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資格和我一戰(zhàn)。”
“劍宗辜蘇,甚是榮幸?!惫继K笑,橫劍于前,微微低頭,行了個平輩之間的禮,算是對浮七英話里的“我”作回應(yīng),然后站直,轉(zhuǎn)身對不遠處的慕容道,“還請道友幫忙維持零州大陣,事后劍宗必有重謝?!?p> 在聽到“辜蘇”二字的時候,浮七英的瞳孔一剎那放大,但很快又復(fù)原,卻怎么也蓋不住眸中的復(fù)雜:“你叫辜蘇?”
辜蘇就像是什么都沒察覺到一樣,依舊保持著嘴角的微笑:“對,辜蘇?!?p> 浮七英聞言很久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手,只是就那么看著她,像是在審視著什么。
慕容原本愣愣地杵在原地,思考辜蘇方才那一劍,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本來煞是不喜,抬頭一看,居然是方才那劍式的主人,馬上就她的自報家門知道了這個人竟然還是同宗弟子,慕容的心情一下復(fù)雜了起來。
沒想到自己離開劍山以后,劍宗多了一個這么厲害的師妹……
在他回不去的這段時間里,劍宗居然有了這么大的變化,甚至有了這樣出色的師妹……那劍山上的劍,會不會也像當(dāng)年一樣,教她習(xí)劍,與她嬉鬧……
慕容想著想著竟然有些走神,好一會才從那百味雜處中回神,木木地應(yīng)道:“可以……不用重謝?!?p> 他說完就走到護城大陣前,重新啟動大陣,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緊那一人一妖的身影,深怕錯過一招一式。
付識花是知道慕容對劍有多癡迷的,生怕慕容再因為劍與不遠處名叫辜蘇的女子又發(fā)生什么糾葛,聽見他們二人這短暫的交談,透露出來了十分的冷淡,看不出任何旖旎,這才稍稍放下心,跟在慕容身后,幫著他一起維持大陣,多少也算幫忙了。
辜蘇和浮七英之間奇怪的沉默被慕容愣愣的一句“可以……不用重謝”打斷,浮七英才反應(yīng)過來,淡淡說了一句:“是個好名字?!?p> 辜蘇不愿再就這個話題深談下去,她將原本就橫在胸前的劍往外推了些許:“請?!?p> 浮七英看著她的劍,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臉色變得極差,冷聲道:“既然辜道友有心讓浮某出刀,浮某必然不會辜負道友的期望。”
話音一落,只見浮七英腳下形影不清,步伐穩(wěn)健而詭異,拿著刀就向辜蘇砍來。
如果說,方才辜蘇那一劍是慢,那么浮七英的刀則恰恰相反,浮七英的道,是快。
快而怪。
說快,在于即便是旁觀的慕容也幾乎看不清那長刀在浮七英手上如何運、如何揮、如何砍。
說怪,則在于那把長刀分明是白色的,可一揮動,帶起的刀芒和掠影居然全都是血紅色的,兩廂混合,更加讓這刀撲簌迷離起來。
電閃雷鳴之間,這刀便到了辜蘇面前。
辜蘇幾乎沒有時間出劍,只能將劍連著鞘擋在刀前。
這動作極為簡單,但在場的劍宗弟子都能在那極快的動作里感受到辜蘇笨而拙的深厚的劍意,在那一橫之間,有如一張笨重的大盾憑空而出。
兵刃相碰的瞬間,白光與紅光相撞,將兩人都狠狠甩了出去,辜蘇再一次被摔到地上,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她再次支著劍從地上爬起,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方帕子,擦干凈嘴角,腳下卻快得很,殘影萬重,整個人不斷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但總歸是在不斷靠近半空中同樣身形莫辨的浮七英。
浮七英看著辜蘇變幻莫測的身影忽隱忽現(xiàn),眸中迸發(fā)出驚人的神采,嘴角微勾,意味不明。
直到兩人相距十步遠的距離,慕容才突然從那笨實的劍里回神醒悟,不可置信地盯著辜蘇的身影——僅僅一次,她就學(xué)會了浮七英的步法,甚至可以走得比他更快更好!
