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神情恍惚地看著辜蘇的身影,然后追了上去。
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就算沒有手也可以很輕易地打破禁陣追到辜蘇面前。
“你去哪?”
他知道辜蘇并不是真的指望用那個甚至說得上不堪一擊的禁陣?yán)ё∷?,她希望的是他能明白她的意思老老實實不要打擾她。他可以依照辜蘇的話不練劍也不修道,但他做不到看著她這樣走開,他覺得她要是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如果是這樣,那么他寧愿忤逆她的意思,讓她生氣也要破陣。
他擋在辜蘇面前,固執(zhí)而認(rèn)真地盯著她。
辜蘇并不喜歡這樣的眼神,就好像她真的欠了誰什么一樣。
她自然不會愧疚,但她嫌煩。
她也學(xué)著慕容的姿態(tài)盯著他,眼中全是冷漠,一句話也不說。
慕容偏頭,他不想對上那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讓他亂了心神如今卻一點溫情都沒有的眼睛。以往他慌亂的時候很喜歡抓住辜蘇的手,但手骨生生被折斷的痛感讓他回神了,他忍著心中物是人非的酸澀,說道:“你不想我練劍、不愿我修道,但練劍和修道對我來說就像呼吸一樣簡單,你不留下來看著我,怎么就相信我真的會做到?”
辜蘇看向他身后的南方,某個很遙遠(yuǎn)的比三大不可知之地還要不為人所知的地方,封印著一具被挖了心的尸體。
她問道:“你說你的道心……是保護(hù)我?”
慕容點頭,這一點他沒必要騙她。
他的修為,是在劍山山門外看著她自虐甚至近乎自殺一樣不眠不休使了三日的劍,煎熬而成的。
有情人之間,一日也能當(dāng)作三秋。
而他那三日,大概過了九千秋。
辜蘇也點頭,那就夠了。
慕容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他擋在她身前,幾乎快要哭出來。
就算融合了付識花,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他僅僅做錯了一件事,事情就會變得這樣無可挽回。
“蘇蘇……”他說,“你想做什么我?guī)湍愫貌缓谩悴灰阒耙矝]有瞞過我、刻意騙我,全是我笨才沒有看出來你的用意,會不會你也愛我只是你不知道?你不要去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幫你的……”
辜蘇看著他無力地舉著被她折斷的雙手,想要抱她的樣子,神色微動,她抱住他,成全他的想法,在他耳邊說道:“我確實沒想過要瞞著你,你看不出來不是因為你笨,只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我。你學(xué)著愛人的時候確實很討人喜歡,但我更喜歡看你痛的樣子。被從來沒有懷疑過真心相付的人背叛的感覺是不是很痛?你要記住這個感覺,當(dāng)日的遲蓁比你好不到哪去?!?p> 慕容聞著她身上說不出來的香味,閉著眼睛認(rèn)真感受心上的每一分心痛——只要她喜歡,其實人的心,是很耐疼的。
她的話還在繼續(xù):“你不懂情,所以我接近你,教你動情;你為劍而生,所以我拜入劍冢,以劍擊敗你;你悟道至上,所以我折斷你的筋骨,要你永訣劍道;你愛我,所以我情愿去死。
付識花自謂心懷大善,覆滅我通天門一門上下,所以我要她親身感受所謂大義所謂犧牲所謂應(yīng)當(dāng)是怎樣一回事;她以為自己真愛無敵,所以我要她清楚地看到,她的愛什么都不是;因為我貌美,毀了我的臉,所以我回來以一張更美的臉容面對她;又因為我道法通透,將我逼進(jìn)奪靈冰原,所以我修得更精妙的劍法符術(shù);因為我能與你說得上話,闖入禁陣意圖殺死我,所以我搶走你。
通天門自古以來便順應(yīng)天命鎮(zhèn)守奪靈冰原,而今因我一人滿門覆滅;我因仇恨你和付識花二人明知妖族現(xiàn)世不加阻攔、喪命其中之人不可勝數(shù);劍冢長老雖有不對,但與一門道統(tǒng)無關(guān),但我心有不忿,借用秘術(shù)斷人道統(tǒng),今后千年再無人能以劍得道;三罪并行,我愿自罰九幽萬年日夜受忘川萬鬼噬心之苦?!?p> 說道最后,她輕笑一聲,說道:“慕容,你看,萬物都有因果和報應(yīng)。”
慕容早在她說情愿去死就想要不顧她原先的意愿恢復(fù)雙手阻止她了,但是他動不了,他渾身的靈力突然變成了劍山下一塊沒有反應(yīng)的石頭,任他怎么努力也沒有回應(yīng)。
他像一只突然斷了翅膀的大雁一樣,在辜蘇說完話松開他的瞬間直接從半空掉下來。
他看著她往南方而去,一道白光伴著特殊的靈氣波動從南方的天邊散開,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肯定是被那道白光灼傷了。
他是認(rèn)得這樣的特殊波動的,距離它上一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有很多很多年,多到現(xiàn)在他們說起來都只能用一個含糊不清的“數(shù)萬年前”來代指,那是上一任妖皇以身為祭封印住了整個妖界;他并不知道數(shù)萬年前那個年輕的妖皇只是因為覺得擁有能酸掉牙齒的糖葫蘆的人間不應(yīng)該因為天道想要補(bǔ)全自己的私心而毀滅才會放棄最后生還的機(jī)會阻絕人、妖兩界相通,但他知道這一次,他很喜歡的師妹是為了那句“你去死,我就帶著妖修撤退,換人間太平千年”和……
她的身份應(yīng)該不難猜的,能讓狼王獻(xiàn)上自己的誠意還能那么清楚地知道有期一族的隱秘……
“你說的對,”他沒有從地上爬起來,就那么躺在那里,滾燙的眼淚從他的眼尾流出流入他的鬢角,“萬物都有因果報應(yīng),可做錯的人,明明就是,就是我啊……”
他曾在辜蘇的幻境里差點崩毀了自己的道心,但這一刻,他想,他已經(jīng)沒有道心了。
她不需要看著他,他也練不了劍了。
他在那里躺了一千年,動都沒有動過,可是不知道是為什么,竟然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過。
直到一千年后,妖界的大門封印徹底失效,他才有了動一動身的想法,他想去南邊看看她……
只是他終歸是躺了一千年,方向都有些分不清了,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當(dāng)初的望西樓,那里已經(jīng)荒廢很久了,他穿過無數(shù)正在廝殺的妖獸和修士,看殷紅的花樹開得正好,恍然就像聽見當(dāng)初有個人對他說“這是命啊,師兄?!?p> 他拿出那個藏了紅色落花的盒子,看了很久沒有打開它。
就算一千年來荒廢了修煉,他也還是大乘期,他今后還不知道有多少個一千年要熬,要是打開了它,讓它受了污染,沒辦法陪他熬那么久了,那可怎么辦?世間再沒有一個笑起來能讓他心都痛了的辜蘇師妹會躺在樹下,等一片落花落到她身上,等他來撿。
妖界進(jìn)犯,人族一敗再敗,卻怎么也等不到那個命中注定先要辜負(fù)很多人、旁觀很多人的生和死、最終得道一劍挽狂瀾的人了。
而那個人,也已經(jīng)不想成仙了。