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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戲

【第十四章】

如夢戲 一葉香扇 4377 2019-03-11 08:00:00

  晉玄從錦囊里拿出方子,落入眼眸的是一頁清雋秀麗的字跡,他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容顏,微微透露著瘦枝上初生桃花的青澀,讓人看著心里發(fā)軟。

  見他不語,蘇葉解釋道:“謝姑娘一番好意,屬下不敢擅自做主,可里面寫的克木肉、苦藤絞等藥材,屬下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卻從未聽說過,便是藥方子有用,只怕東西也難湊齊?!?p>  “無妨,算算時間,石湖怕是還未到長息谷。”晉玄將紙疊起來:“你帶回去交給云先生看看,他說不定有法子?!?p>  蘇葉接過錦囊卻未走,躬身道:“昨日接到云先生的傳書,說寒生公子已經(jīng)往咱們這兒趕過來了……”

  晉玄沉吟道:“也好,他既然來了,后面的事情交給他去查便是,你只在旁邊盯著,別鬧得太出格?!?p>  蘇葉連忙應(yīng)了是,心里卻苦笑一聲。

  他多多少少也知道這寒生公子的底細,據(jù)說是文昌伯晚年帶回來的外室子,一個沒了母親庇護的懵懂小兒,進了伯爵府那樣的虎狼之地能得什么好?

  好好的孩子出現(xiàn)在人前的時候已經(jīng)是個半大的少年,卻是個跛腳,雖說平常走路不大看得出來,但實際上還是有影響。

  他曾聽云先生私下提起過,說是當初受傷時骨頭就已經(jīng)斷了,且下手之人極其狠毒,在未愈的傷口上又添了新傷,如此反復,又沒好好療養(yǎng),錯過了治療的時機,縱然華佗在世也沒辦法治好了。

  許是因為幼年時吃過的苦,寒生公子性子有些偏激,在蘇葉看來,做事的手段實在有些過了,雖然頗有成效,但往往會牽連無辜之人。

  何況這次受傷的還是關(guān)先生,往日里寒生公子還有他這位兄長可束縛一二,如今只怕是心里恨毒了背后之人,不知多少人又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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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珺妤帶著丫鬟出了門,這幾天她一有空就去種藥的地方看看,余粟打發(fā)了幾個婆子專門替她看藥圃,這些人大約覺得大戶人家的姑娘有些奇怪,不喜歡牡丹芍藥,偏偏要種這些野草。

  見婆婆丁長勢喜人,謝珺妤滿意的點點頭,心情正好,便同意了帶幾個人出去逛一圈,說起來這莊子地勢比她所想的更好,正在從京都去南州的官道旁,附近的農(nóng)人在道路旁用蕉葉搭了涼棚子專門賣粗茶,不拘一文兩文,總能補貼家用。

  一輛灰蓬騾車自遠處緩緩而來,拉車的騾子吐著舌頭,懶洋洋的踱著步子,走兩步停一會兒,駕車的把式見實在使喚不動,轉(zhuǎn)身隔著簾子道:“公子,咱們走了半日了,這騾子怕是要歇息會兒才能繼續(xù)走……”

  “沒用的畜生,浪費了本公子二兩銀子!”車里的人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人還是說拉車的騾子。

  車把式心里唾了一口,沒錢又要充面子,當初買的時候這騾子連嚼草料都費勁,偏偏貪便宜買了回來,如今還想當成千里駒來使喚呢?

  面上還得陪著笑:“要不您下來松松腿腳?雖然還沒進城,這鄉(xiāng)下也有鄉(xiāng)下的野趣?!?p>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就道:“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哥,你想下去就自己去,反正我不下去,免得弄臟鞋。”

  車簾子掀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探出頭瞧了瞧,目光四下轉(zhuǎn)了一圈,落在一旁的茶棚子里,這一望就沒挪開眼,攤位前站著一名少女,體態(tài)婀娜,渾然天成,長長的烏發(fā)垂在身側(cè),只一個側(cè)面就令人生出無限遐想。

  少女正同身旁的人說著話,另外幾名女子圍在她周圍,隱隱形成一個保護的圓圈。

  但青年沒在意,他盯著茶寮的方向,少女回過身與另一名女童說話,她美麗的容貌在陽光下下透出柔和的瑩白,與玉色的衣裳交相輝映。

  乖乖,青年在心底里嘆息了一聲,沒想到這山野中還有這樣的絕色。

  他的目光在少女的發(fā)間流連,除了一根簡單的玉簪,再沒有其他的飾品了,心里衡量了一瞬,對著車里的妹妹留下一句:“我去給你打碗茶來吃?!?p>  馮秀秀心道,這山野粗茶有什么好喝的?不若趕快上路,去了京城再好好休息。

  她素來知道這個兄長內(nèi)里有些不著調(diào),不放心的叮囑車夫:“你跟著去看看,莫要讓我哥磨蹭?!?p>  車夫正巧也想喝碗茶,忙不迭的應(yīng)了。

