和我說要收她給我做姨娘,我呸!我寧愿不要爹,也不要那不要臉的姨娘?!卑死系溃骸拔覅s不管,只要我能找見我爹,他就算給我找一百個姨娘我都高興?!毙≌偕砩洗蛄藗€寒戰(zhàn),說道:“冷,我們下去吧!”八老道:“難得如此清靜,再坐一坐?!闭f完解著身上的罩衣。小召道:“你要干什么?”八老道:“你不是冷么?給你披上?!毙≌俚溃骸耙愫眯?!就你那油乎乎的罩衣,我才不要?!卑死系溃骸拔页鋈タ磻蛑安艙Q的干凈衣裳,不信你聞聞?”說完將一條手臂伸到小召面前。小召一把抓住,作勢要把他往房底下推。八老連忙要掙脫,腳底下一使勁,一片瓦被踢下房頂,咣當(dāng)砸在地上。八老噓道:“姑奶奶,且住手?!毙≌偎砷_他道:“芝麻糕吃完了?”八老在衣兜里搜了一下道:“還剩一塊?!毙≌俚溃骸胺治乙话耄酝晗氯?。”
天剛微明,李芷蘭睡眼惺忪地打開粉館大門,嘴里一邊叫喊著:“八老、小召還不起來,晚上深更半夜不舍得睡,早上卻又喊渡船似的喊不起?!卑死虾托≌僖磺耙缓蟠蛑窂睦锩娉鰜?,馬周也揉著眼睛出來了。李芷蘭道:“秀才這么早出來做甚?”馬周道:“天天白吃白喝,我哪里坐得???從今天起,我也到粉館里幫手。”李芷蘭道:“你自在后院溫書,要你幫什么手?”八老道:“天天溫書,胡子都溫白了,也沒中個舉人進士,休息幾天也要得?!毙≌俚溃骸澳愣裁矗思医衲昕济髂昕己竽昕寄昴昕颊f不定哪天就中了!有個不要臉的一直考到八十歲,還中了個狀元!”李芷蘭啐了小召一口道:“要你胡說。”馬周笑嘻嘻道:“小召說的那是宋時的梁灝,他兒子梁固也中了狀元的,說梁灝八十歲中狀元,那是訛傳,他四十二歲就中了狀元,我很快二十九,離四十二,也只有十三年了?!睅讉€人把店面收拾停當(dāng),吃粉的客人也陸續(xù)進了門。秀才馬周在門口彬彬有禮地迎來送往,食客們多是熟客,覺得新奇,都問李芷蘭哪里花了大價錢請來這樣知書達禮的斯文跑堂,更有人問是不是尋回來了十年前遠走高飛的秀才相公,李芷蘭卻只是笑。
八老在廚房灶前蒸包子。熱騰騰的蒸氣熏得他睜不開眼。小召走到他身邊,將昨夜拿的手帕塞到他兜里。八老道:“你干什么?”小召在他后背擊了一拳道:“黑虎掏心!”八老道:“你這么白,又這么俊,不是白老虎,也是花老虎,斷斷不是黑老虎。”小召道:“你的手帕,還你了?!闭f完欲走。八老道:“什么手帕?”小召道:“昨天夜里借我揩鼻涕了的!”八老眨了眨眼睛道:“何時曾借過我的手帕?”小召道:“你這人年紀(jì)輕輕,如此忘事,明明昨天夜里在房頂上借了你的手帕?!卑死蠌囊淮髨F蒸氣里走出來,對小召道:“你莫不是遇了鬼?昨夜誰和你上過房頂?”小召驚道:“你丟了魂吧!昨夜你明明和我一起上的房頂,又一起下來,還說了那么多話?!卑死系溃骸澳遣皇俏野桑∥铱磻蚧貋砝鄣冒胨?,一早就隨著掌柜姐姐和秀才前后腳去睡了,不知道你和哪個孤魂野鬼一路,卻上了房頂!”小召嚇得臉色慘白,李芷蘭掀簾進來,小召扯住她道:“掌柜的不好,八老丟了魂,昨夜你和秀才睡了,呸呸呸,是你和秀才各自去睡了之后,我明明拖著他一起上房頂看月亮,他現(xiàn)在卻說沒這回事!”李芷蘭道:“怪不得昨夜聽見房頂有動靜,原來是你們兩個。”八老硬著頭皮裝到底,賭咒發(fā)誓道:“絕無此事!又冷又餓,我失心瘋了,和她一起看什么月亮,月亮能當(dāng)飯吃?她一定是遇上鬼了?!毙≌賴樀靡奁饋?,結(jié)結(jié)巴巴道:“剛還你的手帕,就就是昨夜你給我的?!卑死系溃骸拔?guī)讜r有什么手帕?有也不會借你?!毙≌偻蝗桓Z到八老面前,從他衣兜里掏出手帕,伸手在衣兜里面摸索,手再拿出來時,里面卻捏著幾顆芝麻,叫道:“這是什么?”八老不再做聲,連連朝小召使眼色。小召怒道:“還擠什么眉,弄什么眼?”李芷蘭走近來,看清了小召手里的芝麻,喊道:“我的芝麻糕!你們兩個混賬!”說罷沖出廚房,沖向自己的臥室。小召惡狠狠地對八老道:“你這挨千刀的狗賊,嚇得我丟了三魂,失了六魄?!卑死腺r笑道:“不過逗你耍一耍,不要生氣,等我蒸完了包子,給你賠罪。”說完趕緊竄回到灶頭蒸包子的屜籠前,將蓋子揭開,頓時整個人又一齊淹沒在騰騰的蒸氣里。八老將包子揀到筐里,蓋好屜籠,然后端著一筐包子從蒸氣里走出來,看見小召還站在廚房里,橫眉冷眼看著他。八老心知是禍躲不脫,硬著頭皮擠了個笑臉兒對小召道:“我錯了,我不該耍你,我給你賠不是,我請你吃包子。”小召道:“還是我請你吃包子吧!”說完把衣袖蓋在手上,抓起來一個滾燙的包子,徑直按在八老臉上,八老發(fā)出一聲呼痛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