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謝知端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氣得胡須顫抖:“豈有此理!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
馮秀秀用帕子擦著淚珠兒,低聲抽泣,分外可憐:“姨父,您可要為哥哥做主啊……那山野的鄉(xiāng)民也不知何故,手段竟這般毒辣,實在教人害怕。”
小裴氏柔聲道:“秀兒莫要擔(dān)憂,此事交予你姨父便是,你好好的留在府上照顧瑞兒,總得先讓他把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才不耽誤科舉之事。”
說罷,嘆了口氣,卻是說給謝知端聽:“我這侄兒是他們馮家的獨(dú)苗,自小聰慧機(jī)靈,還是個讀書的料子,年紀(jì)雖然不大,卻已經(jīng)過了縣試,因而他母親才有意讓他上京,先熟悉熟悉環(huán)境,也可順便交些良師益友,免得整日在家中讀死書,養(yǎng)成不知世事的性子。”
“他母親將他兄妹兩人托付給我,可憐兩個孩子還沒到京城就遇到如此蠻橫不講道理的事情,怕是已經(jīng)嚇壞了……最可恨的是,若他們傷了瑞兒的手、臉,豈不是生生斷了瑞兒的青云路……老爺,不說為了瑞兒兄妹,咱們京城周邊竟出現(xiàn)這樣的兇人,也不該姑息啊……”
謝知端自己雖然繼承了爵位,但心底卻最是愛惜讀書人,否則府上也不會養(yǎng)了一幫子陪著他吟詩作對的清客,眼見馮瑞年紀(jì)輕輕考中秀才,本就生出愛惜之情,如今聽聞山野匪人竟連讀書人也敢打,實在太過膽大妄為。
他發(fā)了一頓脾氣,正欲叫管事拿著他的名帖去府衙告狀,無論如何也得將這幫子對他謝家親戚動手的暴民繩之以法!
就見馮瑞頂著那張紫青的臉,擠出一個略帶扭曲的笑意道:“多謝姨父出手相助,替侄兒出了這口惡氣,只可惜我雙拳難敵四手,沒能親自將一幫兇人逮住,不知他們禍害了多少無辜的路人?!?p> 小裴氏道:“你一個讀書人,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便是遇到了也不該逞一時之能,應(yīng)多替你父母想想,總不能讓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凡是以自保為上才是?!?p> 謝知端點(diǎn)頭道:“你姨母說得是,瑞兒你有俠義之心是好事,但凡事也要量力而為?!?p> 馮瑞拱手道:“姨父、姨母教訓(xùn)得是,侄兒領(lǐng)訓(xùn)?!?p> 見管事進(jìn)來,謝知端遞過名帖,交代道:“你將帖子交給知府大人,將事情詳細(xì)說與他聽……”他對著馮瑞問了一句:“你可還記得那地方叫什么?”
馮瑞連忙道:“聽馬夫說那片地叫琳瑯山,動手的是云容莊的佃戶……也不知對方是何來歷……”
云容莊?
小裴氏對這莊子倒是記憶猶新耳,只因當(dāng)初謝珺瑤竟選中這地方搬出去,她也想著這農(nóng)莊進(jìn)益平平,沒怎么留意,誰料到會引出這樣的事情。
只能無奈道:“老爺您看……這實在是……”
雙手都伸出去了的管事連忙把手縮回衣袖中,埋下頭,一片老實本分的姿態(tài)。
謝知端愣了愣,見小裴氏的模樣,才恍然明白過來,重重哼了一聲,將帖子扔到桌上,將嘴邊的話轉(zhuǎn)了幾圈道:“你派人去將大姑娘喚回來,我看她出去心就野了,竟縱容底下的人對自家親戚動手,也不知是如何管理下人的……”
小裴氏略帶尷尬道:“老爺莫要生氣,許是里面有什么誤會,且大姑娘去莊子上不過幾日,哪里就管得了下面的人呢?”
謝知端想了想,心中也贊同這樣的說話,他家大姑娘性子如何,他也知道,別看走的時候說的頭頭是道,卻是第一次接手管理事情,何況是那么大一個莊子,稍微壓不住也不算什么。
他嘆息了一聲:“早先我想著她態(tài)度堅決,便縱容著她自己練練手,現(xiàn)在看來還是多有不足,等她回來還是將莊子交給你管著吧。”
小裴氏壓了壓快要上揚(yáng)的嘴角,低眉順眼的應(yīng)了。
馮秀秀與馮瑞并不癡傻,三言兩語就聽明白了大半,馮瑞心道,這莫不是天上落下來的緣分,那絕色的少女竟是姨父家的大小姐,若他能娶了對方,不僅美人有了,往后有岳父撐腰,豈不是還能在京城里混個一官半職。
馮秀秀扭了扭帕子,原先她覺得那姑娘雖長了一副好皮囊,卻生在鄉(xiāng)間,身份上是比不得自己的,沒想到對方竟是將軍府的大小姐,心中一時覺得不平,一時又想著對方不若干脆嫁給她哥哥,如此一來,管她是何身份,都要替她馮秀秀多做打算,哪一家的嫂嫂進(jìn)門,不都要討好小姑子呢。
馮秀秀怯怯道:“姨母,莫不是我與哥哥怪錯了人?”