  馮瑞整了整衣裳,走到茶寮前,提聲道:“老翁,你這兒的茶我都包了?!?p>  對著謝珺妤一行人行了一禮,故作瀟灑的笑道:“包括姑娘這一碗?!?p>  “誰稀罕?”常釧兒瞪了一眼,將姑娘擋在身后,嗤笑一聲:“茶錢已經(jīng)付過了,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

  謝珺妤卻愣了愣神,她看著對方,這人她倒是記得,乃是小裴氏的侄兒,小裴氏的妹妹嫁給了一位姓馮的秀才,往年小裴氏在府上也曾提過一兩句這家人的消息。

  小裴氏對她這位妹妹向來看不上眼,加上南州離京城太遠,馮家還未曾來過謝府,按道理說謝珺妤應(yīng)該沒見過馮瑞才是,可在她的夢中,與裴耘和離后的她回到謝家,卻是見過這一位的。

  那時的馮瑞與一位蘇喇亮的守軍都尉交好,兩人皆是貪財好色之徒,臭味相投,不知禍害了多少京都的人家,連帶著謝府都遭人唾棄。

  見謝珺妤盯著自己,馮瑞會錯了意,他伸手擋住了走在前面的常釧兒,笑道:“在下馮瑞,不知小姐姓名?”

  目光在幾人臉上流連了一圈,放肆又下流。

  常釧兒又氣又羞又惱,呵斥道:“狗東西!不要臉!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這丫鬟長得嬌俏,若平日里馮瑞遇上也要調(diào)笑兩句,如今面前有更好的,自然不放在眼里,大聲喝道:“小蹄子,滾一邊去?!?p>  又對謝珺妤笑道:“好妹妹,爺疼你……”

  沒料謝珺妤沒有半點驚慌,反而冷笑道:“不知你是誰家的爺?”

  馮瑞盯著她,眼睛都冒著光,嘴上道:“爺?shù)囊谈缚墒蔷┏抢锏馁F人,跟了爺往后保證讓你做個誥命夫人……”

  謝珺妤只問常釧兒:“人呢?”

  原來先前馮瑞探望時,謝珺妤就覺得不對勁,吩咐了蘭草回莊子上喊人來,這一來一回也沒多遠的路,話音剛落,就見好幾個護院拎著手腕粗的棒子奔過來。

  馮瑞驚了一瞬,還在叫囂:“你們敢!知道小爺?shù)囊谈甘鞘裁磫??就敢動手!?p>  “給我動手!”謝珺妤看他的眼神,猶如看死人,冷冷道:“打死了算我的?!?p>  胡管事等人哪還用吩咐,他也是個機敏的,不等馮瑞自報家門,先動了手,一棍棒打下去,將人打得抱頭鼠竄。

  馮瑞還想開口,胡管事提高了聲音:“哪里來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茶寮的老翁見人挨揍,連聲道:“我的茶——哎!茶錢還沒付呢!”

  胡管事連忙接口道:“竟還是個吃霸王餐的!呸——不要臉!”

  馮瑞的車夫趕緊過去幫忙,可他雙拳難敵四手,生生挨了兩棍,再不敢逞強,瞧著縫隙悶頭往外跑,還不忘一手扯著馮瑞的衣裳,將人硬拉出來往停騾子車的地方跑。

  馮秀秀嚇得在車里一聲不吭,怕一說話那些粗魯蠻橫的人就會沖自己揮過來,見馮瑞期期艾艾的爬上車,她嚇得聲音都變了,哆哆嗦嗦道:“快、快走——”

  見騾子車狼狽的逃走,常釧兒笑得前俯后仰,夸贊道:“胡管事,果然好身手!”

  謝珺妤卻知道,事情還沒完。

  馬車夫頂著一臉青紫敲開謝府的門,看門的家丁用防賊的眼神的盯著他看了半晌,揮手趕他走:“哪里來的騙子,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馮秀秀等了半天,不見車夫過來回話,只能不情不愿的下車,將一支青玉鐲子交給家?。骸爸x夫人乃是我的姨母,你把東西交給她就是?!?p>  家丁半信半疑的接過來,留下一句:“等著?!庇謱?cè)門給關(guān)上。

  但馮秀秀半點不氣惱,反而覺得這就是大戶人家的氣勢,將來她若能覓得這樣一戶人家……

  半晌后,側(cè)門重新被打開,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婦人笑瞇瞇的走過來,對著馮秀秀行了一禮:“不知是表小姐大駕光臨,看門的不懂禮數(shù),倒是讓您見笑了,夫人昨兒還念叨著你們,小的這就帶您進去?!?p>  馮秀秀回了個禮:“不知媽媽如何稱呼?”