太麻煩了,為什么要學(xué)他的步法,為什么不直接出劍?
慕容急于見識辜蘇的其他劍式,心中不免對她和浮七英過于花俏(?)的比試有些不耐。
哪怕這時候離他們的上一次交鋒還不到三十個呼吸。
在慕容還沒來得及再多不滿一句的時候,兩個的距離已經(jīng)拉短到僅有一步的距離了。
“到我了?!?p> 幾乎是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辜蘇的劍就已經(jīng)刺穿了浮七英的心臟。
她的劍甚至快到連慕容都沒有看清。
唯有她貫穿浮七英心臟的還未盡的劍意,順勢而出,將浮七英身后的山林和山,徹底劈成了兩半,其中溝壑,深不見底。
“還沒結(jié)束,蘇蘇?!?p> 浮七英順勢將辜蘇攬在懷里,鮮紅中泛著微微金色的血液沿著穿過他心口的劍尖緩緩流出滴落在地,他滿頭的白發(fā)一瞬間變?yōu)榍嘟z,原本老皺的臉也變得俊美非凡,眼底的情緒深不見底,兩人相擁,哪怕是對著妖修有著莫大偏見的劍宗諸弟子,也忍不住在這一瞬間覺得這兩人看上去仿佛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附在辜蘇耳邊,輕得幾乎像是根本不打算讓任何人聽見,“只是沒有第一眼認出你,有恨我恨到非要這樣殺死我嗎?你知不知道、記不記得這顆心是你自己的,你痛不痛?為了讓它活著,這幾萬年我一直不敢死。既然回來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陪我一起死吧,蘇蘇,我好想你,蘇蘇,我愛你,蘇蘇……”
說到后面的時候他輕輕碾咬辜蘇的耳垂,又動作極小地舔了舔辜蘇的脖子。
哪怕是阿石也忍不住覺得這個太久不見的老朋友此時溫柔得像世間最完美的情人,唯有辜蘇知道,這個完美情人已經(jīng)做好了自爆的準(zhǔn)備。
——數(shù)萬年前無法同生,而今我只愿與你共死。
“不好,”辜蘇拔劍,“浮七胤,我給過你機會?!?p> 一滴滾燙的淚落到辜蘇頸間:“蘇蘇,從你第一次念浮七英的時候,浮七胤這個名字我就不要了。蘇蘇,我知道錯了,你不要再留下我自己一個人了好不好?蘇蘇,我好想你,蘇蘇……”
“不好,浮七胤,來生保重?!?p> 說完,辜蘇推開浮七英,手中的劍也完全抽離了他的身體,劍身殘留的劍意一瞬間將浮七英的身體絞成微末,但到底是妖王的自爆,辜蘇沒有能在浮七英還沒開始自爆前就殺掉他,自然也不可能完全阻止更不可能完全躲過這一波傷害。
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很熟悉的力量在這個晚上第三次狠狠摔了出去。
就此,劍宗一行人也明白了那妖修為何在動手前啰里啰唆,弄得跟小師妹有天大的源緣一般,突然模樣大變后還抱住了小師妹。
原來是為了迷惑小師妹!
寧肯自爆而死神魂俱滅也要殺死別人,這妖修何等殘暴!還好沒有放這妖修進城,不然哪還得了?
辜蘇傷得更重了,但還是很快從地上起來了。
慕容看著不遠處那個白衣浴血的人,腦子里還不斷閃著她剛剛持劍的身姿,步如點星,劍出隨心,只是一挑一刺都美得讓人心驚。
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完美的劍,她找到自己的劍道了嗎?
直到這時,危機完全解除,一眾傷重的劍宗弟子才發(fā)現(xiàn),原來剛剛幫忙維持劍法的“好心人”是自家又可愛又可恨的大師兄,還沒激動地喊出來,就聽見大師兄指向不明的、有些遲疑的聲音:
“你,為什么持劍?”
眾人順著慕容的聲音看去,才知道原來大師兄問的是在劍宗內(nèi)被譽為“大師兄第二”的——小師妹。
辜蘇回身看他,但笑不語。明明夜色晦暗,但畢竟是修道之人,五感何其敏銳,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看清了,血色彌漫之間,伊人淺笑,眉如遠山山枯,眼如清泉泉盡。
你,為什么難過?是因為你殺死了他嗎?