小裴氏有些不滿意馮秀秀不會說話,覺得這個之女就像她母親馮裴氏一樣不討喜,臉上卻帶著笑:“說來也是巧了,那云容莊乃是咱們謝府的產(chǎn)業(yè),前些日子你大姐姐身子不爽利,吃藥也不見好,我拿著她的八字去廟里找了人看,說是與府上有些沖撞了,不利她養(yǎng)病,我與你姨父心疼她,只得將她寄養(yǎng)到莊子上,只求她平平安安,無病無痛?!?p> 這不過是信口開河的說辭,馮瑞聽了對著謝知端連連賠禮:“該死,該死……唐突了表妹,倒是我的不是……”
謝知端見他的樣子,仿佛里面另有內(nèi)情,但他剛才才落了面子,如何肯細(xì)問,只道:“你莫要自責(zé),我看都是你表妹做得不妥當(dāng)?!?p> 倒是小裴氏眼神閃了閃,若有所思的瞧著馮瑞,試探性的開口:“瑞兒,你可是已經(jīng)見過妤姐兒了?”
馮瑞留了個心眼,若老實說出實情,怕是他們兄妹連謝府都留不下來,因此只道:“原先并不知是表妹,我與妹妹初來京城,拉車的人也并不識路,路過琳瑯山時,好不容易見到人影,上前想問問路,許是侄兒急切了些,惹了表妹不快……說來全是侄兒一人之過,若有機(jī)會能再見到表妹,定要向表妹好好賠罪?!?p> “倒是不巧,你妤表妹身子弱,因此前些日子去了莊子上養(yǎng)病,哪想著你們之間偏巧有這樣的緣分!”小裴氏笑著解釋道:“既是自家親戚,若有誤會說開便是,哪還說得上賠罪不賠罪的?!彼戳丝闯聊徽Z的謝老爺,柔聲道:“家里來了親戚,大姑娘也該見見才是,以免再像這般鬧出笑話來,老爺覺得如何?”
謝知端瞧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對管事道:“你讓大姑娘回來瞧瞧,也不必帶多少東西,見完回莊子上,以免耽誤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
?
小裴氏帶著馮秀秀往后院走,劉媽媽上前來請示,盯著瞧了瞧,先是夸贊:“先前沒注意看,如今再仔細(xì)一瞧,這眉眼氣度端是不俗,倒不似別家的姑娘,仿佛是太太親生一般?!?p> 馮秀秀聞言羞得紅著臉,低頭小聲道:“我哪里有這樣的好福氣?!?p> 小裴氏與劉媽媽交換了個眼色,雖然不知道為何夫人會暗示自己將人好好哄著,劉媽媽仍是依言照辦,先是奉承了一番,又道:“只是姑娘來得急,院子也沒備好,不知您喜歡什么樣的?是光照足些的,還是寬敞些的?老奴好讓下人趕緊收拾出來?!?p> 馮秀秀望了一眼姨母,笑得伶俐可人:“不拘什么院子,只要能離姨母近些,讓我每日能在姨母跟前請個安,便是抱廈也住得。”
小裴氏拉著馮秀秀不松手,對劉媽媽道:“你說讓我如何不疼她,她那兩個表妹加起來也不如她一個貼心?!?p> 劉媽媽便笑著打趣道:“往后表小姐留在府上,可不就遂了您的愿,老奴只怕自己笨嘴拙舌的,跟表小姐一比,夫人更看不上眼了。”
她只是個下人,卻拿自己跟表小姐相提并論,自然是故意的。偏偏馮秀秀毫無所覺,反而偷偷高興自己一來就討了姨母的喜歡,頗有幾分得意。
馮秀秀雖沒見過什么世面,但對奉承信手拈來:“昔日在家里也聽母親提過幾句,說劉媽媽是姨母身邊的可心人,秀秀不過剛來府上,卻也知無人比您更懂得姨母的心意,往后還望劉媽媽多為提點(diǎn)才是?!?p> 這么一夸,劉媽媽便笑了,趕忙道當(dāng)不得,心里卻道,可惜無論表小姐如何機(jī)靈,卻都是將媚眼拋給了瞎子,想來馮裴氏是沒把出嫁前與夫人之間的齷齪說給表小姐聽,若她知道了,哪里還敢湊到夫人跟前賣弄呢?