  中年婦人捂嘴笑道:“我夫家名錢德,您喚我一聲錢德家的便是。”態(tài)度也沒多熱絡(luò),本來還想著以往怎么沒見對方上過門,如今一看就是門窮親戚,但這話只能在心里過一遍,她做了個手勢:“莫讓夫人就等了,姑娘先請……”

  馮秀秀揉了揉帕子,踟躕道:“錢媽媽稍等,我哥哥還在車里……”

  錢德家的驚訝了一瞬,隨即笑道:“失禮了,失禮了,今日是我老婆子眼拙了?!庇种钢慌缘男P:“還不趕緊幫忙,請表少爺下車?!?p>  心里不是不疑惑,怎么是表姑娘來敲門,表少爺坐在車里等候。

  等車簾子掀開,一個身影下來,錢德家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哎喲,她捂住胸口:“這、這是怎的了?”

  羞得馮瑞用袖子捂住臉,心里卻恨毒了動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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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媽媽將金釵在小裴氏的發(fā)間比了比,見對方點頭,她嘴角微微上揚,贊嘆道:“夫人的頭發(fā)可真好,油光水滑,黑得像染了墨,配上這只簪子簡直猶如天上的仙女下凡,能伺候夫人真是奴婢上輩子修來的福氣?!?p>  小裴氏哈哈一笑,指著她道:“你如今嘴巴是越發(fā)厲害了,我可再不敢使喚你了。”

  就見金雀手里握著東西進來,攤開道:“夫人,門外有人求見,說是咱們家的親戚?!?p>  小裴氏覺得那鐲子眼熟得很,還是劉媽媽眼睛尖,連忙道:“這不是二小姐的鐲子嗎?來的人可說他姓什么?”

  她記性好,當年這鐲子是一對,還是大小姐的夫人想要,二小姐也想要,兩人起了爭執(zhí),老爺也是個混不吝的,見狀干脆一人給了一只,可手鐲成雙成對本就是取個好意頭,這么單獨一只更不好戴出去了。

  后來夫人嫁進了謝家,什么好東西沒見過,留著也不過是心里咽不下一口氣,這鐲子就成了壓箱底的東西,再沒有拿出來過。

  金雀見果然有門路,就回道:“看門的沒細問,只說那人把鐲子給他,說夫人定是認識的,奴婢瞧著也不似尋常物件,這才斗膽請示夫人?!?p>  劉媽媽拿過鐲子細細觀察:“那應(yīng)是沒錯了,這碧水紋生得獨特,與夫人那只模樣差不離,老奴一直記得?!?p>  既是親戚,就沒有把人晾在外面的道理,見金雀出去吩咐事情,小裴氏轉(zhuǎn)頭瞧了瞧,問道:“你說這不年不節(jié)的,突然找上門來是什么意思?”她跟這個妹妹關(guān)系可算不上親厚,以往沒出嫁的時候,兩人之間沒少起爭執(zhí),因而這些年兩家并無往來。

  何況:“也不曾提前寫信說一聲,教老爺知道了,豈不覺得不懂禮數(shù)?”

  聽出小裴氏的不渝,劉媽媽道:“許是有什么事要求咱們,這才厚著臉皮上門?!?p>  小裴氏臉色松快了些,隨即一股得意冒上心頭。當年她被人嘲笑做了續(xù)弦,她妹妹裴馮氏嫁的卻是剛及弱冠就中第的秀才公,那些日子裴馮氏壓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如今想起來仍然恨得牙癢癢。

  誰料到風水輪流轉(zhuǎn),謝府到底是不同于一般門第,細說起來也是她高嫁了,可她妹妹裴馮氏的相公卻仍是個窮酸的秀才,沒混到一官半職。

  她對著鏡子瞧了瞧,對劉媽媽道:“將我那件金絲纏枝紋的衣裳找出來,我要換上?!?p>  ?

  馮瑞和馮秀秀以前生活在南州,家中雖小有資產(chǎn),但哪里比得過謝府這樣精雕細鏤,氣勢恢宏的院子,兩人一路走來看得眼花繚亂,馮秀秀念著姑娘家的矜持還能忍耐三分,馮瑞卻看得臉遮臉的袖子都顧不上了。

  兩人各自打著心里的算盤,一個想著謝家果然是權(quán)貴高門,他定要讓姨母姨夫找人幫他教訓今日那幫兇人,若能將那小娘子綁來更好……

  一個低頭紅著臉,想著能與謝府往來的,必定也是同樣的門第,她若住下來,往后豈非有機會認識貴人家的公子爺……

  小裴氏身著華服端坐著,戴著紅玉金纏絲的頭面,貴氣逼人,馮瑞膝蓋一軟,跪在地上便撲過去抱住小裴氏的腿,哭嚎道:“姨母,侄兒可算是見著您了,您可要替侄兒做主啊——”

  把小裴氏唬得嚇了一跳,劉媽媽趕忙將人拉起來,氣急敗壞的勸道:“哥兒有話慢慢說,你這般模樣忒是嚇人,有什么話好好的說給夫人聽便是,若受了委屈,夫人定會替哥兒出頭。”

  金雀見情勢不對,趕忙轉(zhuǎn)身出去,放下簾子,吩咐丫鬟趕緊燒了凈頭面的熱水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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