只是殺一個人,即便是個該死之人,也這么難過么……
眾人看清辜蘇的時候,原本還想調(diào)侃幾句舒緩一下剛剛的緊張的心思都沒了。
那個笑被在場的人記了很久,哪怕很久以后,辜蘇同樣浴血持劍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覺得這個人說不定有苦衷。
而幾乎是在付識花看清辜蘇臉上那個笑的瞬間,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怎么能有人笑得這么悲傷又這么好看?好看到只要一眼,就能讓人生起無限憐惜;好看到只要一眼,就讓她自慚形穢,明白了自己跟慕容哥哥的差距。
付識花覺得自己方才還因為慕容哥哥抱了自己的腰而火熱的心一下子就涼下來了,她好像又回到了當(dāng)日的莽荒山,看著那個笑起來明艷無雙的人,她握著劍宗長老的傳訊玉符,一遍遍告訴自己“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何必在意”的場景。
她用大義逼死了無辜的遲蓁,可是辜蘇呢?辜蘇怎么辦,她又做錯了什么?她有什么理由再把辜蘇從慕容哥哥身邊逼走?慕容哥哥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一個個逼走他身邊所有人?她做不到,一次就夠了,已經(jīng)夠她夜夜難眠,為什么,為什么,她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
容貌傾絕,劍術(shù)過人,辜蘇在這一刻突然給了她巨大的威脅感。
她有些顫抖地抓向慕容的衣角,滿眼淚光,全是祈求——慕容哥哥不要看她好不好,你看看我,我們原來的生活不也很好嗎,為什么要看著她?明明識花也可以陪慕容哥哥找尋劍意,這個人的劍里沒有情,你不要看她。
可惜慕容全心全意只想著辜蘇方才那幾近完美的劍式,根本沒有看到付識花眼里的祈求。雖然,即便看到了,也可能看不懂。
直到后來,知道了付識花的天賦和劍宗長老讓付識花跟著自己的原因,他才恍然,自己那夜看不到的何止是付識花的郁郁,連自己始終看著、念著、想著的那一劍,他都沒能讀出來……
他拂開付識花的手,握緊手中的劍,向辜蘇走去。
“你為什么學(xué)劍?你學(xué)的是什么劍?你的劍跟你笑起來很不一樣,你怎么用出這樣的劍的?”慕容見她不答,微微皺眉,再次開口,“剛剛你用劍的時候,摻和了很多劍以外的東西,這么好的天賦,你完全可以學(xué)別的東西,你為什么要學(xué)劍?”
慕容的本意只是覺得辜蘇在其他方面天賦更好,選擇劍道的理由一定很重要,他想他要是知道了這個理由,說不定可以順著思路找到自己的劍道,然后他就可以回劍山了。
但其他人顯然不這么想,反而覺得慕容這么說擺明了是覺得辜蘇不配學(xué)劍,剛要為小師妹辯解就聽見辜蘇自己開口了。
辜蘇搖頭:“聽說今晚零州有燈會?我有好久沒看過燈會了,真是可惜?!?p> “不可惜,”帶隊師兄終于找到機會開口,他剛剛被那妖修打傷了,服過丹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少恢復(fù)了點,他走向辜蘇的位置,想要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順便遞給她一瓶丹藥,“正是無數(shù)像師妹這樣為抵抗魔修妖修不惜浴血而戰(zhàn)的人,才保住了凡俗界這一番繁華盛景。修士歲月漫長,若是師妹有意,下次燈會還可來此一覽?!?p> 辜蘇不動聲色地避開那師兄的手,搖頭表示拒絕,拿出一瓶丹藥示意自己還有,然后吞了幾顆丹藥:“嗯,謝謝師兄的話,辜蘇受益匪淺?!?p> 那師兄有些不好意思,躊躇一會,偶爾抬頭看她,眼底全閃著光,還是小小聲地對辜蘇說:“蘇蘇師妹,你方才的劍好厲害?!?p> 辜蘇點點頭,剛打算說點什么,那師兄就被慕容推到一旁。
那師兄見慕容一臉嚴(yán)肅,有些怯場,喊了句大師兄然后就走了。
慕容見人走了,才湊近辜蘇,學(xué)著方才那師兄的樣子,小小聲地問了一句:“你為什么學(xué)劍?”