昔日他們裴家雖說與清河裴氏沾親帶故,可到底是遠(yuǎn)了八百里的旁支,連逢年祭祀的祖宗都單獨(dú)另立了一支,說到底,也不過是名頭好聽罷了。
偏偏裴老爺不過是個七品知縣,卻喜歡以大家子出身自居,還學(xué)別人附庸風(fēng)雅的納了不少妾室,而正室夫人又是個萬事不理的性子,因此在家中時,兩位夫人都沒受過刁難,雖然都沒福氣托生到正室夫人的肚子里,但姨娘受寵時,兩位姑娘也是在萬般疼愛中長大的。
只是既然都是妾室所出,少不了會被后院之爭影響,早先自家夫人可不如馮裴氏懂得在裴老爺面前賣乖討巧,吃了不少暗虧,好在樣貌出色,更得裴老爺看中。
可惜自家夫人命不好,早些年定親的那戶人家怕耽誤家中公子科舉,將婚事往后延了兩年,好不容易要出嫁了,那公子偏又是個短命的,竟在途中落水身亡,可憐夫人耗費(fèi)了年華還背了個克夫的名頭,生生在家又拖了三年。
只是人的命到底說不準(zhǔn),馮裴氏雖出嫁早,原本人人都當(dāng)她是個有福氣的,如今瞧著,還是得靠著夫人才行。
想到這兒,劉媽媽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許:“說來也是巧了,那金蓮閣修好了這么多年,卻鮮少有人住進(jìn)去,說起來也是有典故的,據(jù)說當(dāng)年池塘挖好,里長出過一株金色的蓮花,乃是難得一見的祥瑞之照,換成尋常人怕是壓不住這樣的大氣運(yùn),若是表小姐這樣的貴人倒不必?fù)?dān)憂了?!睂⒔鹕忛w夸成了這京中難得一見的瑯?gòu)指5亍?p> 馮秀秀望著那一池碧水,只恨不得能能親眼見到這樣的盛景,甚至期待自己入住后也能再次出現(xiàn)這樣驚人的祥瑞。
小裴氏卻是知道的,金蓮閣算什么好地方?早些年住過一位謝家的姑奶奶,那位姑奶奶卻是個福薄的,本來攀高枝,卻被人截了胡,成了當(dāng)時的笑柄,一輩子也沒嫁出去。只是院子的位置極好,與正院相鄰,后來有人嫌晦氣,就在中間加了一道墻,看著是近,想從金蓮閣去正院卻得繞好大一圈路程。
若是真的好,怎么會放著這么一塊寬敞的地方?jīng)]人???
后來小裴氏管家后,又將金蓮閣修整了,當(dāng)做客房,想借外人的氣運(yùn)和陽氣將金蓮閣的晦氣給壓制住,只是若家里來了貴客卻是不會帶到這樣的地方的,說到底,不過是不重視才怠慢罷了。
可馮秀秀不覺有異,跟著轉(zhuǎn)了一圈,只覺得院子里種的花草看起來都比家中的名貴,反而極為滿意。
特別是見了廚房,心里就更高興了,在她家中,這樣的待遇只有父親院子里才有,因此回身笑道:“這地方好,我還會幾手做點(diǎn)心的手藝,父親和母親都說做得好,他日也請姨母幫忙嘗嘗,看他們是不是在哄著我玩兒,若姨母吃著不嫌棄,我日后每天都給姨母做。”
劉媽媽就說:“這地方是給表小姐燒水梳洗用的,免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太麻煩,若您想吃什么點(diǎn)心,吩咐下去便是,哪里能讓您累著?!?p> 小裴氏道:“姨母怎么舍得你這么辛苦,在這兒你只管好好享福才是?!?p> ?
將馮秀秀留在金蓮閣收拾東西,背著人,小裴氏囑咐劉媽媽:“你讓人好好盯著,若大姑娘回來了,也該讓馮家兄妹知道才是,畢竟有什么誤會早早的解決了,免得日久生變?!?p> 劉媽媽點(diǎn)頭應(yīng)道:“老奴吩咐人去門房那兒等著,保管大姑娘一回來,夫人立刻就能知道。”
小裴氏見她沒懂干脆說得直白些:“我瞧著馮瑞對妤姐兒有些上心,說不得兩人真有些緣分,另外你再安排兩個丫鬟給馮秀秀那丫頭,再送兩個小廝給表少爺,我瞧著韓銅家的小兒子就不錯,咱們這樣的人家,身邊哪能沒兩個伺候的人?”
劉媽媽低頭琢磨了片刻,才有些回過味來,夫人竟是有意將大姑娘配給表少爺?
韓銅是外院的管事,但娶的卻是內(nèi)院里伺候的,無論是內(nèi)院還是外院傳消息是極為方便的,若韓銅的小兒子做了表少爺?shù)墓苁?,倒像似引誘兩人私下往來。
要知道,馮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對謝家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人家,何況她眼瞧著,一路上這位表少爺?shù)难凵窨稍诓簧傺诀呱砩狭鬟B,絕非良配。
只是她一個做奴才的,哪有權(quán)利置喙,接過夫人給的賞賜,笑道:“都按照夫人安排的吩咐下去,老奴保管給您辦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