他想不透這么簡單的問題辜蘇為什么不愿意告訴自己,難道是因為周圍的人太多了這個師妹不好意思么?如果是這樣他不介意體貼一點,小聲點再問一遍。
“因為,”辜蘇向他走了一步,踮腳,兩人貼得極近,然后在他耳邊輕吹了一陣風(fēng),如情人耳語般輕聲說道:“我想成仙啊師兄……”
這撩撥來得出人意料,慕容耳朵一下子紅了,偏偏他不自覺,退后一步,皺眉:“不是,你撒謊?!倍嗟?,又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在原地站在,耳朵卻莫名奇妙,越來越紅。
付識花將一切看在眼里,只是笑一下,眼淚又開始掉,只不過很快又停了。
“嗯,我撒謊?!惫继K笑起來,退后幾步,然后施了一個凈塵訣,渾身都弄干凈了以后,又從儲物鐲中取出來一塊鮫紗,仔細地擦拭劍身,收拾了一番,才把劍收了起來。
眾人一臉臥槽地旁觀了整個過程:橋豆麻袋!我們申請故事回放!小師妹剛剛居然調(diào)戲了大師兄?
辜蘇有阿石在,對眾人的心思一清二楚,等一切都收拾完了才對已經(jīng)緩過來的慕容道別,說是要帶著眾人讓眾人回宗門養(yǎng)傷。
慕容還混沌著的腦子一下清醒過來,他下意識抓緊辜蘇的手:
師妹回宗門=看不到師妹=不能問師妹劍=不能很快知道劍意=自己不能回宗門=劍山的劍會接著自相殘殺=會折斷很多劍!
“不行,你不能走,你這次下山要做什么?”
“悟劍。”
“你的劍跟你不一樣,你的劍還沒悟好,你不能回劍山。”慕容說到這里,竟然想不起來平日那句再正常不過的,人說字如其人,劍亦當(dāng)如是,只好干巴巴再強調(diào)一遍,“你未悟成?!?p> “?”
“嗯?!蹦愕膭μ婀至耍隙ㄊ菦]有悟好,當(dāng)然不能回宗。慕容暗戳戳在心里把說到一半的話補充下去,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像是懂得了付識花時時跟他強調(diào)的,說話要委婉,有些責(zé)怪不必言盡的道理。
然而辜蘇看起來似乎并沒有體會到慕容難得的體貼,她冷得像三秋夜里的風(fēng):“松手,我受傷了,可以回劍山休養(yǎng)?!?p> 慕容聞言露出今晚最真誠的一個笑容,他從儲物袋里取出來一個裝滿了丹藥的儲物袋,塞到辜蘇手里:“你可以好了,沒必要回去,你就在這里悟劍吧,零州有燈會?!比缓笥洲D(zhuǎn)身對著一眾懵逼加臥槽臉的吃瓜觀眾師弟們點點頭:“你們可以走了。”
辜蘇:“……”
阿石:“姐姐,蘇蘇姐姐,這個慕容的情商真的很低嗎?我怎么感覺這個人在扮豬吃老虎?還是他其實是從網(wǎng)游世界穿越過來的,以為有了丹藥玩家就可以原地滿血?”
辜蘇:“他只是有毒,乖,閉嘴?!?p> 辜蘇的沉默總算讓付識花找到說話的機會,她拉住慕容的袖子,聲音有些發(fā)顫:
“慕容哥哥,辜蘇師姐有自己的悟劍方式,我們不可以這樣強人所難的,而且這么多師兄都受傷了,沒有人看著,回去劍宗的路上會很危險的。”
觀火
你們看完有什么意見【比如捉蟲呀、錯別字呀,如果沒有單純想夸我也行(雖然這個不太可能ˋ(°▽、°)】都可以在評論區(qū)里告訴我呀,我寫文會很有動力的!真的!【星星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